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撞见一个才从侧殿走出的身影,这一场目光巡游,才算到了终点
那人相貌阴柔,一双桃花眼淡淡向队列方向看来,他抿着唇,忍耐着什么的样子。、
或许是忍耐这些兵士的存在。龙野这样想。、
这那人长得这样好一一就算不笑,眼波流转处,也能催开一树春花。、
龙野打量着他。还没到最冷的时节,他已经拢上狐裘羔袖,长长的睫毛却还在颤动,是不胜寒意。想来此人身份尊贵,从来不曾在雪地里打过滚吧。、
“你。”
他突然开口。尖尖的下巴颏却是向龙野身边那个兵士一点。他连一句“过来”都懒得说,就施施然向前了,一眼也没有赏给后面的人。
似乎是笃定没人敢挫他镩芒。、
那士兵一脸不情愿。耽误了面圣,陛下的赏赐自然也泡了汤。人人都知道,陛下对将士一向大方,赏赐丰厚。
所以当龙野先他一步迈出队列时,他脸上一瞬间的错愕立即被暗喜代替。、
跟在那人身后,龙野只能看到他的耳垂。他快走一步,目光才得以顺着那人耳垂爬上他的脸__整张脸都是煞白的。他的鼻尖上都是冷汗,顺着尖削的下巴淌下来,狐裘闪着缎子般的光泽,毛尖儿上一滴水珠滚落。
他努力绷直的腰,在转过朱门的那一瞬间软了下来。若不是龙野被一胳膊揽住,他就会直接摔在地上了。
四目相对。那人蹙着眉头,
“放开我一一你知道我是谁?”
“”
“放开我。不然,你性命不保。”
“”
明明是威吓。可这人相貌生的这样好,桃花眼里水光潋滟,连威胁也像是撒娇。想来是骄奢淫逸,目
中无人惯了,病成这样,还要如此张狂。、
色厉内荏,不外如此。、
一一要到许久之后,龙野才会知道,这不是病,而是伤。、
__同样要到很久之后,他才会知道,这也不是威胁一一而是保护。、
“你是谁?住在何处?”
龙野声音很轻。那人没有说话。龙野的胳膊揽得紧了些,听到了一声痛楚的呻昤。
“你没事么?”
“你把我放下。然后去郡王府,叫他们派一顶官轿来接我。动作快些,重重有赏。”
那人神色依旧是淡淡的。龙野面上依旧没有表情。看来这人果真身份尊贵,说不定就是郡王本人。不过,这又和他龙野有什么关系昵?
他就只能看到那双桃花眼而已。
“郡王府。”龙野点了点头,可他没有将人放下。而是直接将他揽在怀中,翻身上马。
“别!”
骏马蹄急,已经行到宫外大道上。怀中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几乎从龙野怀中挣脱。龙野也不知道那人为何如此抗拒,连耳后都染上一抹血一样的红。
“怎么?”
“放开我让我下去!
龙野不语。一行宫外侍卫恰巧经过,为首的将领投来了窥伺的目光。龙野与他对视,那人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这表情近乎猥琐,怀中那人像是也看到了。他突然不再挣扎,闭上眼,嘴唇抿着。他面色更白了,像是不堪耻辱似的,眼睫都颤动着。、
“你不想让人看到你?”
那人眼睫又是一颤,却没有睁开眼。
龙野面色不变,脱开缰绳,将身上军袍解下,盖在怀中人身上。、
将那人整个藏好了,龙野双腿一夹,骏马与主人心意相通,跑得更快了。马蹄声声,街头暄闹,无数人的目光向这骏马少年郎的方向投来。
可是在这军袍内,却是一方安稳的怀抱。、
2、
在这陌生军官的怀抱中,冉尘渐渐阖上了双眼。、
他太累了,皇兄的酷刑持续了一天一夜。他以为他会死在宫中,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可也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他还是活着捱过来了。他咬紧牙关,一步步挪出皇兄的寝殿。朔风吹过,他几乎就地软倒。可是不行。他什么都没有了,可他还要点脸。
他还奢求着,好歹有人以为他不是个任皇兄磋磨的玩意儿,他还是个人。
撑了十几年了。冉尘时常有种错觉,他连血肉都已经被皇兄剃干净了,就剩下血淋淋一副骨架子。他常常奇怪,自己竟然还活着。
是不甘心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冉尘也不知道。
可此刻突然窝进了一个怀抱,他竟然有了几分被人护着的错觉。他眼窝一热,蜷在那儿不动了。在颠簸的马背上,后背的伤口钻心得疼。但他一声不吭。他不愿意打破这一方安稳__他知道皇宫距离他的王府有多近,这一丝温暖能属于他的时间又有多短。
一声马嘶,冉尘明白,终是到了。、
他睁开眼,看了看将自己抱回来的那个人。这人年纪很轻,像是个军官。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冉尘脱口而出,
“你怕不怕死?”
3、
“你怕不怕死?”
面对这问题,龙野一时错愕。谁不怕死?可面对此人,他却又觉得,死也没有那么可怕似的。、
还没等他回答,那人又接了一句。
“若是不怕死我身边还缺一个侍卫长。你就留在这郡王府吧。”
不知为何,他从那双桃花眼里看出了些紧张。神差鬼使,他应道,
“好。”
那人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龙野。”
那人重复了一遍,然后露出一抹微笑。那双桃花眼弯起来,叫龙野呼吸一滞,心头突然冒出个念头 这人笑起来,原来这样好看。|
那时,他以为这是心动。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并非心动。、
只是心疼。I
第2章 【野尘】似是故人来(二)
这人世间,从来只有心疼最危险。、
你以为你不过是一时心动,却不知,爱已经无声无息地从你心里冒出来,抽根、发芽、伸出长长的枝
到最后,他成了你心头的一根软刺,一直扎到你的最深处。叫你想到他就难过,可不想他,却根本做不到。你想将他从心里拔出来,却发现__若是碰一碰他,你心里就先要生了疮。再去碰,就疼得受不了了。
龙野心里这个疮,从他进了郡王府,就慢慢长出来了。、
龙野觉得冉尘府内十分奇怪。尊贵如郡王,饮食用度自然都是最一流的,可下人就只有那么几个,每天冷清成一潭死水,连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冉尘不养鹦哥不养犬,不听人唱曲跳舞,也没有人绕着他巴结。他总是自己呆在房中,一呆就是一天。、
他这样呆着,是在做什么?龙野很好奇。但他也没有问过。、
龙野从不多嘴。大多数时候是不关心,也偶尔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却不知冉尘坐在房里,常常是什么也没有做。他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云,会想起一个下午。、
那时候,他才五岁。、
5S&
冉尘五岁那年,第一次摆脱了乳娘的看护,偷偷溜到了御书房。、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冉逸。
少年君王身形挺拔,仿佛一道昏黄的剪影。他眉头紧锁,神情冷硬,眉眼间都是阴霾。但小小的冉尘看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这个人与自己容貌这样像,就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就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兄长、狼邺的皇帝、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一一他的“皇兄”?
此时的冉尘却还不知道,这正是他犯下的的第一个错一一
他不该生下来,更不该是那人的弟弟。、
那人从没有当过他是手足。他只是谋杀了那人母妃的一个灾星,一个不祥之物。、
可儿时的冉尘不懂这些。
他偷偷溜到冉逸身边,用怯生生的眼神看冉逸。直到冉逸注意到他一一
那人的目光从奏折上移到他脸上,蹙着眉一点点看。冉尘笑了,他知道自己长得好,宫里人人夸。皇兄见了,必然会喜欢自己的吧。、
冉逸果然笑了。他的笑从嘴角起,却断在眼梢。那双与冉尘一般无二的眼睛里渐渐结了冰。、
“是你。”
“皇兄”???
冉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而冉逸的眼神里藏着尖刀。、
“滚出去。”“皇兄?”?
冉逸冷笑一声,站起身来。
冉尘看着他的“皇兄”,那阴霾高瘦的少年君主大踏步走开。两肩之上高耸的胛骨,像是突兀的断崖。他哭了,乳娘将他抱了起来。他依旧抽抽噎噎,直到冉逸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能够让江河冰封的眼神。、
幼年的冉尘被这眼神刺伤,身体蜷缩着,再不敢发出一声哭泣。冉逸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带着寒气。他来到面前的时候,冉尘已经在乳娘怀里缩成了一团。
“来,皇兄抱。”冉逸笑着,露出森森白牙。
很多年后,冉尘第一次看到雪狼群时,才发觉狼王的眼神,竟然与冉逸没什么不同。但那时候,他只是兴奋地伸长了胳膊,扑到了冉逸怀中。、
那是冉逸第一次抱他,也是最后一次。冉尘太过兴奋,在乳娘的描述中,他的皇兄英武聪慧,果敢坚韧,除了不爱说话,竟是一名少年明君。他心里早被种下了一颗种子,要成为皇兄喜欢的好郡王。、
冉尘没有母亲。父亲死的时候,他还不会走路。、
因为从没得到过,所以他根本分不清,母羊舐犊,与狼群食尽羔羊前的舔舐,究竟有何不同。、
若是早知道,他会永远待在自己的寝殿中,决不让冉逸见到他的影子。他不会祈求什么爱与手足,他只要能活下去,就够了。贪得无厌,这是他犯下的第二个错。、
一一而龙野,也许会是第三个。
6S&
每日里,皇宫里的赏赐流水一样的淌进来。全朝堂都知道,这个冉郡王作为陛下唯一的幼弟,最为得宠。得宠到,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陛下要将他召唤到宫中,彻夜长谈。、
外人都羡慕他皇恩浩荡,兄弟情深。却没人知道,每次回到府中,他是怎样浑身抖着,汗水将鬓角都打得湿透。
连龙野也不知道。
或者说,冉尘是铁了心,不让龙野知道。、
这是第一个当他是个正常人的,还有那样暖的一个怀抱。冉尘不想失去他。、
虽然龙野也从来不属于他。
7.&
龙野察觉,冉尘不知为何,神色总是郁郁。像一只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兽,神情恍惚。
是因为身子弱吗?.
他确实是常常抱病在床,几日不能见人的。、
冉尘最初得了旨意,去做这外放的监军时,龙野还有些忧虑,不知道他身子能否撑得住。可很奇怪,他离了王都,战场上风吹雨打,竟然一日比一日开朗,笑容也多起来。、
龙野也一天比一天开心一一他想,大概是因为又回到了熟悉的军旅生活的缘故吧。
直到回程路上,陛下要来监军的事情传出来。龙野是眼见得冉尘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像一只被抽干了血的幼狐,躺在猎人的捕兽夹上,瑟瑟发抖。、
那一晚,龙野在冉尘马车门外站岗。他听到冉尘从噩梦中惊醒时,惊慌而绝望的哀求。、
他说,“皇兄!求你!不要
龙野的脸色变了。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一一他能够以一当百,单枪匹马取敌国大将之头颅。但他能拿起剑,讲里面那个人护在身后吗?
哪怕对面是一一陛下?
陛下来到的那一日,冉尘没有让龙野护送。他自己先去了陛下的营帐,坐在九五至尊身边。、
他回来时,腕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郡王殿下!
龙野将那人手腕扯过来,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谁的牙齿这样尖,心又这样冷?
"不要问。”“”
"没必要多问。”
龙野知道他说的对。不必问,你我都知道这是何人所为;没必要问,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只恨自己无能。他却不知冉尘心中,只有庆幸:
庆幸他从皇兄那里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龙野的尸体。、
__虽然你是我的侍卫长。但我所求于你的,从不是守护。、
而是,你在。:
你还在,就好了。、
__我已经,心满意足。
9so
冉尘躺了下来,闭上双眼。他决定为今晚的酷刑积蓄一点力气一一白天他替纪宁说了一句话,他知道这件事没那么轻易过去。今晚,皇兄是一定会叫自己面圣。、
当然,就算没有纪宁,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想得太入神,他忘记龙野还在这里。直到一床轻柔的毡毯盖在身上,他才睁开双眼。却对上了龙野那双漆黑的眼睛。
“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面无表情?”“”
“这样子,我可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殿下,我又何尝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冉尘一时竟无言。龙野总像一堵坚实的墙,稳稳立在身后,叫人心里安生。知道龙野很少说话,他更没有指望这堵墙回答他的玩笑。可他很快回过神,笑道,
“我是主子,你是下属。你何必知道我想什么?莫非,你要犯上不成?”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捏住龙野的脸,认真揉了揉。、
“虽然不爱说话,你却乖得很。又很听话,是个好下属。”
龙野微微一笑,他垂下眼帘,侧过脸。他的嘴唇从那双捏着他脸不放的手指上慢慢擦过,却是为了看看毯子有没有盖好。若不是知道这人除了忠心再无其他想法,冉尘几乎以为那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冉尘松开了手,别过头去。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发涩。他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一一
若是皇兄知道了,该怎么办昵?
若是皇兄知道了,自己身边居然有一个喜欢的东西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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