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说道:“您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王曼衍突然想要重复那句高北菱说过很多次的台词了:“我不知道。”
她只想简单地把高北菱留在身边而已,她不介意手段,也不在乎方式。但是为什么她和高北菱中间会要横亘无数桩谋杀案,哥哥的,贾思齐的,乃至于开膛手杰克的,还有那个神秘的神团,已故的刘汉卿,神秘人A,状似普通的李玉倩和黄晓辉……
“我不想大张旗鼓地调查,这也是我把你请过来的原因。至少现在,我不想和我的特参翻脸。”王曼衍说,她的语气变得阴沉起来,“我记得在一个世纪前,不,可能也就六七十年之前,君主和特参之间还用不着这么转弯抹角的。”
晚上,首都警署来电,对姜琦的讯问将在第二天的上午进行。由于姜琦的身份和精神状态都比较特殊,所以王曼衍可以带着高北菱前去旁听。当然,仅仅是隔着单向玻璃的旁听而已,不得干涉讯问过程。
王曼衍把高北菱叫过来,将首都警署的邀请转述给她。高北菱说:“既然安娅警探都这么说了,我觉得我有必要去。”
她望着王曼衍,那双掩在浓密睫毛和带着闪粉的棕色眼影之下的眼睛显得无比深沉。她说:“我也搞不清楚他们怎么会从姜琦那里搜出来贾思齐的手机和戒指。他们之前明明也把那里搜过好几次,姜琦的精神状态他们都很清楚。我怀疑是有人诬陷。”
王曼衍想了想,安慰道:“你不用担心。你所提出的疑点,别人也会发现,这件事情一定会被调查清楚。”
姜琦被列为抢劫杀害贾思齐的犯罪嫌疑人疑点重重。可是贾思齐被抢走的遗物出现在姜琦的手里,也有条件持有杀死贾思齐的凶器水果刀,这都是千真万确的。首都警署怀疑有人将物证交给姜琦,嫁祸于他。通过调取监控,姜琦在近一个月内基本是足不出户的,不过就在首都警署发现贾思齐手机的前两天,他夜间十点出门,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些饼干和零食。
便利店的店员对姜琦印象很深,因为姜琦在快打烊的时候来的,言谈举止都看起来怪怪的,“像个机器人,或者被什么控制住了”。他买完东西之后,店员用便利店的塑料袋(不透明)把他挑选的商品装好,姜琦就离开了,根据街道附近和商家的监控来看,没有异状。
便利店距离首都酒店直线距离不过三五百米,如果姜琦沿城市干道往回走,可能几分钟就能回到酒店,而且这条路监控探头覆盖率相当高,监控盲区路段不足二十米;但是他却选择了另外一条小道,这条路绕了很大一圈,且没有监控,总之当姜琦拎着便利店的袋子返回酒店时,已经是十一点了。这个袋子很大,贾思齐的手机和戒指是否装在袋子里,不得而知。
会不会有人在这条小路上,将贾思齐的遗物交给姜琦?无论出于哪个角度考虑,都是十分匪夷所思的。
“也许我早早跟他离婚会更好一点。”高北菱低声说。
王曼衍叹了口气,她握住高北菱的手。冰凉的手,可是高北菱的神情却万分平静。王曼衍想要说些什么,或者问些什么,话语到了嘴边,也不过变成一声叹息而已。
正如王曼衍所料,高北菱的情绪看起来一直都非常平静,哪怕是在她们进入首都警署大门,安娅满脸堆笑地迎接她们时,高北菱也如往常一样,不见丝毫失态的痕迹,如同她们过来参加一个无关紧要的安全生产大动员之类的会议。
讯问室和询问室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说询问室至少还有一点温馨轻松的感觉,讯问室里就只剩理应对犯罪行为产生震慑的压抑了。王曼衍和高北菱在讯问室隔壁的椅子上坐下来,这里和讯问室隔了一块单向玻璃,她们可以看到讯问室中的情景,但是对方看不到她们。即使是在这个地方,也给王曼衍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讯问姜琦的警员,加上记录员,一共有四人,包括安娅、池柠,还有两名王曼衍见过,不过叫不上名字的警员,在姜琦对面一字坐开。王曼衍觉得他们像是面试姜琦,而不是因为一桩恶性抢劫杀人案对他进行审讯。
王曼衍侧头望着高北菱,她凝重地看向单向玻璃背后,讯问室内的景象,双手交握在一起。王曼衍感觉到高北菱的紧张,却又无从分析她的心情。讯问还没有开始,于是王曼衍稍微往高北菱身边挨了一点,低声对她说:“你不用担心。”
高北菱站起身,走到单向玻璃前,王曼衍看着她的背影,不过她并不具备从高北菱的背影猜出她心情的超能力,她只能看着高北菱穿着米色短风衣外套的背影,高北菱不安地在玻璃前踱步,又走回椅子前坐下来。
张川走进来,手里端着两杯咖啡,在王曼衍身边坐下。
“这些都是我们非常有讯问经验的警员,绝对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包庇坏人。”张川说着,看了高北菱一眼,似乎那一眼是别有用意的,不过高北菱没理他。幸亏是张川,王曼衍都担心如果是安娅说出这话,高北菱会不会跟她打起来。
讯问很快就开始了。坐在姜琦对面的男警员颇有技巧地提出了一些状似与案件无关的问题,比如“你平时吃水果是如何削皮”“你有半夜去买宵夜的习惯吗”,姜琦每个问题都回答,但是语调呆板机械,神情呆滞,明显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张川拿着一个微型的对讲机不停地问“他到底有没有做过药检,这是清醒的状态吗”,从对讲机另一端传来安娅的一声刻意压低的怒喝“闭嘴”。
张川很有涵养地闭嘴,然后关掉了对讲机。
男警员问了几个问题后,安娅开始询问,这一回,问题就显得犀利很多了,诸如“某年某月某日,你在哪里,是否有人能够证明”,碰上这种问题,姜琦总是一副迷茫的样子,看起来对首都警署的一切指控都一无所知,到了后来,似乎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去,更别说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眼看姜琦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安娅的怒火也越来越高涨,隔着单向玻璃,王曼衍觉得这一切都很像一场黑色幽默的闹剧,她应该感到好笑,可是现场的气氛却变得异常怪异,以至于她根本笑不出来。
温度好像骤降了许多度,有什么周身冰冷的“东西”——像某种来自深海或远古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庞然巨物溜了进来,但这种感觉来得太过无端,王曼衍只能劝说自己是精神太紧张出现了幻觉。她侧头望了望高北菱,她紧紧地咬着牙,以至于脸颊鼓起了一块,看起来有些古怪;而在讯问室之中,池柠看起来也显得异常不安,她四处张望着,仿佛刚得到消息,讯问室里溜进来一条会飞的蛇一样,张川不得不再次打开对讲机,让池柠专心审讯。
很快,审讯痴呆症患者姜琦的闹剧也变得枯燥无味,尤其是安娅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情况下,不仅安娅看起来一副想刑讯逼供的样子,就连王曼衍也想找个借口溜走。就在这时,顶灯发出噼啪的轻微爆炸声,四周顿时一片黑暗,停电了。
王曼衍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大概只是出自本能的,她向旁边伸手,握住了高北菱的手。张川在耳边大声问“怎么回事?”,惶急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一片漆黑,王曼衍什么都看不见,她甚至想不出讽刺首都警署供电设备的话语。
高北菱的手冰凉得像一块石头,而且在剧烈抽搐。王曼衍怀疑她握住的是一个濒死之人的手。
濒死之人。不祥的脚步逼近,王曼衍感觉有什么东西溜了进来……不是她所处的房间,而是在隔壁,那间讯问室里……她听到了池柠的惊叫声……但是无法确定那是什么东西,甚至无法确定这一切是不是她的幻觉……高北菱的手冷得像块冰……
灯又重新亮了起来,王曼衍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第39章 黑暗之典
灯光变成了惨白的颜色,或许是电压的缘故,或许是心理因素。王曼衍放开高北菱的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手心里满是汗。
很冷。不过现在她无法分辨,冷的是室内气温,还是高北菱的手。她低头看了看放在面前的热茶,表面凝着一层薄冰,而当王曼衍的目光越过水杯边缘,透过单向玻璃看到讯问室的景象,她觉得像在看一场剧本奇葩、特效简陋的电影,令人难以置信。
讯问室中,椅子翻倒,姜琦则倒在一旁的地板上,双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物,仰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王曼衍看不太清楚他的面部表情,不过感觉姜琦应该是双目圆睁。
安娅跳脚大骂,骂的词汇很快就发展到难登大雅之堂的地步。其余警员紧张地急救,许多人匆忙地在讯问室里进进出出,他们在彼此高声交谈,或通过对讲机大喊大叫。王曼衍转过身,她看着高北菱,高北菱也回望着她,深色的眼瞳中没有任何情绪。
不过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高北菱显得很疲惫,几缕额发被汗水打湿粘在额头上,青白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睫毛在脸颊投下深色的阴影。王曼衍凑近高北菱的耳朵,她轻声地问:“你刚才做了什么?”
高北菱的睫毛翕动了一下。她说:“我什么都没有做,陛下。”
姜琦被急救医生抬走了,安娅神色不善地推门而入,随手解开制服的领带,往门后的衣帽架上一扔,同时目光死死地盯着高北菱,似乎要从高北菱的脸上找出她杀人放火的证据:“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暂时还没找到致命伤,先送到医院抢救试试看吧。”
“是吗……那真的很遗憾。”王曼衍说。
“作为犯罪嫌疑人的家属,你现在可以跟首都警署提条件。”安娅挑衅地看了高北菱一眼,大有高北菱敢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她就立刻让高北菱见识国家机器的威力之势,但是高北菱只是疲惫而平静地对高北菱说:“我会全力配合首都警署的。”
王曼衍和高北菱离开首都警署的时候,高北菱看起来心神不宁,她发动车子的时候几次都没有将钥匙插入钥匙孔中。当她的手扶住方向盘时,王曼衍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高北菱的手有了些温度,不像刚才如冰块一般寒冷了。
“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难以解决的问题,或者有什么威胁,你不妨坦白地告诉我,因为你知道……”说到这里时,王曼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街边的景色在迅速向后掠去,皇宫近在咫尺,她不确定是否要这样说,但应该要这么说,她需要主动一点,向高北菱坦明自己的心意,“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的效力,或许比我爱你之类的话语更为强烈。她们彼此心知肚明,当身处这个位置,全国报纸的花边新闻一栏都等待挖掘国王和特参那些不得不说的两三事时,一句我喜欢你,应当已经是足够弥足珍贵的承诺了。
国王和特参向来纠缠不清,这是传统,也是诅咒。就连高北菱本人,亦如同诅咒一般。
下午两点十分,从首都警署传来消息,姜琦因肾上腺素激增引发心室震颤,进而心律失常身亡。解剖未发现其他致命外伤和中毒迹象。根据首都警署的监控来看,除了突然断电了几秒钟有点蹊跷之外(事后的电路检修并未发现断电原因),没有任何异常。听到这个消息的高北菱看起来有些沉重,不过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她脸色发白地点了点头,代表她已经知悉她法律层面的丈夫去世,并用平静到近乎古怪的态度接受了这个现实。
然后,她对王曼衍说:“我需要为姜琦办后事。从现在起我不再是已婚,而是丧偶。”
王曼衍则回答:“节哀顺变。”
可是看着高北菱如此平淡的态度,王曼衍觉得自己的这句安慰更像是戏剧中的台词。
姜琦死亡的翌日,王曼衍坐在办公室里还在想着这事。她觉得无论如何,高北菱都和“寡妇”“丧偶”之类的词语联系不到一起去。在她看来,高北菱总是遗世而独立的,她不会属于任何人,包括王曼衍自己。
夜晚九点多的时候,王曼衍从监听设备中听到高北菱又在和某个神秘人通话。高北菱说:“我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做了。”
她等待电话那头讲话,然后她笑了起来,笑声凄凉:“我没有难过,难道是我的语气听起来很难过吗?”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道:“现在是姜琦,下一个就会是我,再下一个就是您了。”
鉴于姜琦的后事办起来会很麻烦很消耗人,王曼衍决定自己暂时先不把高北菱逼得太紧,接下来的几天,高北菱在为姜琦的事情东奔西走时,王曼衍只是坐在办公室里,一边麻木机械地处理着种种公务,一边放空思索人生。
自从她削减了红桦树行动小组的预算之后,宋城他们发来的报告就更加没营养和可读性了。由于已经过了旅游旺季,极北小镇的游客锐减,李安扬和柳曦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从瀑布宾馆的后门潜入进去。他在宾馆后面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些废弃的快递包装袋,收件人为李玉倩,这也间接能够证明李玉倩和瀑布宾馆存在一定的联系。
两人对发现血迹的房间进行了详尽的调查。事实上,当时首都警署就已经将房间仔细地检查过一边,所有的家具都被挪动过,任何有价值的物证都被带走。尽管如此,由于时间紧张,首都警署并没有对房间做详尽的搜查,因此李安扬和柳曦还是发现了一些线索。
被翻开的床板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因此熏得漆黑一片,经过检查,发现木板上有刻痕,是一只眼睛的图案;同样,衣柜背板也有类似的刻痕图案,同样被火熏过。床头柜的抽屉中有一本破旧的酒店指南,里面载有附近景点、饭店、酒店的电话和简单的景区介绍。在最后一页,有圆珠笔潦草写下的一行字:黑暗之典,20-6-5,152-15-3,144-14-23,51-18-9,43-9-3!!!
李安扬将这句话用相机拍摄下来,随传真发给了王曼衍。王曼衍久久地盯着这句话,这是哥哥的字迹,除非笔迹大师模仿,否则不会弄错。而哥哥写下这一串密码一般的数字,是他们兄妹俩小时候经常玩的一种密码游戏。
他们在上中学的时候,他们经常会在皇宫的会客室里玩一种游戏:随意找一本书,枯燥无味的政府工作报告也好,趣味盎然的小说也好,他们在里面找到明文所需要的字,将页码、行数标出来,用数字的形式交给对方破译。破译本身没有什么难度,只是比较费劲而已。王曼衍还记得她曾经破译过哥哥的一行密码:春天,草地上开了许多花……
王曼衍相信,在这本遍布污垢和手印的指南册上留下的一行数字,一共是五组,应该只对应五个字,乃是哥哥写给她看的。哥哥在临死之前,或许想要向她传达什么,但是当时他已经没有能力向外界发出求救的信号了,只能通过一种隐晦的方式告知他的妹妹,他唯一的继承人……甚至哥哥不抱她能看到这句话的希望了……他在写下这句话时,心里在想什么?他濒死的时候,又会在想什么?末尾的三个感叹号触目惊心,是否包含哥哥全部的呼救、面对死亡的愤怒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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