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三妞和四妞在钟家坐着,也能听见她们大姐和爹吵架的声音,坐在那里不住地抹眼泪。
钟美丽拿出零食水果招待她们,打开彩色电视机让她们看,可她俩哪有心情看啊。
倒是三枝坐在小板凳上,看孙猴子往水帘洞里飞看的津津有味。
钟琤同样坐在小凳子上,正把白色巧克力掰成小块,一点一点喂他嘴里,巧克力是日本进口的,钟美丽压根没舍得拿出来招待。
就连钟琤一天也只能吃一块,他都没吃,留下来和三枝一起吃。
三枝嘴巴馋,却从来不会伸手要吃的,他只会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小时候还会流下晶莹的口水。每次钟琤掏出小帕子给他擦口水之后,都会点他鼻尖,说他是个小馋猫。
三枝还不会说话,可他莫名其妙地明白小馋猫的意思,下次再看到好吃的,他就学会紧闭嘴巴,不让口水流下来。
当天晚上竹家闹腾到十点多,竹老爹气的要回村里去,说就是家里几个丫头饿死他都不会再管。
竹三妞抱着三枝回去,姐妹三个坐在里屋里说着话,竹大妞说:“三妞成绩好,你继续上学。我能供的起就让你上,我实在供不起就再说。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以后考上大学,就是大学生了,还用得着受这种气?”
“还有四妞,多向你三姐学学,只要你们成绩好,姐掏钱让你们上大学!”
竹三妞问她还有钱吗?准备做别的啥生意?
竹大妞说,自己也打算卖衣服。不过她和钟美良走的路线不一样,钟美良面向的市场,是十五到三十岁的女性,这个年龄段的女性/爱美,也舍得花钱给打扮自己。
钟美丽的店呢,是面向儿童的,现在条件越来越好了,家长也舍得给孩子花钱。
至于她,她不打算开店,而是买辆解放车,专门去进便宜的老年服装和布匹,下乡去卖,不在县城卖。
一是她攒的钱不够开店,二是钟美丽分析过,现在县城里的服装店快接近饱和了,反而乡下地方的老年人,不可能经常到县城,也确实有购买需要。
竹四妞有些担心,“那三枝咋办?”大姐他们下乡,总不可能还带着三枝一起吧?
“三枝岁数也到了,我和美丽说过,秋里让他和小宝一起去红星幼儿园上学,要是我和你姐夫没回来,你们两个去把他接回来就行了。”
竹三妞这会才反应过来:“哎……三枝呢?”
只聊天一会的功夫,三枝就跑到钟琤家里去了,钟琤正在被钟美丽按在儿童椅子里洗脚脚,擦脸脸。
热乎乎的毛巾一离开脸,三枝的小手就摸了上来。
他来了也不说话,就站在椅子旁边瞅着,钟美丽瞧儿子一脸惊讶的小模样,乐的都快背过气去,钟美良也不知什么时候拿着相机站在旁边,把这个画面拍了下来。
钟琤像个小鸡仔一样快被按撅过去了,任由他老母亲擦脸,毛巾一被拿走,一旁的小男孩就伸出了手,钟琤绝望的表情里多了分惊愕。
以为竹家的事情还没完,钟美丽母爱爆棚,把钟琤从儿童椅里抱出来,把三枝放进去,给他洗手手洗脸脸。
竹三枝可比钟琤乖多了,怎么用力都不会叫,反倒是钟琤在一旁大喊:“轻点轻点!”
钟美丽又是一阵爆笑。
等她给三枝洗完,三个人在床上玩,钟美良洗儿子衣服洗的不亦乐乎,竹大妞才姗姗来迟。
三枝和钟琤玩的正开心,她也没急着把孩子抱回去,坐在旁边和钟美丽聊起天来。
钟琤看了她一眼,开始教三枝说话,他说:“三枝,我叫钟琤。”
三枝无动于衷,反而对钟琤的脚丫很感兴趣。他盘腿坐在那里,两只脚还能放在腿上,脚趾还无意识地动着。
三枝看着看着就要上手摸,摸完他的,还要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脚,强迫自己的脚趾也要跟着转。
钟琤差点被他逗乐,心里直呼可爱,可还是要继续做戏。他承认竹大妞是个很好的人,可在做母亲这件事上,她失职太多。
他拿起放在床边的小黄鸭,继续教:“三枝,鸭鸭。”
三枝视若无睹。
钟琤没有放弃,连试了几次,正在聊天的钟美丽才被他吸引过来,“你说可乐不可乐,小宝整天教三枝说话,一个小孩子,跟个大人一样,说不定他以后能当老师呢。”
竹大妞也附和道:“小宝打小就聪明,九个月会走路,一岁就会说话了,现在说话像个小大人,你再看看三枝,唉。”
“三岁还不会说话,我看三枝也没啥问题啊。要不你还是带三枝去医院看看吧。”钟美丽建议道。
竹大妞叹口气,揉了揉儿子浓密的黑发,点点头,“行,我回头带他去医院看看,别到时候幼儿园不收他。”
钟琤内心握拳,终于,让这群大人注意到三枝的不正常了!
这一查就查出问题了,还是一堆问题。三枝智力发育迟缓,大多数三岁儿童对世界已经有了模糊的认知,比如难受了会哭,饿了会要,知道表达情绪,可这些对三枝来说,都是不存在的事情。
竹大妞听的一脸懵,她一直以为三枝是乖,才不哭。以为他懒,所以不说话。
医生同情地看一眼被她抱在怀中的孩子,慢慢解释什么叫做自闭症,最后递给竹大妞一张表格,让她仔细回想三枝的表现,然后填写。
竹大妞一脸懵,反倒是医生安慰她:“通常患有自闭症的孩子,都会在某一方面表现出天才的天赋来,比如爱因斯坦,据说他也是个自闭症患者,但你看,人家不还好好的吗?”
竹大妞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智力低下的傻子,一时间情绪激动地哭出来:“医生,他还能上学不?”
说实话,医生也不知道,他对这种病了解很少,干脆说了实话:“我也不太知道,要不你带他去省城看看吧,实在不行去北京嘛,那边总比咱这小地方好,说不定就能把孩子治好呢。”
竹大妞抱着三枝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觉得本来就灰暗的人生更加迷茫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和自家男人站在医院门口商量,三枝这病,暂时不告诉别人,她不想儿子被人当成傻子。
还是要先赚钱,到时候再带三枝去大地方看病,而且这病不要命,死不了人,再说三枝多可爱啊,他那么乖巧那么懂事,除了说话慢一些,和他们见到的傻子一点都不一样。
竹三枝趴在她肩头,乖巧地抱着她的脖颈,任由竹大妞抱着他,放声大哭。
他什么都不懂。
*
作者有话要说:
钟小宝:众所周知小孩子的脚趾和小孩子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第七十二章 坏蛋蛋
竹三枝患有自闭症的事情很快就被大院里的人知道了, 竹老爹彻底死了心,骂竹大妞没用,好不容易生个男孩还是个傻子。
竹三妞抱着三枝, 默默地流眼泪,她们想问题都很实际。以后三枝怎么上学?怎么成家?怎么养自己?
三妞说:“要不我不去上学了吧。”
竹大妞眼睛红肿, 语气却近乎冷漠:“你不学他就不是个傻子了?”
隔壁的男老师也来凑热闹, 脚踩着凳子唾沫横飞, 指点道:“这也不是啥大病, 我之前教过这样的学生,幼儿园小学都能正常上, 就是天天倒数。等他上初中就把他送去特殊学校, 只要家里掏的起钱, 现在的孩子肯定有学上!”
竹大妞谢绝见客, 整理了两天思绪, 还是决定先赚钱。钟美丽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同情地看一眼坐在床上和钟琤玩耍的三枝, 平时觉得这孩子好看又乖巧,现在心里只剩下可惜。
真是天意弄人。
竹大妞准备跟着钟美丽他们一起去省城,先熟悉熟悉情况,因为三枝的原因,钟美丽对她的事情很是上心,二人约好时间后,钟美丽找了个话头, 就开始安慰她:“人家医生不也说了?北京能治。到时候你赚了钱, 带三枝看看去, 实在不行, 看他有啥特殊的天赋, 培养出来个天才科学家也不错啊。”
话是这么说,竹大妞忧愁地叹口气。
钟琤还在孜孜不倦地教三枝说话:“三枝,叫哥哥。”
三枝浅灰色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却跟着他的手指一起移动。
钟琤挪了挪位置,靠近他,抓住他软乎乎的小手,放在自己嘴边。三枝的眼睛总算看他的嘴巴了,他又说了一遍:“三枝,叫哥哥。”
三枝像是累了,歪着头,眼睛里没有疑惑,没有好奇。像是平静无波的湖水。
竹大妞看不下去,她捂着嘴巴嚎啕哭泣,在家人面前伪装的坚强彻底被击破,她失去力气,从床上滑下来,幸好钟美丽及时抱住她。
她压着声音哭道:“我上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啊,我的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让三枝是这样的孩子?”
钟美丽也流下眼泪,“竹大姐,你别这样说,会好的。”
两个女人坐在地上抱头痛哭,钟美良听到声音,有些无奈地从厨房过来,他没有惊扰到她们,而是一手抱一个孩子,把钟琤和三枝抱到厨房。
厨房里的炉子上正炖着肉,很香。
三枝一张嘴巴,口水就流了下来,打湿了钟美良的一边肩膀。
钟琤看个正着,咧着嘴巴笑起来,用指尖点他鼻头:“小馋猫。”
三枝立马闭上嘴巴,还欲盖弥彰地去擦钟美良衣服上的口水。
钟美良把他俩挨个放到小凳子上,“你俩乖乖坐好,我给你俩盛肉肉吃好不好?”
钟琤握住三枝的手,乖乖点头。
钟美良拿出他专用的小碗,从锅里舀出来两块肉,吹了又吹,直到不太烫了,才把碗放到钟琤手里。
他光着脚丫坐在那里,比三枝要大了一圈,可也不胖,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不护食,有两口吃的就给三枝的原因,他就没怎么胖过。
钟琤接过碗,又在嘴边吹了吹,轻轻咬掉一口,试着不太烫了,才小心翼翼地往三枝嘴巴边送:“三枝,啊——”
三枝:“啊——呜”
一口把勺子都含住,把一整块肉都吞到嘴巴里,塞的像个小仓鼠一样。
钟美良蹲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揉了揉三枝的头发,轻声说:“三枝真聪明。”
钟琤点头表示认同。
钟美良对他说:“儿子,你喜欢三枝吗?”
“喜欢。”
“那到了幼儿园,如果有人欺负三枝,你要怎么做?”
“保护他!告诉老师!告诉爸爸妈妈!”
钟美良满意地揉揉儿子的头发,“不愧是我儿子,真聪明。”
他微不可闻地叹气,竹家的情况太复杂了,对这个孩子也不见得有多少爱,他同情,也仅仅只能尽到一些绵薄之力。
“你在这里陪着三枝,爸出去看看。”三枝这孩子能不能好,还要看竹大妞的想法。
钟美良离开厨房,布帘子放下,房间里刻意压低的恸哭还在继续。
可三枝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哪怕是来自母亲的痛哭,也吵不醒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酣睡。
钟琤耐心地等他吃完嘴里的肉,看他吃的嘴角溢出油水,从口袋里掏出小手帕给他擦干净,又舀第二块肉给他。
“再吃一块。”他说着,把干净的小碗让三枝看一眼,三枝嘴巴微动,继而扭过头去。
钟琤哄他:“三枝乖,吃了能长高高,不会生病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产,三枝从小身体就不太好,经常去输液,有时候还要吃很苦的中药。
三枝倔强地一动不动,就是不肯把脸扭过来。
钟琤无奈地看了眼厨房的水泥地,他没穿鞋呢。做了一会的心理斗争准备赤脚下地时,三枝突然把头扭了回头,小手推着勺子,倔强且强硬地叫了一句:“哥哥。”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钟琤手一抖,那块肉直接掉在了地上。
三枝疑惑地看一眼地上的肉,又疑惑地看他一眼,浅浅的眉毛微皱,又叫了一声“哥哥”,好像是在好奇他在干什么。
钟琤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一激动赤脚下地,站在他面前,肉乎乎的手捧着三枝的脸:“三枝,你再叫一声哥哥让我听听。”
三枝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到了远处正在咕噜咕噜作响的炉子上。不再开口。
钟琤也不气馁,好歹知道三枝不是不会,而是不想,不愿意?或者是懒?
他笨拙地把三枝按在自己胸口,亲昵地用头发蹭三枝的头顶,“三枝真是个聪明的小宝宝。”
哪怕他心里高兴的想把三枝抱起来转一圈,也受限于这个豆丁一样的身材,就连想抱三枝还要先稳住自己下盘。
实在是太可悲了!
钟琤坚信自己的教学是有效的,每天一大早吃过早饭就屁颠屁颠往竹家跑。
竹家人起的很早,一家子自己忙自己的,三枝就在房间里的大床上,一个人待着。
自从确定了三枝是个不一样的孩子,竹家人更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屋里,没有特别情况,他不会哭,也不会叫,只安安静静地躺着那里,有时候会坐起来。
大人给他吃的,他就吃,不给他吃的,他也不会喊饿。
有时候尿急了,他便夹着腿站在床边,一脸的犹豫和纠结。没了尿布这种懒人必备的好东西,三枝不知尿了多少次床,为此竹大妞和她男人至少下狠手打了三枝好几次。
三枝屁股红肿,哭的声嘶力竭,才好歹记住不能在床上尿尿这件事。
钟琤这才明白,有时候三枝的乖,在竹家或许才是正常的生存之道。竹家人喜欢吵,喜欢闹,子女之间,姐妹之间,夫妻之间,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不是很大声的吵架,就是上手打。
有时候钟琤在自己家里,都能听到竹大妞和她男人打架时像野兽般的叫骂声。
他很担心三枝,想要去把三枝带回来。钟美丽看着他满是担忧的小脸,揉了揉,告诉他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外人没法管。
三枝的爸爸是个很沉默的男人,但三枝长的很像他。
浅色的头发,浅色的眼珠子,身材瘦长。刚起床的时候头发乱糟糟的,拿着搪瓷缸子去后院刷牙,看到钟琤时,只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微不可闻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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