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却不知道,他这一句话,是无意中说中了事情真相。傅琰对他的攻击,背后确实隐约有冉逸的影子。但此刻,这件事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了。纪宁轻蔑一笑,
“原本以为白清颜从狩猎场上离去,是去了大燮。所以我才极力主张要去攻打大燮__但现在,白清颜既然还在狼邺,这事情又有什么可急?最好陛下将我冷落些,我才好多和他在一起。”
“玉瑶太子同意留在狼邺了?”。
“”
纪宁神色暗淡下来。他摇摇头,
“还没有。所以说不定,过几年还真的需要去打大燮一一也或许,那时候还能找到别的办法,叫我再去看看他。”
"大哥不要太过烦恼了。”
"我有什么可烦恼?起码这人眼前,还在我身边,其余的事情慢慢再说吧。”纪宁叹息一声。他话
说得似乎认命了,但任凭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却都是不甘。
“不说这个。冉郡王如何了?还没有消息?”
“我已经找到了办法,过些日子就去救他。”
“什么办法?”听他这样讲,纪宁神色郑重起来,"龙野,你该不会是想要铤而走险吧?你已经入宫刺杀过一会,能够侥幸逃脱算你命大。你可不要冲动行事__若是你将自己折了进去,冉郡王也再无指望了!你大哥我是真心将你当亲兄弟对待,你若是出了事答应我,绝不可妄动!”
听他这样讲,龙野十分动容。他一向淡漠的脸上显出几分悲怆,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我知道的。大哥你放心,我早就有了完全的把握。”
“什么完全把握!龙野,你答应我,你要做什么的时候,一定要让我知道”
“若是我行动时,大哥,你是一定会知道的。”
若是纪宁看清龙野的表情,必然会发现有些不对,因为龙野从来对他坦诚相待,不会欺瞒他什么。但龙野马上低下头去,这一瞬的纠结难受,根本没有被纪宁看清楚。
再抬起头的时候,龙野已经恢复了常态。
“营救冉郡王的事情,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我们稍后再议。但是大哥,方才我与你说的那些,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巫蛊’之说,很容易在百姓中发展扩散,尤其是有人煽风点火的时候,更是如此。稍不注意,就会在民众中掀起悍然大波。”
“这也是可笑。我怎么就和‘巫蛊’扯到了一起?”
“所以不能掉以轻心啊!大哥,我查过了,流言同时从城内几家茶摊上传播开来,当然是有人蓄意为之。尤其是大哥你无父无母,来处不明一一他们说你从小在巫蛊教中长大,专门派来狼邺为祸为凶!更有甚者,将什么‘巫蛊献祭’与玉瑶之战联系起来。说你之所以来到狼邺,做这个大将军,就是为了怂恿陛下打仗,好用生魂修炼邪法。”
“这不是跟傅琰的主张一样?说我穷兵黩武,为了一己私利到处打仗。”
“所以我怀疑这流言背后,依然是傅琰在推动。”
听了这话,纪宁倒显出了几分兴趣。他冷冷一笑,
“若是这样这傅琰,还真是处心积虑,想要弄死我。也是,于公于私,他都有杀死我的理由。”
"纪大哥,我会派人详细去查,看看到底是不是他在捣鬼。但是现在门外胡闹的那些愚民,口口声声说你是‘巫蛊’邪物,死而复生。你看,要不要将他们抓起来?”
“这种事,你去处理就好。”纪宁突然起身,“我要去看看清颜了。”
北苑中。
万儿将茶水、点心都送到门口,向内望去。屋内没有点灯,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桌前。
“这位客人,用点茶点吧。”
听到这声音,屋内那人一下子抬起头,向外望着。
“你是”万儿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白清颜咽回去了。他还戴着假面,这时节也不适合相
认。所以他转口问道,“是谁?”
“回公子的话,我叫做万儿。纪将军叫我为你送茶来。”
“放在那里就好。”
白清颜看了看万儿,心里却莫名宽慰了些。原来纪宁没有苛待这个受自己连累的女孩,还真的让她做了府上的侍女。可万儿心里却是疑惑丛生,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客人莫名熟悉。只是细看那张脸,她又肯定自己没有见过他。
“你是何时来到纪将军府上的?”
“回客人话,才来了一月有余,就在将军娶亲前不久。”
“是这样。你在这里呆着还算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将军待下宽厚,我十分愿意伺候将军。”
宽厚?纪宁对下如何,白清颜亲眼见过的。他性子暴躁,可绝说不上宽厚。但万儿还在说,他也就听着。
“何况,大将军是个英雄人物”万儿脸上莫名红了一下,神色也有些慌张。“能够伺候他,是我毕
生的心愿。”
万儿她?
白清颜心中突然了悟一一难道万儿此前所说的“钟情之人”,他所想要嫁给的那个"大英雄”就是纪宁?这发现让他心中一时五味陈杂。有错愕,有好笑,有惋惜,但更多的竟然是一丝羡慕__万儿这种单纯而痴痴的爱恋,也许他自己此生,都无法再有了。
“清颜,你在吗?”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却是此刻恰好跳入白清颜脑海中的纪宁。听到他的声音,万儿的脸像是更红了,身子压低,不敢站起来。
纪宁走进来,看到她在这里,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
“你怎么还在这里?”
“客人问我话。”
“什么话?”纪宁有些不耐,"没你的事,你先走吧。”
万儿知道纪宁从来冷面冷语,也不敢多说,就告退了。才退出房间,就隐约听到一句,
“清颜,你尝过这些点心不成?若是哪种喜欢吃,我让他们多送来些。你怎么不点灯?日日自己待在房中,确实无趣。我留在这里陪你可好?”
万儿脚下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她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纪大将军对谁这样殷勤过?屋里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屋内,白清颜对这份殷勤,却不愿消受。他摇头道,
“你公务繁忙,还是处理正事要紧。”
“我再怎么忙,也永远有时间来陪你。何况,谁说我忙了?我不知多么闲。”
"你们在王都周围设下的戒严,可曾裁撤?不需要你去领头操持?三日一次的面圣,不需要应对准备?还有些别的事情”
“戒严的事,我手下那些副将、千户都能主持,叫他们去就好了。面圣最近又不打仗,哪有什么
正经事。要我说,见你才是正经事,哪有什么别的事情?”
难得白清颜肯对他说这么多话,纪宁心花怒放,一屁股坐在了白清颜面前。他心中越想越欢喜,小声问道,
“清颜,果然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我的行程,你也知道得这样清楚。”
纪宁天天出入都得来找他汇报一声,白清颜怎么会不清楚?但他也不想与争这个。他在意的是,傅琰口中狼邺皇帝的险恶用心,纪宁到底知不知道?
犹豫片刻,白清颜还是说了出来。
"纪宁,我想了半日,我终究不该待在这将军府里。”
“你说什么?”
纪宁猛然站起。动作太大,臀下凳子也随之翻倒在地,传出砰地一声。但谁也没理他。房间里寂静,两个人都没说话,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够听到。空气仿佛也凝滞了。
“白清颜,你答应过我的。现在想要变卦了?”纪宁的声音越来越冷,"你当我纪宁是什么东西?莫非你连再陪我一段日子。都不过随口说说,不过是缓兵之计一一我心中只有你,可你却当我是个傻子,可以耍的团团转!”
他越说越气,双臂猛地一推,将书橱也推倒在地!一片狼藉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声晌。
却是一把匕首从书籍中跌落出来,落在地上。上面繁复的纹路里,“傅”氏徽纹,清晰可见。
可随即,又有大叠书本落下来,压在了上面。
第32章 .你答应过我啊,你说过你不会走......
那把匕首从白清颜藏好它的书橱里落在地上。瞬间,又被纷纷落下的书本给盖在了下面。
白清颜急忙抬头去看纪宁,见他没有动,不觉松了口气。虽然他早就与纪宁说清楚,不过是在大燮使团来之前,暂且住在将军府。但他依旧不愿触怒纪宁。
纪宁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站在原处,怔愣地看着地面。白清颜背对着他,也就没有看到他嘴唇翳动,想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吞了回去。他像是瞬间老了许多。方才暴怒的火气都不见了,心中只留下灰烬。
纪宁动手将书橱扶了起来。
“我不管你是想到了些什么,但是你不能走。你答应过我的啊。”
“”
“夜色晚了,就不叫他们来打扰你了。这些书本先不必管,你去睡吧。明早我找人来收拾。”
"好。”
“你"纪宁欲言又止。最后说道,"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自己逃走,对吧?”
“我不会。”
“那就好。明天我再来看你。”
说完,纪宁便转身离开了。
地上的书籍凌乱,白清颜弯腰从中捡起那把匕首。他相信纪宁该是没有留意到,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发怒了。
但是方才纪宁说话的语气,却又让白清颜感觉到一丝异样。也许,还是因为自己提出来要离开,触怒了他。但要是傅琰所说为真,自己留在这里,对纪宁来说也是一件隐患。
毕竟,他现在也算是内外交困。要是自己真的被从将军府中搜了出来,那狼邺皇帝绝不可能放过纪宁的。
大燮使团何时能到?姬何没有得到回信,能不能发觉此中蹊踐?
白清颜突然想起,信鹞训练精良,不得到回信,就不会随意离开。只是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只信鹞还活着没有一一毕竟大燮与狼邺,物种和气候都差了很多。这边适合信鹞食用的作物非常少。
他试探性地吹响口哨。吹了几次,都没有回音。白清颜不禁哑然失笑一一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就算信鹞真的还活着,它认定的地方也是傅庄,不是王都里面。距离这么远,怎么可能听到口哨声?
北苑外,纪宁停下了脚步。他听到清越的口哨声穿透云端。白清颜的哨音低回婉转,整整吹了一遍,又是一遍。等到第三遍的时候,纪宁走开了。
他回到卧房外,看到伺候的小仆焦急地提着一只鸟笼。笼中鸟儿用力往铁栏上扑过来,几乎撞得头破血流。
"将军!”见到纪宁,小仆吓得脸色发白,"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将军!可这鸟儿突然发了疯,拼命往
笼子外面撞!我给它添水、喂食,它不肯理我将军,饶了我吧!”
“”
纪宁低头端详一阵。那信鹞细瘦的颈子都撞得淤血了,翅膀上脱落了几根羽毛。明知道这笼中有吃有暍,金笼又那样结实,但它却还是不知疼一样,撞个没完。
“这是你的天性,还是你的职责?就因为你是只信鹞,你就活该一辈子替人送信,哪怕为此送了命,也不在乎?”
纪宁将鸟笼接过来,与自己的视线平直。他口中晡晡说着,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一一他若是个信鹞就只能是信鹞;是太子,就只能是太子。责任比他的命重要,也比他的喜怒哀乐重要。你告诉我,是这样吗?”
小仆在一边看得呆了。纪将军这是怎么了,竟然与鸟说起话来?难道鸟儿疯了,他也疯了不成?
“可有时候我又想,也许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我不是那个对的人。在我这里,你从来不肯说谎,我就真以为这是个铁打的准则,绝不能僭越。怎么到了别人那里,也能为了别人说谎,也能为了别人欺瞒了?那匕首,却是哪里来的你们何时私会,又是如何联络?明明说好了,这段时间陪着我,也突然要
变卦。可见我,果然比不过旁人。”
"纪将军”
小仆怯怯唤了一句,纪宁却恍若未闻。他只顾着对信鹞说话。
“他在叫你一一你还不去?”
"去去什么?”
小仆迟疑地问了一句。可纪宁依旧不理他,只是突然拽开了鸟笼门一一那信鹞终于得以脱离这一方金笼,欢叫一声,展翅而去了。
“果然我还是关不住你的。”
仰头看着那远去的影子,纪宁一声苦笑。
“锦衣玉食,雕栏玉砌,都没有用。哪怕一颗心都给了你,哪怕肝脑涂地,只怕你也根本不屑一顾吧。依旧是人家一声呼唤,你就义无反顾地,宁愿死,都要离开了。”
这一次,小仆在一边听着,一句话也不说了。他想着,这鸟不知得多名贵,它发了疯,竟然把将军也给刺激得疯了?将军疯了倒是小事,万一他突然狂性大发,将我一并弄死了昵?毕竟自家将军脾气不好,人人都知道的。
可这次将军却十分平静,全没有发什么脾气。
“你!”他指着小仆,“去替我给管家传话。告诉他,去冉郡王府上,请一位姓‘鹿’的神医来。若是他不肯来见我,就告诉他,是一位姓白的公子要见他。去吧,不要耽误了我的事。”
不久,鹿鸣山就来到了将军府。见到纪宁,他双目圆瞪,牙关紧咬,满脸的恨意都快要溢了出来。跑腿请人的小仆看得胆战心惊,心想,这位客人居然敢这样对纪将军发脾气?可不是讨打?要知道,将军发怒时候,谁也不给面子的。
“鹿神医,请坐。”
却没想到,纪宁态度非常平静,好像全没看出这神医态度不虞。今天,将军怎么这样反常?小仆有些吃惊。却不想,纪将军突然转过脸,阴测测地盯着他,把他吓得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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