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曲珦楠点点头:“千真万确。”
“连指纹都没有。”崔皓摇摇头,“那个年代,技术水平虽然不比现在高,可也不会有多差,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现场的照片门口如此干净,感觉像是被人刻意清扫过了似的……”
他脑子里突然过了电一样地,狠狠一惊。
“没错,现场当然被人清扫过了,而且作为技术经验丰富的警方,不可能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吧?”
谁清扫了现场?
肯定不是谭霜自己。
那么小小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厕所地板砖上,烧得意识模糊,他连走出厕所门的力气都没有。
谭霜迷迷糊糊地梦见,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门被轰然打开,他看不清那个高高瘦瘦的人的脸,只能听见她在大声地叫自己。
你还好吗?醒一醒。
作者有话要说: #.果:我真的是一写剧情就激动。。明天真相大白了米娜桑!
第138章 【一百三十八】
那人径直跨过了自己父亲的尸体, 来到他身边,仿佛对眼前血肉模糊的惨状没有一丝恐惧的意思, 全部的心思都扑在了厕所里的小男孩身上。
得救救他, 他好像病得很严重……不对,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呢?他看见什么了?看见了……杀人?
不报警是不可能的, 继父好像死了,他身边那个男的不知是死是活, 那样的话, 这孩子有可能出去了就会被警察当成对理清案件最有用的证人。
可是他还这么小。
那个人是他父亲啊, 要是他醒来知道自己的爸爸变成了杀人犯, 要是那些警察找到他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血案场景, 怎么办?
脚边突然有什么东西微微动弹了一下,少女吓坏了,她分明看到自己已经死去的继父身边那个的手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缓慢地抬了起来,他还活着。
“……”
少女把厕所里已经人事不省的男孩子抱起来,让他脑袋挨着自己的肩, 一向处变不惊的她如今方寸大乱,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犹豫的时间只持续了很短暂的几秒,男人身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涌出鲜血,汇集在地上,和继父的血混在一起,逐渐变成了深褐色。
“你……要不要紧?”
谭志尧眼睛逐渐恢复了焦距,“别让他……继续留在这……”
“我马上叫救护车,你等着。”少女想转身去够桌子上的电话, 却被阻止了:“出去再打。”
“把他带走。”男人身上中了好几刀,根本无法爬起来,脸贴着冰冷的瓷砖,只剩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女和她怀里的孩子:“他全都看见了。”
少女的心彻底凉了。
她想她大概明白了什么,可是要怎么做,听从这个男人的话吗如果不成功的话会不会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但是对着这个杀人犯,对着地上那个冰凉的躯体,她居然暂时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了,孩子身上没有沾着血,能够混过去。就近找了个卫生站把人撂下,她紧接着拨通了120和报警电话。
再返回自己家里,用最快的速度把门上的小手印抹掉的时候,她的手和心都是抖的。
“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大不了蹲几年,他妈的老娘我怕过谁,他害死了我妈,他该死……”
说着说着,她居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跟随母亲吃了近二十年的苦,来到这个不能算是个“家”的地方,忍气吞声地熬着,她从来没有在人前落过一滴眼泪,骨子里天生的倔强不允许她轻易向命运低头。
瞒不过的,她知道。
可是也无所谓,反正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她再也无法上学,失去了一切值得骄傲的资本后,她与外面那些市井阶层的人也没什么两样,为了生计奔波,以后没有养老金也没有保险,自己给自己送终。
死都无所谓,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对不起。”
这是杀人犯被救之后,见到她时说的第一句话。
“是他要杀你。”
“我也想杀他。”
“我也想。”少女道,“不是一天两天了。”
谭志尧说:“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连累了你,你也还是个孩子。”
罗梓彤讽刺地道:“杀人偿命,你就不想想后果?”
“我想过,可能我死了对他娘俩来说,就跟你爸死了对你来说一样,也是一种解脱。”男人低着头,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头发已经剃短了,只露出一层青色的毛茬,露出来的五官依稀可以瞧出年轻时的清隽。“但是那个时候我不能……没法、就那么让他弄死我,我老婆没钱看病,我儿子还在他家里……”
“要是我被他捅死了,我儿子也没命了。”
罗梓彤瞪大双眼:“你知道?”
眼前的这位父亲再没有开腔,很快,警方那边来人把罗梓彤领走了,走之前,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子还回头瞧了那个男人一眼。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心里居然扭曲地开始嫉妒起谭霜来。
这个她在补习班门口远远瞧过无数次的小崽子,他家还没出变故的时候,他还是个爹妈都可着劲儿地疼的小孩儿。
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清楚地知道,铁窗里那个身影,他坏事做尽,已经不配称之为人,可他依然是一个父亲。
在生死关头。
豁出命也要保护孩子的,一个真正的父亲。
“那个姓谭的全招了,被害人……被害人家属也没有追究到底。”
从警这么多年,他们头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一伙人。
“该说的他都说了,被害人家属也提供了证据,等判决书下来了再看。”
“孩子我们悄悄联系他妈妈去看过了,说状态不好,目前可能无法接受询问,也是,换了大人估计也要吓死了。”
“那就……先缓一缓。”
“暂时别去打扰他了吧。”
转眼又是一个冬天。
忽然有一日,穆樱子告诉罗梓彤,说她就要走了。
“谭霜儿还是不行?”
“嗯……”
罗梓彤和穆樱子一起在大风刮过的运河桥边溜达了一段路,等天色暗了,女人终于说:“心理治疗,是不是很花钱啊?”
这背后的含义谁都心知肚明,用不着再解释。
“姐。”罗梓彤长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注意安全。”
“你也是,如果有什么困难的地方,我……”
“别了,你不也是困难户么。”
穆樱子很想像往常在辅导班门口见面打招呼的那样,挤出一个笑容,然而并没能笑得出来,“霜儿爸爸不让说,所以,我也暂时不打算说给他,等他长大了病轻情也稳定了之后,他想知道的话,再一起告诉他。”
“要我说这些东西,就都不要再提了吧,说了有什么意义么?没有。”罗梓彤往后一跨,准备回去,“也……挺好的,十来岁的小孩儿知道那么多干嘛,他亲爹愿意逞这个能我还得谢谢他呢,至少这个坏人不用我当。”
“谢谢你梓彤。”
“甭谢,是我要谢谢谭志尧亲手替我宰了个祸害。你放心去吧,我搬家了,离的也不远,没事还能去看看小孩儿玩玩。”
于她而言,似乎是一种救赎。
崔皓注视曲珦楠良久,终于听明白了这个故事里面的意思。
不管那是真实的还是编造的,最起码现在看来,少年给出的思路还是比较合情合理的。
“你说这事如果是真的,上头的都知道么?”
曲珦楠低声说:“我觉得他们是知道的。”
“这他娘的不是一块儿耍人家孩子吗?”
“不是耍。”曲珦楠说,“只是一种方式,或许方式错了,但是每个人的出发点,都是善意的。”
“我想让他知道,但是所有人都一致地想继续瞒下去,搞得我也不知道说出来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做法。可能我的推测并不准确,这里面有很多东西还需要当事人一个肯定的答复才能作数,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他得到他想知道的一切。”
面对他们的疑惑,曲珦楠解释道:“我想告诉他,他之前说没有人愿意为了他付出,没有人爱他,其实不是那样的,正因为大家都爱他,所以才不想让他受伤害,所有接触过他过往的人都希望能把不好的、可怕的东西藏起来。我不想他知道真相以后再去怨谁,一切都是最善意的安排。”
“但是现在,我相信他已经不会钻这个牛角尖了,我知道他能理解,所以他需要一个真相。”
曲珦楠手悄悄绕到衣兜里,合上了一直开着的手机,屏幕转为黑暗。
长缨路被从外面打通了更宽阔的入口,这里每天还是照常聚集着一群人,拆拆打打,禁止通行的牌子就立在坑坑洼洼的路口中央,周围竖起了蓝色的隔离板。
小摊小贩都不见了,沿街的叫卖声被挖掘机轰轰作业的声音取代,几十人住一户的小院墙面被推平,无数高耸入云的崭新的楼层即将拔地而起。
闭塞的灰,久违地染上了不一样的颜色。
更靠后一点的楼里也已经搬得七七八八,平日里喧闹的小道突然安静了,谭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地里,酸胀的脑壳深处和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都在向这具身体的主人发出一些不怎么好的信号。
趁着还没晕菜。
还能赶来见她一面。
罗梓彤的东西已经打包寄走了大半,剩下的家具卖不掉,都堆积在原处,这么多破烂也实在没有带走的必要。
谭霜站住脚,里面的人似乎刚刚清点好了行李,正拿着刚换不久的智能手机试着叫出租车。
“会吗?”他走过去,“不会拿来我教你。”
女人转过身,很意外会从这里见到他。
嘴里还没出声,手里的东西已经不自觉地递过去了,“你打哪儿来的?”
“我打家里来的。”
“……”
谭霜摆弄着罗梓彤的新装备,“哪去?招呼也不打。”
“老娘跟你打什么招呼?”女人一手掐腰,居高临下地嚷嚷。
“你去哪?还回来吗?”
“你给我从市中心买房的话,老娘我考虑考虑回来。”
谭霜扶着墙,居然笑了一下:“要是我不亲自来你这问,你打算跟我妈合起伙来瞒我多长时间?”
他知道这个一向聪明敏锐的女人能听懂。
“……”罗梓彤张了张嘴,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现在又不要死要活了?”
“我什么时候要死要活过。”谭霜脸上的笑又变化为苦笑:“你们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承受能力强得很,你们非得说我病了,可我也总不能没出息病一辈子吧。”
“你可放屁吧。”
谭霜也不恼:“我今儿要是就这么让你走了,那还能去找谁落实一下情况?这一辈子,我就得活该这么一直纠结着。”
车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的叫不来了,罗梓彤鼻子里重重地哼出来一声,她并不觉得说实话很麻烦,可她并不是很愿意,被人抓现行这种事有点打击到了她的自尊心,“你现在找我来我也没法和你再编排什么,都知道了,就甭拐弯抹角的了。”
“反正你也十八了。”
不知哪里飘来一阵烟,扬着脏兮兮的灰尘,机器的声音还环绕在附近。
“也……成年了。”
“我不求着你能理解,你妈也好你爹也罢,命里注定就是这么个结果了,老实说,我当时被关了那么几天,在里头也没后悔过。”
“横竖就是个人接受能力的问题,我呢,我上没有老下没有小,从这这么混着也是混着,哪天真的要是嘎嘣了也就那样了。”罗梓彤糊了一把脸,她还是没有化妆的习惯,但是今天,许是想到要走了高兴,谭霜看见她嘴上多了那么若有若无的一抹红。
“你的话,我也没法说,现在小孩儿主意都正,我就庆幸你没被心思不纯的人给糊弄了,能,把你这孩子给一点一点拖到正道上,你也挺走运的。”
“我一直都这么走运啊。”谭霜声音在抖了。
“你刚才说,你不后悔。”
“嗯……嗯。”
“我也不后悔。”他说。
“不后悔就行了呗。”罗梓彤拍了一把大腿,拽过自己的箱子:“好好呆着,考个好大学,愿意走哪就走哪去,能忘了的,也都没必要在心里搁着。”
轮子滚过不平的小路,女人把房门狠狠摔上,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潇洒得很像她一贯的作风。
临走前,她一把抢过了谭霜拿着的手机,走出十几米扬了扬:“倒计时了,别他娘成天心里想乱七八糟的,你妈你奶奶都盼着呢。”
“姐!”
他喊了一声,她听见了,然而她几乎是想要用逃的,赶紧从这个布满灰尘的地方离开,但那一声好像已经喊进了她心里,像一只恋恋不舍拥抱过来的手。以至于冲出去的途中,又不可避免得被沿路曾经熟悉的地方勾起了回忆。
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地方,捡到他的时候,把他从打闹的小孩儿堆里拽出来的时候,揪着他耳朵扔回他奶奶那的时候,盯着他眼睛说再敢哭就滚蛋,不去上学了行啊,以后你就在这跟着我学,一个破高中而已,我带着你考进去。
怎么就没学上了呢
怎么就好不了了自甘堕落的人才永远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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