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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侧观战的楚凌看着藏烨身躯，心下凉了半截——此人，若不是心魔暴走，怕是早已身亡。
此刻，支撑那具躯体活动着的，怕仅仅是那抹残留着的魔气。
楚凌不确定藏烨意识是否还在——他只知道，此刻那人身上的气场是任何天下高手都不愿面对的。
肌肉震颤不止，几乎不受控制，燕淮凌却继续不依不饶地撑起身，缓缓蹭下唇角血迹，重新望向自己对面蓄势待发的藏烨。
周身和泽之气早已被破坏殆尽，他因怒意而烧起的灵绝两脉之气在体内暴走，经脉崩乱，十分危险。
全然不顾，燕淮凌虚软地撑起站直，双掌紧握，目若冷刃地盯着前方藏烨。
迎上燕淮凌视线，藏烨低吼一声，再次冲身而起！
【……杀……杀……杀……】
“杀……”
躲在柱后的楚凌眼见藏烨与燕淮凌转眼又过了数十招。
两人都是穷途末路，却依然不放过彼此，纠缠扭打着。
房瓦细屑迸溅，不一时那内殿之阁便被二人倒腾到仅剩一地废墟。
楚凌若蝼蚁般在崩塌的房柱之间爬行，勉强留得性命。
燕淮凌身上数处负伤，招架起来早已十分勉强，哪知对面藏烨却气势不减，像是要将他彻底撕碎咬裂。
不知不觉，腿部肌肉便再不听使唤，燕淮凌在落上一房檐之际，脚边不稳，陡然后仰倒地。
视野中藏烨立刻缩短双方距离，近身抢入胸前破绽。
燕淮凌扯着一口气，双掌平推，尽全力一记浅碧断秋——绵软之势若柔水自燕淮凌胸前泛起，藏烨正面接上，登时被爆出的杨花之刃割得浑身血痕。
然而仅仅将杀红眼的藏烨逼退了几步，那招式便因后劲不足而渐渐消散。
燕淮凌才踉跄着半跪支起身，藏烨却再次撞来，一推便将他稳稳钉在房檐之上。
一上一下，燕淮凌吃力地仰面望着压住自己，举掌准备扣下的藏烨，使出浑身之力道：“藏烨……”
那猛兽登时出掌，只听一声巨响，承担燕淮凌与藏烨的房瓦被他生生击断，二人冷不丁随着废墟坠入房内。
重重落地，燕淮凌喷出的鲜血，全数溅上藏烨胸襟。
耳畔听着一阵粗重喘息声，燕淮凌清楚，方才本可以给予他最后一击的藏烨，那一掌却不知为何偏离他脑壳数寸。
费力地转头，他看到身侧躬身伏着藏烨，对方将脸埋在双臂之间，浑身颤抖着，嗓间不断发出某种令人不忍聆听的悲鸣。
脑海滑过莫春怀的影像，燕淮凌顿感心间一阵酸楚重新涌上。
他想移动双臂，然而四肢早已不受使唤，只能无力地瘫倒地面。
藏烨还在嘶吼着，慢慢悠悠地抬起了脸，朝燕淮凌这边投来一瞥。
正是那一瞥，双方四目相对。
燕淮凌看到藏烨一只眼是赤瞳，一只眼是墨瞳。
“……”
唇角溢出的声音只是野兽哀鸣，藏烨那墨瞳死死凝视着燕淮凌，身躯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向燕淮凌爬来。
一步，一步。
地面蹭下他浑身污血之印，鼻腔满是血污与腥臭。
那短短几步路，藏烨却仿佛爬了几个世纪。
燕淮凌注意到他那墨瞳的颜色在黑与红之间来回转变，对方仿佛在打一场仗般激烈而痛苦。
最终爬到燕淮凌身侧，藏烨垂眸望着燕淮凌，狠狠举起手掌，已然做出要将他头颅击碎的动作。
漠然地看着藏烨那动作，燕淮凌眼中不知不觉便流露出一丝平静。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临。
活了这二十几年，他一直在各族之间奔波，像是漂浮在这世间的一叶浮萍，无根无源。
信任与背叛在他这里早就没了意义，人世之情已然无法以真意感知，只剩下量化的筹码，一颗一颗，磊砖砌瓦般随意。
他小心翼翼地数着掌心到底还剩多少筹码可以拴住人心，却不知这世间当真有人在面对他掌心的筹码时并不动情，而是转身掏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
看着那鲜活跃动的心脏，他在麻木中生出一丝希冀，像个孩童一样伸手去探。
渴望着那心脏的温热，他倾尽全力将全身筹码解出，似乎也无法与那心脏调换。
藏烨，就是那颗跃动的心。
燕淮凌近距离地看着，宝贝不已，从兜里掏出毕生收藏的筹码，小心试探着捧给对方。
然而直到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筹码早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颗真心，脆弱、柔软毫无防备。
他不知道藏烨到底是如何想他的，也不知道他俩何时才能真心相待。
他只知道，家仇国恨在顶，他心中却依然可耻地隐藏着一颗苟延残喘的私心。
脸前藏烨掌心离面容越来越近，燕淮凌忍不住有些感慨。
如若……没有家仇，没有国恨，没有童年那些不堪经历，他二人是否可以在柳城专心成长，成为挚友，扶持一生？
思忖至此，燕淮凌忽的感到面上一湿。
收回思绪，他勉力定睛，却发现藏烨手掌僵持在他头顶之上，整个人都在狠狠颤抖着，肩膀也开始冒出股股青烟。
愕然，燕淮凌望向藏烨视线，只见那男人正用夹杂着苦涩、痛楚与悲悯的神情望向自己，而那双瞳仁在赤红与墨色之间不断闪烁。
泪水，一颗一颗自藏烨眸中砸出。
他定住身体，就那么直直望向燕淮凌。
迎上藏烨视线，就仿佛触碰到那冰山之下某处灼热的浆岩，燕淮凌瞬间便感到心田似被什么刺穿，锐痛肆虐，几乎吞并全数理智。
“……淮……凌……”
藏烨的掌心还在压下，但他在拼命克制对燕淮凌造成更深刻的伤害。
直直望着藏烨，两行清泪自燕淮凌眸中涌出。
他凝视着那与他咫尺之遥的男子，幽幽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非得是你……”
“……藏某……并未……伤害……莫前辈……”一字一句从唇间挤出这话，藏烨眸中满是痛楚，“……藏某未得护主……这条命……本不该苟存……”
燕淮凌绷紧牙关，控制着逐渐崩溃的情绪。
“若……再有一次机会……”藏烨泪水顺着面庞一滴滴落在燕淮凌脸上，声音渐小，“……藏某愿……不问世事……不问人情……此生唯心照淮凌……断剑遁隐终无悔……”
言毕，那溢满杀伤之力的手掌竟生生转向藏烨自己胸口，瞬间红光爆出，藏烨无声无息地倒下。
“藏烨！！！”
惊呼出声，燕淮凌尚未反应，却忽见一人影，手持短刃，扑至藏烨身前，将一把利刃就那么硬生生插入藏烨左胸！
愕然，燕淮凌发现那身影竟是先前不知所踪的齐冥君。
瞬间面庞扭曲，燕淮凌自嗓子眼发出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嘶叫：“呃啊！！！！！”
松了匕首，齐冥君颤抖着踉跄一侧，双目渐渐撑大，跌坐地面。
燕淮凌虚软着身躯，费力蹭起，一点点爬至藏烨身旁，震颤地看着齐冥君，明白对方此举是因中了什么人的鬼尸术。
端木秋灵……么？！
身前藏烨已完全没了生气，燕淮凌颤抖着双手，扯紧他衣领，只能发出不明意义的吼声。
【若……再有一次机会……我愿……不问世事……不问人情……此生唯心照淮凌……断剑遁隐终无悔……】
肩膀抖得不能自己，豆大的泪滴不断砸在藏烨胸口，燕淮凌发疯般，神经质地自言自语：“没事……没事……有万寿卷……能救活他……”
齐冥君在旁边茫然而无措地看着，半晌无话。
“藏烨……藏烨……”视野因泪水模糊不堪，燕淮凌愤恨道，“还没完！！你快点起来！”不断伸手向他胸口输送真气，涕泗横流，他一边抽噎一边嘶吼，声音喑哑不堪，“我还没跟你决一死战！你给我起来！快点起来！”
体内双脉混乱，燕淮凌无论如何没法想起莫春怀在回鸿术中提到的一字一句。
藏烨周身逐渐发冷，燕淮凌搭上他脉络，没有一丝活气，经脉已然凝滞，不带生机。
不知哪儿来的蛮力，先前四肢还几乎无法动弹的燕淮凌竟不顾自身伤势，强行蹲身而下，将藏烨身躯咬牙背起！
一侧齐冥君看着面前自己亲手制造的惨状，表情扭曲道：“燕公子！那端木秋灵对朕施了术——朕……实在无法控制！！……”
燕淮凌回首看了眼齐冥君，正待回应，在废墟中刨土的楚凌好不容易打通了燕淮凌这边，见状，忙踉跄向前，径直点了齐冥君穴道扯着他手腕，点足便跃上高墙。
胸前伤口不断溢出鲜血，燕淮凌不管不顾，他一路往前院蹒跚而去，正见叶长岭与逢书俊还和端木秋灵斗得难解难分。
无暇别顾，燕淮凌顺着阳凌殿内尚且完好的几处屋檐行走，很快便带着藏烨跃至殿外。
一些守于墙外的绝派之士见有人跳墙而出，纷纷围攻而上，燕淮凌早已油尽灯枯，他想运功招架，却完全没有了力气。
好在后方楚凌赶到，及时将齐冥君赶至燕淮凌身侧，纵身跃下便与众绝派之士大战起来。
关州北街混乱不堪，到处可见绝灵两派相斗之人，客栈酒肆茶寮人去楼空，街上一片狼藉，各摊位商品四散地面，随处可见平民尸体。
燕淮凌边以最快速度挪动边强行往藏烨身躯输送双脉之气，虽然混乱不堪，他却一刻不敢停息，生怕错过救治最佳之际。
齐冥君无处可去，只得狼狈地暂时跟在燕淮凌身边。
关州乃至整个太雁，燕淮凌都没有十分信任的医家，而莫春怀之徒尹修鸿早已回了莞陵沧隆岛，就算从关州马不停蹄地往沧隆岛赶，怕是也会耽误数日——彼时藏烨怕是早已回天无力。
念及此，燕淮凌清楚对藏烨来说，最大的胜算便是燕淮凌脑中的万寿卷及各地华医簿，而燕淮凌现在需得寻个僻静之处，静下心来，认真琢磨。
转而往关州东郊辽山而去，燕淮凌心急如焚。
待抵达目的地已经入夜，燕淮凌简单处理了一下自身伤口，在半山腰随便寻了处山洞，便将藏烨身躯平放而下。
他清楚，若是自己失血过多倒下，那么藏烨将更无胜算。
齐冥君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燕淮凌简单替他号脉，意识到此人除了奔波劳累之外，脉象似乎并不凌乱。
想到端木秋灵先前逼齐冥君吃的“益寿丸”，燕淮凌忙询问，然而齐冥君却表示并未服下，端木秋灵对他施了蚀心术之后便匆匆离开。
点头，不再耽误半刻，燕淮凌单手摸上藏烨手腕，脉络依然凝滞，血气尽失，毫无起色。
齐冥君在旁边一头冷汗地看着，愤恨于自己无法帮忙。
藏烨是他曾经最器重的邬灵使，但因私事对方辞去职务，一直是他的遗憾——现如今，他却亲手将利刃刺入自己最关爱属下的胸膛，不禁让他心痛不已。
燕淮凌自知眼下无人能靠，他努力回忆着在沧隆岛停留的月余所学到的各类医药知识，替藏烨拔出利刃之后如何处理失血、伤口、感染、等等等等。
正忙碌间，燕淮凌掀开藏烨衣襟，却无意间见一把破烂不堪的折扇自对方怀间坠落。
听着那声叮当坠落声，他垂眸一望，顿觉心间一跃。
那扇，正是前时被柳下铭夺去的折扇，也是他亲手写下“烨”字的折扇。
呆愣半晌，眸间迅速汇聚起一阵湿意，燕淮凌快速将那扇捡起，收入怀中。
——此人，竟重新寻得了这把扇……
藏烨……
心下一遍遍唤着藏烨姓名，燕淮凌疯狂地重新投入救治进程中。
忙前忙后一刻不停，额头满是大汗，燕淮凌却完全未注意，直到入夜之时勉强起身却单膝跪地，齐冥君看不过去，忍不住道：“公子还是休息一阵为妙，若再这样下去——”
未应，燕淮凌置若罔闻，让面色苍白的藏烨坐起，双手分别握上藏烨手腕，学着在织埠替曹溟疗伤的模样，给藏烨输入双脉之气，尝试梳理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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