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时构想了想,说:“我不想当神,也不想当鬼,我只是希望大家都去做各自开心的事。”
开心,多么讽刺的一个词。
对伍庭来说,也是一个很陌生的词。
“陛下如果真的不想回伍朝,我其实陪你在岛上一直住下去也不是不行,”久时构以退为进,“可是我觉得,陛下其实是想回去的,他也想看看史书上的结局到底是不是真的。”
伍庭视线转向他,手在袖中握紧。
久时构微皱起眉,往前再靠近一分,这样两人几乎是四目相对,久时构从陛下深黑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神情——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狡猾得像一只狐狸,眼里写的全是‘话术’。
“陛下,”久时构见伍庭神色动摇,立刻乘胜追击,“你两次喝醉酒,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好想回到故乡去啊’。看来陛下是真的很喜欢丘黎,不然也不会在登基之后将国都迁去那里,算起来,陛下征战多年,很久没回去过了吧?”
可不是很多年了么?伍庭想着,许多年不曾收到母后的消息,终于信来了,却是一封讣告。
过往如云烟,临行嘱托言犹在耳:“陛下是最好的陛下,是后世千秋最了不起的陛下。”
“陛下不是想当后世千秋最了不起的陛下吗?”久时构说。
他说这句话本是无心,却意外地和伍庭脑海里的回忆重合在了一起。
现实与回忆交错,在陛下神经深处敲响,发出延绵不绝的细响,仿佛一个个旧梦破芥而出,终于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汇聚,他所逃避的,终于被亮光照得一览无遗。
忽然,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了进去。
这人身上的气味是好闻的糖果香,就像他平时展现在人前的笑容一样,总是那么开心。
上次这么被人抱着,已经是许多年前离开丘黎时的事了,犹记得母后孤身一人,纵马千里,一路追到山谷,将缝好的衣服送到儿子手里,紧紧抱住他,从此天涯路远,踏尽红尘,遍寻不见……
抱在陛下后背上的手掌贴得更紧了。
久时构甚至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在陛下背上拍了拍,“龙的眼睛已经添上了,现在,它能看清人间……陛下不是要当后世千秋最了不起的陛下吗?”
“罢了。”
伍庭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久时构抱着自己。
良久,他说:“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烛火哔剥,蜡炬成灰,屋内的光黯淡下来,外面的天却隐隐翻出青白色。
原来长夜将尽,天马上要亮了。
垫在伍庭肩窝里的久时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论洗脑,数风流人物,还得看久总裁。
*
“他真的被你说动了?!”
树西在久时构脚边喝水,听到久时构说陛下答应离岛,一口水喷得到处是,“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久时构笑道。
树西想了想,总觉得不对,“你不会卖身取义了吧?”
久时构睨了它一眼:“我就不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劝动他吗?”
“所以你又靠嘴炮把人拿下了?”树西诘问。
“算是吧,”久时构不得不承认,“主要还是因为陛下自己也想回去,毕竟那里才是他的故乡,我不过是把他压箱底的愿望翻出来,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而已。”
“你嘴皮子真厉害。”树西真诚赞美。
久时构却叹了口气:“都是这些年在生意场上磨练出来的。想我上学那会儿,也是属于高冷男神那一挂的。”
“所以你单身至今?”树西不留情面道。
久时构:“……我单身那是因为忙于事业。你看陛下,忙着打天下,到现在不也一个人吗?不对,他身边之前还有一个貌美女子,不知道现在在哪里。陛下该不会是为了白月光,所以才一直守身如玉吧?”
树西附和:“有可能。”
“会不会是兰牙?”久时构又猜。
树西认真地想了想:“陛下眼光没那么差吧?”
“你说谁眼光差?!”
树西突然被人从背后提了起来。
久时构感到耳朵一痛,嘶了一声。
自从莫名其妙驯服了树西之后,久时构就隐约能感受到树西的情绪,有时候被兰牙打重了,久时构甚至能感觉到树西身上的痛。
偏偏树西天生是个喜欢作死的家伙,明知道自己不被陛下待见,却总要惹这尊大神。
结果就是久时构为了自己不被祸及,不得已必须在其中调停。
久时构眼疾手快从兰牙手里将树西夺回来,跑到另一处空旷地,将树西放跑了。
临走时,树西眼泪汪汪地说:“早知道你对我这么好,我就应该早点让你驯服我了。”
兰牙从背后走过来:“我就知道陛下说不过你。”
久时构:“我还以为你又想砍我。”
“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兰牙道。
“你想知道?”久时构反问。
兰牙知道久时构嘴皮子厉害,也知道自己肯定说不过他,于是废话不多说,上来就去扒久时构的衬衣,“脱给我看,我要看你的伤口!”
这行为放在哪个时代都属于耍流氓。
久时构也知道自己打不过兰牙,捂着领子拔腿就跑,“你好歹是个姑娘,哪有扒男人衣服的?!”
兰牙追在身后,“你不也扒我家陛下,大家半斤八两!”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
久时构没听见脚步声,边跑边转身瞧她,却突然被一块坚硬的东西挡住,径直撞了上去,强大的冲力使得他整个人惯性作用往后倒,下一刻,一只宽厚的手掌搂在腰间,将他接住了。
第38章 反派你怕了吗
“陛下?”久时构站稳,从陛下手里挪了出来。
兰牙低瞅了眼陛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默默走了。
久时构整理好衣领,看着兰牙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道:“差点儿名节不保。”
伍庭看着他,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你却看起来开心。”
“今天阳光不错而已。”
伍庭神色不动,“你可是喜欢她?”
久时构下意识:“谁?”
伍庭:“兰牙。”
久时构视线重新落回陛下身上,两人瞳孔中倒影着对方,眼神却如同深海捉摸不透,忽然久时构绷不住笑了,“陛下不会吃醋了吧?”
那一刹那,伍庭脸上闪过一丝怪异,飞快的一瞬间,就像流星划过。
久时构一向细心,这回却没能察觉到,大概他从没想过别的可能,反而伸手在陛下肩上一拍,“放心,我不会跟陛下抢她的。”
伍庭肩膀松了几分。
这一变化却被久时构捕捉到了。
果然,兰牙和陛下有猫腻,他如此断定道。
*
接下来几天,伍庭再次带人前往岛南伐木,久时构当然也混在队伍里一起去了。
这次伐木不是为了造屋,而总算是为了造船。
工作间隙,久时构不忘拿出伍停的手机,里面的照片视频被他翻遍了,除了第一次看到的那个自拍视频,就再没有其他任何有用的东西,但久时构总觉得奇怪,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了。
兰牙正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折曙在一边奋力地砍树,砍一会儿就往陛下那里瞅一眼。
小临姜扶着树干,防止树倒下伤人,“折曙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折曙大袖擦汗,“你觉不觉得陛下太纵容久先生了?”
临姜一直都是久时构的忠实粉丝,不仅丝毫没觉得,反而内心常替久时构鸣不平。
兰牙也顺着视线扫了过去,恰看见久时构正低头摆弄手里的一个玩意儿,而陛下就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眉眼尾梢藏不住些许柔和。
这时久时构轻拽了下陛下的袖角,抬头似乎说了句什么。
然后只见陛下微弯下腰,对着久时构手里那个发光的小砖块露了脸,紧接着一切恢复如常,久时构继续低头摆弄,陛下仍旧站在一旁,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折曙注意很久了,据他观察,重复的动作已经发生了不下九回,陛下竟然还没发怒,真是奇迹。
临姜年纪小,注意力只在久时构那块能发光的砖块身上,“久先生说那个叫‘手机’,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他为何要拿结晶对着陛下?”
折曙眼皮一跳:“莫不是什么摄魂的鬼器吧?我去护驾!”
话音刚落,头顶砸下来一个飞掌,兰牙道:“别多管闲事,砍你的树。”
“可……”
“可什么?”兰牙神色冷漠,“陛下说了,不准任何人伤他,违令者就地诛杀。”
久时构手里有两块手机,自从拿到伍停的手机之后,自己这块几乎成了摆设。
但伍停的手机15秒钟会自动锁屏,往往久时构刚和陛下说两句话,手机就黑屏了,于是只好再借陛下金脸一刷,刷开没过一会儿,一分神,屏幕又黑了……
如此循环往复,久时构怕陛下耐心告罄,每次借脸的时候都分外注意,语气尽可能的温柔,有时候甚至像哄小孩子吃药似的,好在陛下看起来心情还行,暂时还没和他翻脸。
于是久时构开始蹬鼻子上脸,干脆像狗皮膏药粘在陛下身边,为防不时之需。
久时构扯了扯陛下衣角,伍庭甚至没等他说,便主动侧弯腰,不过这次久时构却不是要借脸,而是将手机里的一张图片送到他眼前,“陛下,你看这人像你吗?”
“不像。”
真龙天子只会承认自己绝无仅有,而不会承认世上有谁和自己像。
然而久时构拿回手机,盯着屏幕自说自话:“我也觉得不像。”
伍庭愣了下神。
除去自己心底的傲劲,说实话,屏幕里的这张脸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无论谁见了都一定会以为那就是自己,所以久时构的回答让他十分意外。
久时构没注意到陛下的神情,依旧盯着屏幕,拖动进度条,画面里人物的动作加速,仍是在那片桃花林中,人一路走,一路拍,一路解说。明明鼻子、眼睛、嘴巴乃止整张脸都和陛下是一个款式,但就是看了讨厌,甚至拳头都不自觉紧了起来。
“还是我们陛下最好看。”他如此道。
听到这句话,伍庭往另一方向微微侧脸,嘴角噙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远处砍树的几人:“……”
*
这晚,久时构抱着一卷船舶图纸去找陛下,远远就看到陛下的屋子里灯火很亮,似乎站了许多人。
刚走到门口,兰牙从一旁冒了出来,将他拦住。
“别进去。”她说。
久时构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兰牙追上来,“我让你别进去你就不进去了?”
久时构脚步不停:“和你没关系,我看到陛下给我打手势了。”
兰牙跟在他身边,边走边说:“阿久哥哥,你……”
“阿久?”久时构忽然站住,居高临下瞧她,“不是无名吗?”
兰牙道:“以前想着你早晚会死在我们手上,唤什么名字都不重要,如今却不一样了。”
久时构觉得有意思,“哪里不一样了?”
兰牙迎着他的直视,戏谑道:“你差点儿成了我们的皇后。”
噗——
久时构没绷住笑了,“你还记着呢?”
兰牙:“岂敢忘怀?”
久时构:“……”
“不过你若是成了皇后也不错,”兰牙说道,“史上只有过女皇帝,却从未有过男皇后,你若成了,也算千古第一人,只是诞不了龙子,有些可惜。”
久时构听她越说越离谱,“你这丫头,看不出来懂得还挺多?你对搞基接受度这么高吗?”
“搞基?”
“断袖分桃之癖。”
“哦,”兰牙懂了,“这有何接受不了的?军中除我之外全是男子,陛下不许人奸.淫掳掠,营帐间便生出许多男风,从前打仗时或许没兴致,如今在岛上,我还撞见好几次……”
“诶诶,”久时构连忙打断她,“你一个女孩,怎么偷看人家文明交流呢?”
兰牙灿烂笑了笑。
久时构忽然想到什么,“那你家陛下……难道也?”
“我不告诉你。”兰牙道。
久时构被她勾起兴趣,“听说你家陛下曾有位红颜知己?”
兰牙眨眼,“你说我?”
久时构:“……除了你呢。”
兰牙想了想,“那就只有你了。”
“不是我,”久时构说,“史书上说你家陛下回朝奔丧的时候身边有一女子陪同,异常貌美……你干什么?
久时构说到一半,就看见兰牙脸上泛起一片绯红,脸色前所未有的娇羞。
只听这女孩道:“那就是我了。原来史书上的我是个异常貌美的女子。”
久时构想说像你这样每天喊打喊杀也算女子,幸好求生欲尚存,话到嘴边活生生被他憋了回来。
兰牙说:“当年我在山里捡到陛下,他替我杀了父亲,我治好了他的伤毒,那之后,我便随陛下一同去了国都,再后来,陛下起兵造反,这一路除我之外,并无其他女子陪同,不是我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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