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身体才这样弱?”
纪宁想起冉尘从不离身的狐裘暖炉,和无论寒暑都一盅盅灌下去的滋补药汤。他只道这冉郡王矫情,现在想来,怕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这样想来,他不禁生出几分同情。
“他竟然能下得了这样狠的手?你们可是亲兄弟。”
“亲兄弟。”冉尘笑了笑,"自古天家无父子,更没有兄弟。他没有让我幼时夭折,也不过是因为
我这个身子,对他这长生不死的大计有用罢了。”
纪宁是从没想过,风光无限的冉郡王,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隐情。他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反而是冉尘拍了拍他的肩膀,
“莫非纪将军如此侠骨柔肠,竟然替我伤心起来了?那却不必。生在帝王家,从来身不由己。我是这样,你马车中那位玉瑶太子,何尝不是这样昵?你有这时间来伤春悲秋,不如想好如何保住玉瑶太子,和你自己的命吧__要是我皇兄发现你暗中阻挠,碍了他的事,纪将军,他有的是手段,可以将你送到随便哪个前线,就送了你的命。”
纪宁冷笑一声。但他也没有反驳,算是领了冉尘这份好意。、
之后,两人连告别也没有。冉尘悄无声息地离去,而纪宁再次回到车中。、
他等到自己在外面沾染的寒气都散尽了,才小心地走到白清颜身边。他轻轻俯身在白清颜耳边,问道,
“清颜?你还睡着么?”
白清颜一动未动。他鼻息轻缓,双目紧闭,面上很是安稳。纪宁又凝视他片刻,亲吻他的发顶,轻叹一声,在白清颜身边合衣睡下。、
可他突然又爬了起来,将那人被子都掖好了,确定一点儿风也进不去。然后轻手轻脚将白清颜挪到自己怀中,这才算是安心躺下,抱着白清颜睡了。
不久,纪宁的鼻息平稳下来。他怀中,白清颜缓缓睁开了双眼,盯着他的睡颜看了片刻,又再次闭上了眼。|
第二日,纪宁发现白清颜晨起就十分没有精神。他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面色尤其难看。
“你怎么了?”.
纪宁十分紧张,“是伤口疼痛?还是腹中寒毒又要发作了?”
"没什么。想来是昨日那李大人来,带进来些寒风,感了风寒。现在觉着有些头疼。”
"头疼?”
纪宁坐下来,叫白清颜枕在自己膝盖上。两只手掌伏在他头顶,手指替他按摩太阳穴。一边轻柔按摩,一边问道,
“这样会不会好些?”
“是好了些。”白清颜轻声说,"我想,这么一点风寒,不必叫鹿神医过来了。”
这句话却是提醒了纪宁。
“你现在与之前不同。毕竟是寒毒缠身,万事总要小心些。他那里离我们也不远,请他来一趟也不是难事。你觉得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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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鹿鸣山就到了。他昨日给冉尘报信之后,龙野就去通知了纪宁,赶回来平息了事态。当时他就想跟回来,但是冉尘却不许。到了晚上,更是专门找他过去,嘱咐他没有冉尘自己的命令,不许私自去找白清颜了。
鹿鸣山也想到了,也许冉尘是怕自己与白清颜说什么。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就被冉尘派去白清颜这边 说是他染了风寒。
风寒?白清颜连门都不出,哪来的机会染风寒?
纪宁关心则乱,鹿鸣山却没有。他装模作样地诊治一番,开了几副祛风散寒的汤药,又坐下与白清颜聊了聊天。熬到纪宁不得不去处理公务,马车里就只剩下这兄弟两个了。、
“堂兄,你那头疼
"无碍。”白清颜沉声道,“清羽,我只是想找你来说说话。”
鹿鸣山点了点头。他也到白清颜面前坐好,声音放低,
“堂兄请讲。”
“清羽,纪宁是否有事情瞒着我?”
“堂兄!你,你怎么知道?”
白清颜不说话,目光里却带了些严厉神色。、
“果然你是知情的。你为什么要帮着他骗我?”
“我,我是心疼堂兄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现在你身子病着,又身为囚徒,知道了那
些糟心的事情,也是徒增烦恼。不如”
"不如就无知无觉过完余生。反正我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一一是不是?”
鹿鸣山一下子惊住了。他呼吸急促——白清颜怎么会知道?
“堂兄,不是这样你不要胡思乱想你
“我所中寒毒,是狼邺斥候高层手中,才会有的一种阴损毒药。而我与他们斗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东西的秉性?以我现在的情况,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自然就会死了。”
原来,白清颜一直都知道!可他表现得如此镇定,鹿鸣山还以为
“清羽,我不妨对你实话实说。原本我也是想无知无觉,就在纪宁身边了却残生。毕竟他说我们是爱侣,我也信了他。我想,玉瑶亡了,子民都留在故土,我也再做不了什么。那就做一回自己,有一个爱人,也算是有个归处。”
鹿鸣山听到这里,已经是满眼的泪。他想说话,白清颜却一摆手阻止了他,
“谁成想,近日我听到些风声,说是纪宁骗了我。他在荼都屠城,俘虏了玉瑶人为囚徒,就连我跟他也不是什么爱人一一我只是他拘在榻上的一介欢奴。我问他,他必然是不会承认的。那我就只好来问你一一他们所说,是真的吗?”
白清颜目光炯炯,鹿鸣山只觉心中狂跳__白清颜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若是被他知道还有玉瑶人被纪宁抓住,他就算拼了命不要,也会去保全他们!但狼邺皇帝已经在路上,这人残暴荒诞的名声在外,还不知道要如何对付那些囚俘。现在,如果对白清颜说实话,岂不是推他去送死?
"纪宁他他倒没有对玉瑶人做下太多暴行我也没有听说什么囚俘
鹿鸣山隐瞒了屠城与战俘。但到了白清颜自己身上,他却还是心有不甘,
"可是他对你,却绝没有他自己所说那样好!堂兄,他根本不是什么与你情深义重的爱侣,他折辱你,逼迫你,你寒毒发作这样凶猛,根本都是他的缘故!”
说到激动处,鹿鸣山站起身,一把攥住白清颜的双手一一
“堂兄,他这样对你,你就不要以德报怨了!你何必顾惜纪宁的性命?你你你那功法是不是
可以施展出来,叫他替你去死?!”
鹿鸣山吼出这一句,车内突然静了。、
白清颜目光如水,从鹿鸣山脸上滑过去。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缓缓传出来,
“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
“堂兄,你有所不知。你才中毒之时,就是我替你珍治的!那时候你功体被破,我就大为诧异__那时候玉瑶国内还算太平,你又没有经历什么刺杀暗杀,怎么会有人能够破了你那玉瑶功法?可人命关天,我就只能顾得上用药替你压制住了。但这事情,一直沉甸甸压在我心里,你却不肯对我说明”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年前。”
“十年前”白清颜若有所思一一纪宁口中二人的感情纠葛,也是十年之久。
“但前几日,你寒毒复发,我来为你诊治的时候,终于知道了实情一一那纪宁他”
“他怎么?”
“他筋脉中流转的,当然有他们狼邺的武功心法。可其中若有若无的,却是玉瑶功法的波动!堂兄,虽然我没有修炼过这功法,但从小与你一同玩耍,学医时也总是给你诊脉练习,我当时就认定,那绝对是玉瑶心法!
“”
&
“但是你的功法波动怎么会在他的身上?我百思不得其解,回去遍翻医术,却在一本极为少见的医书上找到了语焉不详的两句我才知道,玉瑶这边有人曾经被吸干了浑身功力,而吸取了他功力的人,据
说就是我们那位袓先,活了两百年的传奇君主白凝!堂兄,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当年你根本不是被人破了功体一一你是将一身功力给了旁人,自己才毫无自保之力的!而那个人,就是纪宁!
第98章 .不记得的爱,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吗?
说到最后,鹿鸣山刹住了话头。他看了白清颜一眼,见他垂头不语,像是在细细思索什么。、
“所以堂兄,你对纪宁真的是仁至义尽了!你这样对纪宁,可他昵?他是如何回报你的?他领兵破了
荼都城,将你囚做阶下囚,甚至这般折磨你你你何必还顾忌他的性命?”
“”
“何况那功力本来就是你的你只是拿回来罢了!”
鹿鸣山如此劝说,依然等不到白清颜一声表态。但鹿鸣山知道白清颜虽然外表随和,性子最为倔强孤傲,谁也压不服的。他只能屈膝榻前,静静等着白清颜的答复。、
“所以他不全是骗我,他当年真的是我的爱侣。”
!!!o
鹿鸣山怎么也没想到,白清颜长吟许久,竟然得出了这个结论?!
“堂兄?”?
“正如你所说,我那功法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是不会到了他身上的。可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都想要他活着__十年前,我与他一定情意深重。不论后来如何,那时候,我一定是心甘情愿肯为他而死的。而他那时候也同样愿意替我去死一一这一点我也是知道的。”
“堂兄!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你现在失去了记忆,你连他是谁都记不得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记不得他是谁了。”白清颜神色黯然。他那带着些微紫色的眼眸里,突然染上了一丝绝望,
“可是不记得的爱,便可以当它从不存在过吗?”
“”
“清羽,我不瞒你说。请你来之前,我挣扎了许久。不知为何,明明只记得与他相处这十几日的事情,可我心里对他,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的不舍与眷恋。我实在害怕,你会告诉我,我与他根本不曾有什么十年的感情,他彻头彻尾都是骗我。、
但今日得了你这些话,我反而放心了一一也许他之前,有对不起我的事情。但起码,我们真的曾经是一对爱侣,我对他的喜欢也并非是妄想。十年前,我愿为了他而死,那时候想必我是不后悔的。”
“堂兄!”
“之前,我还有一层担心。我怕他真的将我玉瑶子民的性命视为刍狗,做出些暴虐的事情。那我该如何面对他?可你说了,那都是李大人造谣,他没有。至于我个人得失”
白清颜微微一笑,像是释然了,
“我也不知这十年中我有没有对不住他,更不知他欺辱我的前因后果。但他现在对我很好,我就只看他的好就是了。事到如今,父亲与弟弟们不知道散落何处,玉瑶亡了,故土不在了,我就只剩了一个自己。若是纪宁肯收留我,我就在他身边了却残生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你的寒毒n&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白清颜直视着鹿鸣山的双眼,"但你有所不知。这世上最可怕的却不是死一一而是天地茫茫,却无处可去。若是纪宁死了,这天地间,我再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怎么会?!”鹿鸣山争辩道,"你如此容貌,如此性情,怎么会寻找不到其他人喜欢你,收留你?当年在荼都,多少人为了一睹你的容颜,日日在宫门外守候
“也许是吧。但是清羽,并非有人肯收留你,那人身边就算你的归处。当年的记忆我没失去,但你口中盼着见我的人是谁,我却都不记得了。而纪宁O
我明明不记得他了,我偏偏还记得,喜欢他入骨的心情。所以那些人,又怎么能拿来与他相提并论昵?
鹿鸣山胸膛起伏着,几乎想要将马车里的东西尽数砸碎掉。他终于忍不住,质问白清颜,
“堂兄,你说这些,怕不都是你的借口吧!”“我不懂你的意思。”
“现在我告诉你了,纪宁曾经欺辱你,你却说你不在意,你不愿取回功力,叫他替你死一一那如果我告诉你,说他真的曾经屠城、曾经抓了玉瑶人,曾经把你当做奴隶昵?!”
“就算他再做出暴虐百倍的事情,只怕你也不会叫他替你去死!你依然只会自己远远遁走,走到什么地方寒毒再次发作了,你就任凭自己死在那里了!是不是!”
“清羽……
"堂兄,你分明只是找借口!你不愿叫纪宁替你死罢了!我真的不明白一一他欺辱你!他这样折磨你!将你害得这样惨!那本来就是你的功力啊,你已经为了他受了十年的寒毒噬体之苦了,难道这条命,也要替他送了吗?!你到底是图什么,又是为什么!我是真的不明白,堂兄!”
说到最后,已经是嘶吼出声,鹿鸣山紧紧攥着白清颜的衣摆,不知是质问还是恳求。连白清颜眼圈也跟着他红了。可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答案。
情爱之苦,又有谁真的能够参悟明白昵?
送走了鹿鸣山,白清颜心中竟然是一派平静。、
据鹿鸣山所说,纪宁未曾屠城,也没有掳走子民做囚俘。白清颜安心下来,自己身上的大小伤痕就不太在意了。、
他心中没有什么牵挂,也没有什么惦念。虽然成了亡国奴,每日也不能离开这马车中的方寸之地,可他自己却觉得,从没这样自由过。、
生平第一次,他肩膀上再没什么需要扛起的担子。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留在一个人的身边。、
这一夜,纪宁为了迎接狼邺皇帝,筹备到深夜才回来。白清颜却还醒着,捧着本兵法书,在挑灯夜读。纪宁很是惊讶,
“清颜,你怎么还没睡?这些日子你身子不好,总是睡得很早,今日怎么这么迟?”
“白日睡过了。晚上不是很累,就想着等等你。”
“原来如此。”
纪宁脱了外袍,走过来抱住白清颜,将头埋在他颈窝处。白清颜今日服了不少滋养药物,身上有一股药香,还有种说不出的清冽气息,总让他眷恋不已。、
“下次别等我了。你身体还没有好,总要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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