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玉思绪转过一圈,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此时谭盛文还在门槛上跪着,他虽然外貌已是八九十岁的耄耋老人,但毕竟常年累月以丹药滋养身体,又有合体期的功力打底,跪一会儿并不要紧。只是在外人来看,这不过是玉清道君儆猴前随手杀的一只鸡,彰显他的威严。
冼玉并不在意他人怎么想,要是他们因此而惧怕自己,促成后续的换届,那他只会高兴。
“起来吧。”
他冷淡道,“你既然拜入了万剑宗,那就不再是我如意门的弟子,没有再跪我的道理。”
“???”
那这到底是要和他秋后算账,还是不再管他的意思?
谭盛文忐忑地站起身,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半片袖子都已经湿了。他嗫嚅着说:“道君……”
郑毅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改口改得还真快。
“既然仙道联盟的盟主是你,那就方便多了。”
冼玉一掀眼皮子,淡淡地笑,“我暂接你盟主之职,想必,谭盟主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谭盛文:“……”
他敢有意见吗?
冼玉的名字在此之前他也有听宗门内的人提到过,不过当时只说了他的道号叫玉清,可是这五百年来,谭盛文听过的重名的‘玉清’实在是数不胜数了,再加上对方又是个经脉断裂、在慢慢修复的小年轻,他便没有在意。
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是把李逵当成李鬼了!
别说他们俩现在都是合体期了,按冼玉的才能和天赋,当初和霍玄火拼完,浑身经脉都碎了,现在还能一点一点温养着回到合体期,就算不能重回巅峰,但单手把他吊起来打肯定是没问题的。
更何况,他自己不愿意放权,并不是想要带兵反打魔界,只是担忧战后不能再把权利收回来罢了。他原本的打算是自己继续当这个盟主,其他战时事务由师兄来组织,把仙道联盟牢牢抓在万剑宗的手中。
不过碰上了冼玉……
谭盛文便只能点点头了,“一切听由道君处置。”
他话音一落,在旁边听得迷迷糊糊一直没插话的众人立刻反应激烈了起来,“什么?!怎么就听由你们处置了?!”
“就是啊,谭长老,这不会是你们故意串通一气来演我们的吧?”
“刚才说的好好的,签是大家一起签,那换人也该是大家一起换才对啊?”
眼看着众人争议声四起,冼玉道:“那便如此,就随了你们的意,这盟主你们爱挣便去挣,只是从即日起,如意门、问机阁和万剑宗退出仙道联盟,另起一个‘仙道同盟’,现在便可签订文书。”
“这样,诸位没有意见了吧?”
说着,他伸出手,顾容景便默契地将两卷文书放到他手中,明显就是那仙道同盟的契约文书。
这厮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了。
行,你们非要争这个仙道联盟是吧?没问题,你们不让换,那我们走就行了!我自愿退出,只不过到时候另起炉灶,把你们排除在外,那可就不要怪我们了。
这一通操作比刚才姜温韵的威胁还要猛,直接把所有人都给整懵了。
怎么说,他们好像达到自己谈判的目的了,但好像也没有完全达到。毕竟,这不也是威胁吗?!
那位陈掌门硬着头皮道:“这……就算问机阁的郑阁主是您徒弟,愿意签订这文书,可万剑宗的越掌门未必……”
他有意把反对的意见让给越合竹,但越合竹老奸巨猾,怎么会上套?他轻轻一笑,说的却是:“其实这文书我已经看过了,玉清道君的想法不无道理。”
事实上,冼玉早就以灵讯联系上了姜温韵,又和越合竹深谈了一番,才有了今天这场瓮中捉鳖的戏码。
越合竹轻轻推开责任,就跟油锅里溅了一滴水似的,瞬间炸了开来。
他们万万没想到,作为仙道联盟大头的万剑宗,竟然也提出要撤走!而现任盟主还是这什么玉清道君的前徒弟,自然也不敢反对——
这样一来,整个局面,就变成冼玉的一言堂了。
“越掌门,你怎么会如此糊涂啊!他、他他他他!”
有个别门的长老都气得手指发抖,指着冼玉道,“这一个年轻人,信口雌黄了几句,难道就把你们各个都唬住了吗?!”
到现在,对方没有深不可测的修为,也没有法华大师那般德高望重,牛逼两个字全是靠嘴来说,关键是在场的谁不会吹牛逼啊??
越合竹倒是不急不躁,垂着眼睑忽然道:“玉清道君,其实我小时候倒是也听过他的名号。”
“难道诸位忘记了么?”
越合竹缓缓,“从前小时候,每逢夏三十,明明不是清明时节,可是各家各户都会到坟前烧纸钱。”
这句话,说得众人一愣。
烧纸钱?
“不错。”柳无名点点头,“我家祠堂里还曾经供过一尊面目模糊的菩萨像,牌位上写着依稀也是玉清两个字。”
祠堂?玉清?
“哦,我想起来了。”
人群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声,不过大约是喊得突兀,众人一望过去,他立马低下了头,小声道,“我娘小时候见过,到如今我们家依旧保留着夏三十烧纸钱供奉先人的习惯。”
“夏三十?好像是,我记得我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家里人都是偷偷早起在巷子后面烧纸钱,太阳一出来就不敢烧了,但是还能依稀闻到那股烧烟的味道。”
冼玉也怔住了。
夏三十,是师兄霍玄的忌日。
原先,也曾经是他的。
“不止是夏三十烧纸钱。”郑盛凌忽然开口,冼玉惊讶回头,发觉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了自己身上,“长虹镇的那道巨石,也是苏姑娘和当时镇子上的村民们为了纪念那个人,而特意立下的。”
长虹镇的许愿石身旁种了一颗苍天槐树。
槐树是木中之阴,招神引鬼。偏偏许愿石边的这颗槐树上又坠满了许愿的符纸,这祭祀与愿力萦绕着槐树,风一吹魂铃钉钉,只希望有一朝一日,可以能招来他的残魂。
闻翡妄图抹掉冼玉曾经留下的旷世之功,却没有想到,他封住了世上所有的口舌,但依旧有人记得。
记得几百年前,这大地上淌着无数斗士的鲜血。
冼玉沉默良久,道:“五百年前,我师兄叛入魔道,我率领修真界三千修士,以抵魔界三十万之攻。”
“五百年后,闻翡入魔,作为他从前的师尊,也该由我来了解这一场劫难。”他解下青竹剑,往前迈了两步,淡然道,“此战,我势在必得。”
“若有不服者,愿以一敌众。”
第107章 【单更】反了反了。……
堂下沉默良久, 最后一名两鬓微白、神采奕奕的中年长老仗剑而行,沉声道:“老夫请战!”
这长老姓邹,是青城派的某位峰主, 冼玉曾经在蛟潜秘境里救过他的弟子, 从这场申讨开始、远比冼玉来的更早时, 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和中立的态度。
此时站出来, 也是有心为冼玉铺就这块试金石。
动动嘴皮子的事谁都会做,但只有过硬的实力,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邹长老虽然不到合体期,但也是出窍后期, 可以代表修真界大多数的中上水平, 倘若这位玉清道君连他也打不过,那想要说服其他人就更难了。
冼玉也明白这个道理。
邹长老抱拳微地颔首, “承让了。”
说罢, 抽出他身边那柄两寸的短剑, 将其对折,便是一对轻便灵巧的袖剑,可以轻而易举藏于袖中。他虽然修为不算高,但武学上略有造诣,格外擅长短刺,爆发猛杀人于无形。按理说兵器的优劣生克最直观的判断就是看武器的长段轻重, 小刀玩不过短剑, 短剑玩不过长剑,长剑又难以抵御宽刀, 而宽刀又输给了修长灵活的红缨枪。
但偏偏邹长老轻功格外诡谲,难以捕捉,与他的短剑相辅相成, 这才得以独步天下。
对于冼玉来说,天下兵器皆一家,所有武学都是相通的。要打败邹长老可以说轻而易举,但接下来,他要比轻而易举还要轻易一百倍。
短剑残影晃过眼前时,冼玉并未出剑。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他单手负于身后,青竹剑被置在一旁,剑鞘嗡鸣都不曾闻——他是打算空手与邹长老比试!
邹长老并未轻敌,起初几剑他手下容情,并未使出全部实力,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眼前的年轻人纵然是近战也毫不内怯,身形宛若鬼魅,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轻功在他眼中,竟像是放慢了动作似的——
又或者说,他出的每一招都被对方看透了。
冼玉并不打算拉长战线,三招过后,他出手了。
寒光闪过,众人甚至未曾捕捉到他的半片衣角,回过神时,冼玉已站在了邹长老身后,双指并合稳稳当当地悬在了他的脖间。
而邹长老,连一声呼吸都不曾闻。
堂下一片寂静,冼玉收回手,“承让。”
也是淡淡的两个字。
邹长老站在原地怔愣许久,想起师尊离世前曾经哀叹,有些人天资所及,恐怕穷尽天地也无法追寻。直到此刻他才如此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穷尽天地。
有些人生来便是天地的宠儿。
只这一道指剑,他便已明白对方的造诣。倘若自己是魔修,只怕还未出剑冼玉便已经斩下了他的首级,而发丝都不曾摇动半分。
只有与之对招才能感受到这股强大到恐怖的支配力——无比深厚的内功,以及诡谲变幻的剑法。
他输得心服口服:“是我技不如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陷入沉默与观望。
邹长老放水了吗?毫无疑问,前三式确实放了。所以冼玉也让了他三招。
可最后那一‘剑’,却不是放水就能达到的效果。
大家都是武学之人,最清楚不过练到这样的水准,到底有多难,他甚至并未动用过一丝真气。
这年轻人……
修为真如此之高?
擂台战的下一个人还未有名目,柳无名忽然站出来,道:“既然如此,我来应战!”
众人:“???”
你们不是和这玉清道君一伙的吗?怎么还拆起台来了?怎么,又起内讧了??
冼玉也没想到下一个会是他,不过既然他已经放话下去了,那自然不会拒绝。
“请。”
柳无名点点头,手持佩剑走到大堂中间,恭恭敬敬抱拳行礼。
此时还未开场,姜温韵收起脸上的疑惑,忽然道:“既是如此,请道君与我师兄比试的时候用剑吧。”
用剑?
这怎么还规定起武器来了?
人家空手和你对打,不是更占便宜吗?还是说这又是一出万剑宗串好的戏码,故意演给他们看的?
谁料柳无名拍掌叫好,夸赞道:“还是师妹了解我!多谢师妹!”
“……”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脸都绿了。
怎么忘记了,柳无名是个剑痴!!
好家伙,你这是假公济私,借着打擂台的名义搞一对一公开教学啊!!
用剑也不是不行。
冼玉略一思索,点点头,“可。”
柳无名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赤光剑,目光逐渐认真了许多。
在扶华山上,他曾经和冼玉比试过,当时冼玉还只是个金丹期,可是对剑时格外沉稳从容,游刃有余,不像是在与他比试,而是像课堂教学,故意挑出他剑招中的破绽。
他连一招剑法都不曾用,全是最朴素的剑式。
倘若柳无名与他们一同经历过小林境,便能知道冼玉与他对招时的态度,与给顾容景拆招喂招时并无不同。
说到底,他是个几百岁的长辈,不可能动真格的和柳无名比剑,自从苏醒后,他大多数的比试,都只用了二三成的实力。
打宝宝是没什么成就感的。
不过既然柳无名求的是突破,那冼玉也不介意多指点一些。
唰地一声,柳无名拔剑出鞘,一式横扫,冼玉侧身灵巧躲过,两道剑风杂乱纷飞,剑气凌厉锋锐,掠过时甚至在粗壮的廊柱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然而不过十数招,等到剑风停止的时候,冼玉已经回身点步,收起了青竹剑。
柳无名单膝跪地,拄剑撑着微微喘气。
一炷香甚至未曾燃尽。
既然是教学,冼玉没有手软,对招时使了足足八成的力道,看着两剑相撞时游刃有余,实际上只有柳无名知道,抗下这一剑时,他需要多么大的力量。
更关键的是,冼玉剑势汹汹,收放自如,一击不成就已经找到了下一处的破绽,叫柳无名无法招架。
“……”他抬起头,抹去额间的汗,语气中多了两三分敬意,“受教了。”
一句受教,意义更重。
在场都是修士,怎么会看不穿这场对决中柳无名已经站了下风?或者说,从他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落了下风,只不过是求一份突破与精进罢了。
不得不说,在这种危急时候他还能够想到比试求教,也真是不愧于他剑痴的名号……
柳无名撑剑起身,还未退下,郑盛凌抢在郑毅跟前喊了一声,“那下一个我来吧!!”
他虽然拜入如意门,不过只要郑毅还没退位,那他就还是问机阁的少阁主,代父出来比试也不过分吧?
更何况,他也想和师祖热血地比斗一场啊!!
众人:“……”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郑毅:“……”
你爹我也很想啊。
冼玉沉思片刻,“……也不是不行。”
“这段时间一直不曾考校你的功课。”他似笑非笑道,“是该好好摸一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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