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颜犹豫了一下,写下了一个“忘”。国破民亡,这痛太过沉重__可写下这个字,到底是想让自己忘了这一切,还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这一切昵?白清颜自己也分不清。、
他心中思绪万千,万儿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她干脆利落地说着,
“那好,你就一边在这里养伤,一边干些杂活。“妈妈”那里我就说你是我的一个远方表哥__你若是不拿工钱,又帮着做活,想来她也肯给你一碗饭吃。只是有一条,你千万不要到楼上姑娘们那里去窥伺,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一一你可记住了?”
白清颜点了点头,万儿就一口吹熄了烛火。也未与他多说什么,便扭身出去了。、
接下来几日,白清颜便在这底层小院子里,帮着做些担水劈柴的粗活。这活计虽然累些,他却从没有什么怨言。只是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旧伤未愈,劳做起来总有些不便。与他一起做活的,有些龟公小
厮,就冷言冷语起来。
“这是什么表哥?怕不是个情哥哥吧!做活嘛推三阻四,吃饭么倒比谁吃的都多!万儿,你自己养不起小白脸,还有脸带到这里来,用楼里的粮食当软饭吃!”
“你放屁!谁再敢背后说一句,老娘撕烂他那张狗嘴!”
白清颜对这种诋毀并不放在心上。万儿却气得跳脚,撸起袖子就要同那小厮打架。被白清颜劝下来了,那脸上还是通红的。
“白忘,被他们那样说你都不气?你是不是个男人!”
一一他们说的不对,我当然不气。白清颜在地上写字道,我只是担心连累了你的名声。、
“我的名声?”万儿自嘲的笑了笑,"我一个窑姐,有什么名声?落在烂泥地里,永世不得翻身了。”j
—你'o
白清颜犹豫了一下,继续写着。
__玉瑶人害你家破人亡,沦落至此,你恨不恨?
"恨,怎么不恨?”万儿声音放低了,"可恨归恨,我总得活下去呀。不瞒你说,当初为了活下来,我我什么都肯做。”
白清颜不语,万儿声音更低了,可她坚持说了下去。、
“死就是死了,活下去,却总还有希望。就算你觉得我只不过是贪生怕死的托词,我心里却当真是这样想。”
__我觉得这样很好。你总有个希望,有个想要的东西。你想要活下去,可是我,却不知道要为什么而活。?
看看白清颜的话,万儿竟然扑哧一声笑了。、
“我猜你原本是个公子哥。也就只有你们这样的贵公子还会纠结这些为什么死,又为什么活?可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昵?能想去死,肯定是遇见了不好的事。但你若真的死了,你身上,就永远只有那些不好的事了。活下去就不一样了,说不定会遇到些好事。你比如说我吧__虽然卖身了,但是说不定会有哪个公子啊,王爷啊,将军啊看上我,替我赎身娶我回家昵!”
万儿一边说着,目光悠远起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促狭地用胳膊肘捅了捅白清颜,问道,
“说起来,你有没有意中人呀?”
“没有。”
“哦。”
话题转进到这里,白清颜突然想起了不该想的人,心里一阵难过。两人对坐无言,好一会,万儿又开口了。
“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意中人啊?”
一一你有吗?.
“我也没有。”.
说完这句,万儿的脸却红了,脸转向了一边。她看着“今宵醉”那高高的围墙,不知看向何方。
“但是如果我有的话,一定要是个大英雄。为我报了仇,为我雪了恨,那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
“白忘,你听说过这次征伐玉瑶的主帅,纪大将军吗?”
白清颜手一抖,写出的字都是战栗着的,
——纪宁?
“是啊,就是他!”万儿眼睛一亮,"你也知道纪大将军的威名?莫非你也崇拜他,也想见他一面不成?人家都说,纪将军不仅本事大得很,武功特别好,生得又是威风堂堂一表人才!”
万儿顿了顿,脸上突然浮起一丝红晕。、
“只可惜这样的英雄,我却无缘见他一面。不知何时他才会踏足‘今宵醉’了。
一一他会来这里?f
“其他的达官贵人都会来这里宴饮消遣。但纪将军却不一样。我听说好些人请他来,可谁也请不动。__当然了,大英雄肯定是洁身自好,我猜他一定在家天天读兵书,练武艺,才不像那些贪官们天天就想着女人!他肯定是不好色心里都只有家国,所以到了今日都没有娶亲。”
万儿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白清颜。
“莫非,你也仰慕他,想见他一面?”
“不。”
白清颜从喉昽里挤出一个字。万儿从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到他发声,惊讶地瞪大眼睛。白清颜每发一个字,喉中都像是火烧一样疼痛,可他还是拼命地挤出嘶哑的声音,哪怕那声音根本不似人声一一
“我不想见他。
__此生,我都不想再见到他!
第2章 .纪宁将军灭了玉瑶,是我最崇拜的大英雄!o
深巷中,一座朱漆大门高高耸立,书有“大将军府”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牌區正悬其上。门两边,一对异兽相对,面容威仪萧杀。门边几名侍卫手持兵刃护卫。远远地,一个下等官员登门,送上一封拜帖,就告辞而去了。
管家捧着拜帖,一路到了宅邸内,偏堂前,才找到纪宁。、
纪宁正站在院中,望着门前高大的松柏出神。还没有到开春时节,那松树也有些枯槁,零零星星挂些松果,也都干枯破败。
__几颗破松树,几个破松果,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将军这次大捷回来,就跟着了魔似的,谁来请他交际都不去,只知道在那边盯着这些松树看。现在已经有人说他清高怪癖,再这样下去,将军的仕途可就完了!
管家心里犯着嘀咕。他的荣华富贵都系于纪宁一身,别提多着急了。可他知道纪宁现在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要被责罚。实在不敢造次,他小心翼翼凑上前去,
"将军,王都的百姓们联名上书,要给您建生祠。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万民伞就在门口这次征伐
玉瑶归来,将军,百姓对您是无比敬重。更难得的是,皇帝不但批了生祠,还亲自拿出五十两黄金,做了表率。现在百姓们就在门外,您看,要不要见一见?”
管家啰啰嗦嗦一番话说完,满怀期待地等着。可等了半天,纪宁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将军?”?
管家试探地说了一句。纪宁依旧没什么反应,只顾着痴痴看那松树。、
“将军!”
他转到纪宁面前,又开了口。纪宁眼珠动了动,像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低声问道,
“又有何事?”
“门口的百姓”
"不见。”
纪宁一口回绝了,叫管家一阵气闷。但他不敢多说,只能站在一边偷看纪宁脸色。这一看,却教他心头又是一阵焦虑。
纪宁面色发暗,两眼深陷__这也就罢了。回来后,将军夜不能寐,整个人是形销骨立,脸色能好看到哪儿去?可是他那双眼竟然是通红的,遍布血丝,看来就分外吓人。眼窝陷下去,眼珠子却发肿,看着像是哭过了几场似的。、
才一出现这个念头,管家就暗骂自己胡思乱想。这可是以冷血残酷著名的纪宁大将军啊!死人堆里打转都从不眨一眨眼,别说哭,大概娘亲死了,都不会叫他生出什么伤心吧。、
纪宁像是忘了他的存在,可管家的事项还没有汇报完。他小心说着,
"您看,这刘大人和王大人他们已经是第三次联名上拜贴了。再不去就不好了。不如”
"不去。”
“可是”
纪宁摆摆手。他看也不看管家一眼,面上几乎是麻木的,一点神情也没有。见他这样,管家不由道,
"将军。您今日,可用过膳不曾?”
“”
"不如我叫厨房给您预备点点心?”
"不用了。”
“可是不吃东西,您”
“我吃不下。”
若是以往,纪宁定了的事情,没人敢多嘴。但这一日,纪宁样子太过骇人,管家是真的急了,壮着胆子劝道,
"将军!您这是第几日了?晚间不能安睡,白日里吃不下东西还是要请大夫来看一看,不然怎么
吃得消?”
纪宁嗓子里短促地笑了一声。
“是啊。夜间不得安睡,白日里没有吃暍”他目光渺渺,不知看向何方。突然,他转向管家的方
向,“张管家,你说,要是在王都外的冰原上,方圆百里没有人烟,晚间没有一席可睡,日间没有一点食粮。这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又能去哪里昵?”
“这还能去哪里?”张管家有些莫名其妙,"若是落了这步田地,除了王都,也就没有去处可去了。”
“可要进王都,必须要有路引和行牒。若是没有这东西,进了城门就会被扣下了。一连几日都没有听
说有人私闯进城你说,他能长了翅膀,半夜里从城墙上飞进来吗?
“”
他?谁?管家是一头雾水。只好陪着小心说,
“这不管是谁,若是一连几日都没有消息,只怕不是长翅膀飞进咱们王都,是早就冻死在外面了
吧?”
管家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自己面前那半人高的围栏拦腰碎裂,碎石粉末崩裂飞舞!管家吓得后退几步,直接坐在了地上,
"将将将军!
纪宁一手砍在石围栏上,将那围栏震得粉碎。他自己手掌也是鲜血横流,血一路滴到地面上。可他浑然不觉似的,须发皆张,像一只要吃人的狮子,怒吼道,
“你说什么?!”
管家吓得屁滚尿流。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平常一句话,是哪里触了逆鱗了?纪宁还在咆哮,
“谁说他死了!是那些废物找不到他而已!他躲起来了不肯见我!你再敢信口雌黄?你给我滚!
滚!”
管家根本不用他说第二遍,是连滚帯爬地逃走了。留下纪宁一个人,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口浊气火辣辣地硌在肺中,叫他几乎要呕出血来。、
白清颜白清颜!你到底去了哪里!又藏在了哪里!
纪宁一只手狠狠握住那碎裂的石柱,满手鲜血都涂在了上面。是啊,他宁愿相信是白清颜躲起来不愿见他,却一点也不敢想另一个可能一一哪怕另一个可能,才是最大的可能。、
这诺大个冰原他能到哪里去?一点踪迹也没留下,那人竟然能够这样狠心,就这么抽身而去!就
留下自己一人,每日担惊受怕,苦苦煎熬!
纪宁只觉头疼欲裂,他知道这是长久缺乏睡眠的后遗症。可他却不愿回房间休息。只因为他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白清颜在尸堆中最后看他一眼那冰冷的眼神一一
当时只道那人是恨透了自己。可现在想来,那一眼,却处处带有不祥之兆
那人恨的人除了我,是不是还有他自己?他会不会不愿亲手杀了我,却能够下狠心一一杀死他自己?“张管家!回来!”
那管家已经走了一半,听到招呼,赶紧跑回来。、
"将军,有何吩咐?”
“你方才那拜帖上的刘大人,是总领王都内治安的刘提督么?”
“正是那位刘大人!他来递过几次帖子了,你都没有回复。再这样下去,同僚们还以为将军你目中无人,看不起他们昵。”
纪宁根本没接他的话茬。他若有所思地说,
“这样说来,若我想在城内外搜一个人,也只好拜托他了。是这样不是?”“是这样没错。
"好。”纪宁沉吟着,"他那拜帖上,写的是什么地方?‘今宵醉’?那是个什么地方?”
"这个”管家吞吞吐吐,不敢直说。纪宁蹙眉沉思片刻,依旧想不出来,索性不想了。将那拜帖接
过,草草看了一遍,他嘱咐管家道,
“算了,随便吧。你便替我回一声_一明晚这宴席,我可以去。”
狼邺的冬天虽然漫长,也总有终结的时候。北地的朔风渐渐被南来的和风压倒,坚冰也随之消融。
可白清颜所住的那间小屋,原本是间仓库。本就不见阳光,阴冷潮湿,在这倒春寒天气就更加难捱了。
这一日清晨,白清颜觉着身上发冷,还不住打着哆嗦。他心里知道是有些不妥,撕幵衣服一看,果然之前将将养好的伤口又开始有些化脓。、
这伤口不能任其发展,不然就难以收拾了。白清颜强撑着坐起来。取出疮药,给自己重新处置了一遍伤口。果然,是有些虚弱,他做完了这些,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门口咣当一声,有人踹开门走进来。日日如此,白清颜早就习惯了,连头也没抬。、
“白忘,你怎么还没起来?今天你弟弟要来的,你忘了?”
猜得不错,果然是万儿。她风风火火冲过来,嘴里一叠声地埋怨白清颜偷懶。但瞧了瞧他的脸色,她立刻住了嘴。
“怎么,又发热了?我说白忘,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些。这一场风寒多长时间了,还不好?”
说完她又旋风一样跑了出去。白清颜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只能苦笑。、
他哪里只是风寒?是狩猎场上受伤未曾痊愈,一直拖到现在罢了。只不过万儿是个小女孩子,自己都在青楼里苟且偷生,哪有钱花在替他寻医问药上?白清颜也不忍心。所以,他不曾脱下衣服给她看这伤
说起来,能够从冰原上死里逃生,真是命大了。、
那日,他与原世子两个人在冰原上走,一个是身受重伤,一个年龄尚小,真是无比艰辛。本来就没有马,也没有食物,连一口热水也暍不上。原世子年幼,走到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后半程都是白清颜抱着的一一他虽然将前胸伤口死死勒住,但还是扛不住这样用力,又再次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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