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韩檀最后一次见到韩振,他躺在病床上,一边吸着氧一边看病历,旁边站的小医生战战兢兢地挨训,韩檀坐在一边忍不住想笑。
那天韩振像从前一样,叮嘱韩檀要注意身体,认真工作,临走时,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韩檀追问,他也只是摆摆手,说自己累了。
而韩檀连他的葬礼都没来得及参加。
……
韩檀一整个晚上都昏昏沉沉的,那些片段走马灯似的闪过,半梦半醒间,韩檀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扎的手心有点痒。
他睁开眼睛,看到高江北就趴在床边。听到动静,那人马上抬起头来,伸手摸了下韩檀的额头,然后扶着他起来,把床头柜上的杯子递了过去。
“不烧了——”
“怎么睡在这儿——”
两个人同时开口,韩檀的嗓子哑得更厉害些。
床头放着一瓶用了多半的酒精,两个冰袋,还有一条毛巾,韩檀拉过高江北手,在他手背上留下一个吻,低声说:“辛苦高老板了。”
“才四点半,”高江北看了眼手机,自顾自地说:“睡吧,反正明天不用上班。”
“那你上床睡。”韩檀拉着高江北的手指晃了晃。
等韩檀再醒过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身边没有人,也没什么温度,高江北应该早就起床上班了。
他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浴室里已经多摆了一套洗漱用品。韩檀左手用得不习惯,全身都弄湿了,一想到还要像这样再过两个月,他一早起来的好心情瞬间就变得复杂。
然而走出卧室,楼下竟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米粥的香气。
韩檀好奇地趴在栏杆边向下看,高江北正端着杯咖啡坐在客厅里看手机,听到声音,他把杯子放下,抬起头来,一脸理所应当地说:
“还愣着干嘛?下来吃饭了。”
第69章
韩檀虽然退了烧,但感冒还没好利索。他说话时带着鼻音,胳膊没消肿,膝盖的伤口更是泛起一大片的淤青。高江北周五请了假,连上周末,他在家陪韩檀休息了三天。
其间高家出了个大新闻,高江北破天荒地从老宅叫了位做饭的阿姨来家里,还让她在堇园住下了。
自从他搬进堇园,家里还没有过住家阿姨。高江南知道后立马八卦地打来电话,高江北没理,只说以后再跟他解释。
兰姨是周六早上到的,高江北正在楼上打电话,韩檀去给她开门时把人吓了一跳,还以为走错了。
她在高家做事情已经有20年了,对高家人称得上是了解。
小少爷性子跳脱好说话,大少爷稳重寡言规矩多,大家都知道高江北一向不往家里带人,不管是老宅还是堇园,他的卧室不能随便去,他的东西也不可以随便动。而现在,竟然有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住在他家,那人热情地打招呼叫着“兰姨好”,身上披的那条毯子右下角还绣着一个G,显然和高江北的关系不一般。
等高江北打完电话下来,韩檀先迎了过去,小声吐槽道:“看不出来啊,我们高老板规矩这么大,兰姨连坐下都不肯,一直在那儿站着呢。”
高江北瞪他,伸手在他后颈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两下,无奈道:“我没有……”
说完他赶紧转过头来招呼兰姨坐,还去给她倒了杯水,客气地说:“兰姨您别拘束,接下来这段时间要麻烦您了。”
高江北简单介绍了一下韩檀的情况,末了特意嘱咐道:“您不用急着跟我妈说,之后我会自己跟她解释的。”
韩檀笑起来眉眼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放轻声音,礼貌地补充道:“总之是要辛苦兰姨照顾我几个月了,您放心,我不挑食的,您做什么我都吃。”
他说这话时特意扭头冲高江北眨了眨眼睛,高江北懒得跟他计较,只当看不见,还顺手拢了下他身上披着的毯子。
他们看起来非常般配,也十分亲密,也许在外人看来,高江北面无表情的样子依然很严肃,但兰姨能感觉到,其实他比在家里更加放松,看向韩檀时,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韩檀这两天都没什么存在感。本来就是周末,再加上他受了伤,医院里也没人打电话找他。
他身体不舒服,精神也不好,随便窝在哪儿都忍不住犯困,高江北就由着他,早上陪他在床上赖着,中午还要陪他补个觉。
空了这么多年的家一下子多了两个人,其实高江北有点不适应。
倒不是不舒服,只是有时候抬起头,突然看到不远处坐着韩檀,那样的瞬间总让高江北很没有真实感,像是在做梦。
周天下午,外面在下小雨,韩檀一觉醒来都两点多了,高江北坐在卧室的窗边看书,韩檀含糊地叫了他一声,拉着他的手嘟囔道:“好歹也是谈恋爱呢,我们应该找点事情做。”
外面天气不好不方便出门,韩檀这样他们也没法做运动,高江北想了半天,索性把楼下那间放映厅收拾出来,随便找了个片子,准备和韩檀一起看电影。
这还是他们谈恋爱以来第一次看电影,虽然没去外面的电影院,但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约会项目。
韩檀非常有仪式感地在高江北衣柜里翻了半天,一边翻一边吐槽他穿衣服无聊,最后只拿了他一件衬衣,又从包里找出自己那副新买的框架眼镜戴上,如果忽略他吊在胸前的右胳膊,倒确实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样子。
高老板更务实一点,他趁韩檀折腾着换衣服的时候让兰姨给切了盘水果,还找到过年时高山硬要塞给他的一桶爆米花。他给韩檀煮了杯果茶,给自己倒了杯酒,端到楼下等他。
屋里没开灯,只有屏幕亮着,高江北好久都没用过这个房间,心里隐隐有些期待,然而韩医生刚推门进来就非常煞风景地感慨了一句:“以后我可以在这儿看录像了。”
高江北想起上次他在韩檀家,不小心推开书房的门被投影到墙上的手术录像吓了一跳,画面正中就是一颗血呼啦的心脏,韩檀一边笑一边毫无歉意地跟他说对不起。
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高江北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说着“没事”,心里想的却是,以后再也不要看到这样的东西了。
而此刻,韩檀又提起那个录像,高江北刚要骂他,他却马上凑过来从沙发后面抱住了高江北的脖子。
他们腻腻歪歪地接吻,那人偷偷用了高江北的香水,熟悉的木质香在韩檀身上闻起来似乎更性感了一点。高江北惩罚似的咬了下他的嘴唇,妥协道:“可以看,但要提前跟我说,出去时记得关掉屏幕,不准留着播了一半的录像在屏幕上。”
电影还挺有意思的,就是有点长。韩檀着迷于营造小鸟依人的效果,一直勉强地缩在高江北怀里,可惜他太高,蜷起来的姿势非常别扭,电影才演了一半,腿就麻了。高江北忍笑忍得辛苦,韩檀还装模作样地摆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小声抱怨着。
后半截演了什么谁都没注意,只记得焦糖味的爆米花实在是甜得齁嗓子,以及高江北那件衬衣彻底皱得不像样了,下周要拿去熨。
电影就快演完的时候,韩檀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到来电人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高江北小声说了句抱歉,拿着手机走出房间。
电话是秦鹭泽打来的,果然,刚一接起来,就听到秦总监又急又气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现在在哪儿呢?怎么样了?干妈知道了吗?”
秦鹭泽上周出差,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两天岑女士偶尔在群里说话,语气很正常,不像是知情的样子,韩檀想着等秦鹭泽回了A市再跟他说,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也是巧合,沈暮在医院得到消息后,周末回家随口就告诉了沈辛。沈辛今天约了高江南出去打球,两人偶然聊起这件事。这下他就能解释为什么高江北突然叫了兰姨去堇园,自己哥哥口风那么紧,高江南想关心韩医生只能去问秦总监,没想到秦鹭泽也被蒙在鼓里。
知道秦鹭泽脾气急,韩檀赶紧先安慰了他几句,简单说明自己的情况。
那确实不是个严重的事故,韩檀的伤也不重,况且高江北又照顾地那么仔细,秦鹭泽没有担心的理由。
然而他听完韩檀的解释,只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几秒钟的沉默后,韩檀没什么底气地“嗯”了一声。
高江北知道电话是秦鹭泽打来的,也完全不介意韩檀出去接电话这件事。
他把电影暂停,低下头看了会儿手机,直到感觉到韩檀的视线,才又转过头看向外面。
韩檀就站在门外不远的地方,也许是因为他戴了一副新的眼镜,又或许是因为他穿了件不太合身的衬衣,高江北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陌生,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几分钟前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然而一旦拉开距离,高江北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同,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有非常复杂的情绪,可是高江北一点都读不懂,甚至无从猜测。
“还好吧,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
韩檀认真思考了一下,刻意压低声音回答道。
电话那头,秦鹭泽叹了口气,像是对这样的答案毫不意外。他又叮嘱了韩檀几句,挂电话之前跟他汇报自己的行程,说周二下午能回到A市。
“那正好,我周二去拍片子,你下班来医院接我,我得回家收拾点东西。”
他低下头把手机塞回口袋,再抬起头时,高江北已经走到了门口。
高江北不好奇韩檀说了什么,他只是突然很想过去抱一下那个人,想确定那还是他的韩医生。
他张开双手,韩檀笑着向他走过来。
然而那个拥抱根本就和平时不一样,韩檀的右臂吊在胸前,高江北就算把人抱在怀里,两个人也总是有明显的距离,根本不是紧密相连的。
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介意,韩檀转了个身,让高江北从背后抱住自己,还偏过头吻了下他的脖子。
可是这样,高江北就看不到韩檀的眼睛了。
高江北突然意识到,这三天来,韩檀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他受伤的事。他没有表达过任何情绪,伤心也好,害怕也好,甚至连挫败都没有,仿佛这件事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可能吗?
他明明表现出了对高江北的信任,愿意跟他回家,愿意被他照顾,甚至比平时更粘人,就算两个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他也总想要确认高江北就在身边。
韩檀看起来一直非常坦诚,像是没有秘密似的,他对自己的过去,现在,甚至是欲望、喜好,一切的一切都毫不掩饰,他还带着高江北回家,连家人都介绍给他认识。
但他从来不说自己的感受,开心或是难过,心情好与不好,高江北从前以为自己能感受到,他看着那双眼睛就能读懂韩檀的情绪,所以他不介意,他以为那就是韩檀的表达方式。
然而此时此刻,高江北想要感受韩檀的温度,就看不到他的眼睛,想要看着他的眼睛,就要和他保持距离。
高江北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读懂那个人的能力。
第70章
周二是个大晴天,韩檀拿着片子从门诊楼走出来时,秦总监已经到了,正靠在车边抽烟。
夕阳很美,斜斜照在门诊楼前,所有人事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唯独韩医生的身影看起来单薄瘦削,恹恹的,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
秦鹭泽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扶住他,然而等他接过韩檀手里的片子,仔仔细细把人打量了一遍后,又忍不住骂他:“你怎么这么多戏?”
顾忌着还在医院,韩檀不好说别的,只是瞪了他一眼,一瘸一拐地往车上走,然而还是在下楼梯时碰见个熟悉的同事,对方一副关切的神情,忙着安慰他让他在家多休息几天,千万别急着回来上班。
来医院肯定免不了碰见熟人,别的科室也就算了,心外的大家正因为韩医生的休假忙得脚不沾地,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抱怨他。什么见义勇为,那都是私事,三院的风气就是以工作为重,任何影响工作的人和事都是节外生枝,都是不负责任。
韩檀最好是看起来惨一点,越惨越好。反正高江北一早就去上班了,也看不到他这样,他下午出门时特意找了件旧毛衣,那件衣服高江北穿着都肥,在韩檀身上更是空空荡荡的。再加上他把头发都梳下来挡住了眉眼,整个人显得格外没精神,谁上来打招呼都忍不住心疼地提醒他一定要注意身体。
秦鹭泽太了解韩檀了,他长得好看,也知道该怎么用好这张脸,从小到大不知道骗了多少无辜群众,秦总监的经验都是从实践中摸索出的。
但不是每件事都只跟那张脸有关系。上车后两个人聊了没几句,秦鹭泽突然岔开话题,硬邦邦地问:“是不是刘院长说你了?”
……
韩檀知道骗不过他,心虚地扭头看向窗外。
“那姓刘的老头就他妈有病,脑子进水了,他说的话你也信,你脑子是不是也进水了?”
秦总监的暴脾气上来逮谁骂谁,韩檀听得头疼,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让他闭嘴。
“我说错了?”正赶上红灯,秦鹭泽不依不饶地拍着方向盘,恨恨道:“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又不是韩振?你老子都不那么说你,你压根就不该惯着他,直接摔门走人,大不了咱不在三院呆着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秦总监,”韩檀气笑了,“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都三十岁的人了,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行啊,就跟你学呗?揉圆了搁在地上滚,谁看见都能上来踩一脚骂两句,反正我吃得饱睡得香,没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我他妈就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我闭嘴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秦鹭泽还在生气,韩檀也懒得理他,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家,韩檀从柜子里拿出几个行李箱丢在客厅的地上,拉开衣柜开始往里扔东西。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韩檀要用的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秦鹭泽从进门就黑着脸坐在客厅抽烟,韩檀也不叫他,自己把灯打开,在药箱里翻了半天,又拿出个空药瓶,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
他右手也能用,就是不方便,扣出药片拿在手里再掰开,这么简单的动作愣是折腾了快五分钟。
秦鹭泽没好气地从他手里拿过那盒药,只看了一眼,肩膀瞬间就塌了下来,眼角耷着,压低声音,半是商量半是说服地小声问:“就不能不干了吗?或者你回巴尔的摩,Colin舍不得这样对你,我们也舍不得看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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