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恐惧至极的两人突然各自拥有了勇气,好不容易这些天来相依为命赚回来的友谊,顷刻之间像高楼塌陷,他们很快找到了无数对方该死的理由,将矛头对准对方的那一刹,他们深信该死的是对方。
“是你先背叛了我,你要拿命还我!”
“你害我身败名裂,要还的早还了,这次该死的是你!”
两人拉开距离,形成势不两立之态,视频里只剩下树西桀骜的笑声,轰天彻底,桃花将画面完全遮挡,只剩下淡粉色的光晕,模模糊糊有两个影子扑到了一起。
手机抖得越来越厉害,伍停惊恐地盯着不远处打斗的两人,甚至没有注意到手机摄像头被桃花挡住了,一个石头砸到另一个人头上,血流了出来,却仿佛激发了厮杀的野性,他们拳脚.交加,牙齿混着血不知从谁的嘴里掉了出来,伍停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喉咙沙哑,发出幼兽恐惧的低吟。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那已经不再是两个人,他们失去了理智,和两头兽无异。
野兽夺食、撕咬,久时构看不到画面,却听得到声音,他的手亦在颤抖,这就是系统所谓的任务,这才是真正的任务,它要选手自相残杀,不死不休!
假如系统没有将陛下误拉进来,那么现在厮杀着的两个人是不是就是他和伍停?!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树西一直不肯说选手的下场!
不知过了多久,伍停终于意识到手机被遮挡,当视频里重新出现画面时,一个人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倒在血泊里,脖子上被咬出一条很深的口子,血就是从那里喷溅出来,周围的桃树仿若经历了血雨,星星点点洒满了鲜艳的猩红,滚烫地冒着热气,花枝不住胡乱颤动,像是惊吓,像是欢呼。
这不是乱世,桃花却溅上了血。
原来,两个人也可以是一场战争。
活下来的这个身上全是伤口,找不到一处完好皮肤,但他赢到了活下去的资格,他高兴,他爬着,匍匐着到了一只猫头鹰的脚下,嘴一张开,吐出大口血,他不在乎,囫囵和血笑道:“系统使者大人,我完成任务了……完成了,让我走吧。”
“好吧。”树西懒洋洋道。
这人发自内心地高兴,他活了。
“可是——”
树西停顿了一下。
这人瞳孔放大,似乎预感到什么:“可是什么?”
树西一笑:“可是我还没完成任务呢。”
“什……什么任务?”
“我得打扫战场。”
“我帮……你……”
这人害怕得话都说不完整,明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挣扎着捧起土,往有血迹的地方上盖,好像只要盖住了这些血,这里就不再是战场,而是一片美丽的世外桃源。
他不敢回头,闷着脑袋劳动,他怕一回头撞上猫头鹰的眼神,万一它反悔了怎么办?
突然,猫头鹰的喙在他鼻子上啄了一下。
他手脚一僵。
“诶,我说你这么勤快干什么?战场不是这么清理的。”
“那是……怎么?”
这时,久时构听到耳畔传来陛下一句轻笑,他分明地听见陛下说:“战场,要清理的是尸体。”
他看了伍庭一眼,伍庭的视线也落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错觉,久时构似乎看到伍庭对自己笑了,很浅,就像冬日裹着清冷的淡日,看得见,却感受不到温度。
“战场,要清理的是尸体。”树西说。
“好好,我去清理他……”
“等一下。”树西的翅膀按在他的肩上。
这人身体筛糠似地抖,“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你不能抢我的活,系统大人会不高兴的。”
“那您自己来……”
“好。”
说着,树西往高空飞去。
突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它要飞走的时候,只见树西停在半空,翅膀往两侧延展开来,缓缓地扑动起来,空气被卷起暗流,渐渐地,它动作越来越大,在地面上掀起大风。
桃林中飞出许多花瓣,像一只只破茧而出的蝶,漫天随风而去。
那人痴痴望着眼前的景象,他瘫坐在地上,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场景,花瓣雨打风吹般从他脸上掠过,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尖轻轻一碰。然而,那桃瓣却仿佛忽然失去了生命力,与手指接触的一瞬间,它枯萎了,从万千成群的花瓣雨中脱离,落到地上,宛如一片枯叶。
伍停藏身之处被大风吹开,杂草呼呼摆动,他压低身子,却不忘让手机露出摄像头。
所以久时构能看到视频里的画面,就是他正立身的这片桃林,不知哪一年哪一月的哪一天,正在发生一场美丽的屠杀,花瓣漫天纷飞,犹如天女散花……
地上那具尸体手脚逐渐化作树根,往地里融去。
久时构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知道为何桃树离开土壤就会枯萎,为何即使将他们拔离地面,第二天他们还会自己长回去。
因为每一具尸体都需要棺材,而对于这些化作桃树的尸体来说,土壤就是他们的棺材。
这千亩桃林中的每一株桃树都曾经是一个人!!
地上已没了尸体,只剩一个活着的人。
他动不了了,他的手开始长出细枝,脚慢慢陷入地里,扎得越来越深,猫头鹰从花瓣雨中飞来,落在他面前,对他说:“系统大人不喜欢人间乌烟瘴气,所以只要你们都死掉了,人间才会清净。”
这人在身体完全化作桃树之前,拼命问出最后一句话:“系统到底是什么?!”
树西轻声说:“系统大人,是一株棠梨树。”
猫头鹰回答了,可他听不见了,他终于化成一株完整的桃树,和这片战场融为一体。
从今往后,他的时代不会再有他,没有人能找得到他,时空幕布上再也没了他存在的气息,这片土地又可以迎来下一对选手,桃林会继续扩大,终有一天,桃花会遍布整片岛屿,会将这里打造成真正的世外桃源!
树西停在风里,舒展筋骨,“啊真好,我离被系统大人驯服又近了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藏住伍停的草丛被风吹开,他的视线和猫头鹰炯炯的眼睛对视了,这是伍停第一次见到树西,也是树西第一次发现伍停,一人一兽,猝不及防相遇了。
“不要不要……”被陛下抓住的树西不住摇头。
从视频里的它见到伍停的那一刻起,古老的记忆就隔着时空穿进了自己的脑袋,它原本没有这个记忆,那是在十五年前,它处理完上一对选手,数了数,按照系统所给的指标,它只要再处理一对,就可以达到被系统驯服的标准,它高兴地走了,在处决完最后那个人之后,它走了。
可是现在,它却发现了一个不属于当时的人。
它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可它无法告诉自己不要那么做,因为那是过去的它,是还没被阿久大人驯服的它,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犯下大错,却无法阻止。
“你是谁?”视频里的猫头鹰对着镜头问。
伍停举着手机,好像将手机当成唯一能抵御猫头鹰的武器:“我是……过路的……”
“岛上没有过路人,只有讨厌的人,和死掉的人,你是哪一种?”
伍停不住往后退,他没有选择,所以他只能回答:“我是讨厌的人。”
树西偏着头想了想,“哦讨厌的人啊,讨厌的人都该去死,所以——”
“不要……”
伍停知道它要做什么。
“不要不要,不要杀人了……”被伍庭钳制住的树西流出了泪,它的记忆不断被扩充,它试图恳求曾经的自己,可曾经的自己根本不会听到它在说什么。
在画面消失的最后那一刻,久时构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撕心裂肺的一声,视频里伍停最后的声音,和身旁树西绝望的哭声交叠在一起。
记忆冲破时空的禁锢钻进了树西的脑海,刹那间,它得到了新的记忆!
是它,是它杀了伍停!
伍庭将它从手里扔了出去,树西砸到地里。
在它身边,长出了一棵新的桃树。
一滴泪从久时构眼角落下,他看着这棵树从无到有——
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一直希望消失的人,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消失的。
他成了一棵树。
从此他再也没法和自己争家产。
可是……久时构从没想过让他死。
他也只是个未经同意就被生下来的孩子,如果可以选,他也不想当没名没分的私生子。
罪不至死啊!
“树西……”久时构望着树西,“你……原来一切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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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不了,见谅。
第55章 反派又得逞了
“对不起对不起!”树西爬到久时构脚边,“阿久大人,对不起!不是我,不是现在的我,是以前的我,我也讨厌那个我,阿久大人,求你不要不爱我,我永远是……”
“滚!”久时构突然大吼一声。
“阿久大人……”
久时构胸膛剧烈起伏,前所未有的愤怒贯穿进五脏六腑,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
他居然陪着这个畜生看了两个月的星星!!
树西绝望地哭着,它看到了久时构身旁的伍庭,是他,是他揭穿了这一切!
一切本可以被掩饰得很好的!
“阿久大人,我不该杀你弟弟,我错了,我错了,你惩罚我,你拿剑刺我吧,你打我吧,你不要赶我走,是你驯服了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你,我不该杀你弟弟!”
久时构双眼通红,目光猛然刺向它:“你错的只有这一件事吗?你不该杀他,难道其他人就该被你杀吗?这桃林里有多少棵树,你告诉我,你一共杀了多少人?!!”
“加上伍停,二千九百九十九。”
还差一个,就达到它被系统驯服的标准了。
骤然听到这个数字,久时构如遭雷殛,“你杀了三千个人?!”
“是二千九百九十九!”树西嘶声辩解,“阿久大人,我是这个岛的处决者,让他们死,是我唯一的任务,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为什么没有别的选择?!”久时构震怒,“不是下了地狱就一定要当恶鬼!”
树西:“阿久大人,现在我知道错了,你惩罚我吧,你惩罚我吧!只要你能继续爱我……”
伍庭手在袖袍中握紧,不是下了地狱就一定要当恶鬼……这几个字,多像站在岸上的人对着黑水里沉沦的水鬼的嘲笑,那岸上的人怎知,若非先经过一番油煎火烹,也是化不成鬼的。
做人难,做鬼就容易么?
“陛下,”久时构气得大喘,眼角始终挂着说不出理由的恨泪,突然他朝伍庭伸出手,“把你的剑借我。”
伍庭身上一如既往穿着那件雪白的袍子,他看着眼前哭了还忍着不流出泪的人,和昨晚那个被他压在身下做得涣散却还不肯求饶的人一模一样,这个人,见不得杀戮,与自己终归殊途。
伍庭将召伯剑解下来,单手递给他。
久时构正要伸手去接,忽然想到什么,手指缩了回来,“不用了。”
伍庭不动声色收了回来,没插回剑鞘,拎在手里,不知想什么。
他嫌弃了,这是甘棠赠予自己的召伯剑,是系统予他屠戮世人的利器,其上沾的血不比树西造的杀孽少,就算洗得再干净,这也是一柄脏到骨子里的烂剑。
原来,阿久终究是嫌它脏。
大概也会嫌自己脏吧。
树西从地上叼起好多石头堆到久时构脚边:“阿久大人,你拿石头砸我,打我,我不还手。”
打它有什么用?打死它,那些人就能回来吗?
人间的恩恩怨怨,什么时候需要一棵棠梨树来为他们做决断?
自相残杀,不死不休,说得多好听啊,肃清乌烟瘴气,多正义多激昂啊,不过是以暴制暴,要知道,只有仁爱可以包容万物,真正能让人折服的,是仁者爱人的力量,绝非暴力。
树西无论怎样哀求,久时构都不肯看它一眼,突然它大叫道:“我不过是杀了三千个人,但是你身边的狗皇帝,死在他手下的人数以万计,你为什么不生他气?!”
久时构没想到它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战场上各为其主,你死我活,和你凭白造的杀戮能一样吗?”
树西嚷道:“我害死的人有父母兄弟,狗皇帝杀掉的人难道就不是父母生的吗?!你一个立场不同就可以掩盖他杀人无数的事实吗?那站在我的立场,我也觉得被我杀掉的那些人该死,阿久大人,你自己说的,众生平等,没有贵贱,为什么被陛下杀掉的人就是该死,被我杀掉的就是业障?!你伪善!!”
伍庭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久时构不知道树西为什么要将怒火迁到陛下身上,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受人摆布遭人蒙蔽的感觉真难受,他现在能怎么办呢?他该怎么办呢?
他不会杀了树西帮那些人报仇,但也绝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和树西继续生活下去。
久时构深吸了口气,反身欲走,他抓过伍庭的手,恰好覆住伍庭捏着剑的手,伍庭以为他会立刻松开,毕竟这是一柄很脏很脏的剑,他方才还嫌弃过的。
然而,久时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居然解释了一句:“麻烦你刚才抽剑出来给我,谢谢了。不过……用这把剑刺它,我怕脏了你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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