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嘀咕着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子,祝那个变态的老女人迟早被学校开除。她想。
九点五十四,她拐过斑马线,跟随者旁边零零星星的几辆电动车来到下一个路口等待红绿灯。母亲一定生气了,她不在家,家务没人做,回去免不了又要被痛骂一顿。
早就要你不要当什么课代表,每天都那么晚,你学习要不要啦?要不要考试啦?自己回家路上出事了,谁管?
既然觉得我不安全倒是来接我啊。女孩越想越觉得委屈。如果父亲还在的话就好了……他一定会和从前一样,接过书包,挽着自己的手回家。
九点五十九。
没有路灯的小巷,阴暗,潮湿,墙面贴满的广告纸一层一层把墙本来的颜色覆盖住了。发黄的□□、维修广告中央,模糊不清的寻人启事让人感到背后发毛。那些纸很白,上面的人脸看起来就和遗照一般瘆人。
女孩感到身后渐起脚步声,她裹紧自己的校服外套抖着加快步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没人知道那天晚上,黑暗的小巷里,发生了什么,除了女孩自己。
只有墙上寻人启事中的人像用混浊的眼睛目睹了全部,然后,继续面无表情,悄无声息地被人遗忘在这里。
噩梦是从暑假前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与此同时,报复的念头在心中滋生,盘旋着生长起来。
只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罢了。
蔡雯雯一动不动地站在校长办公室,冷漠地看着自己姗姗来迟的母亲一边哭嚎一边跟校长哀声求着什么。动手打伤她的另一个女孩也站在这里,她的妈妈拉着她的手不断地询问,声音也是哽咽得不成样子。
记过?留校察看?或是直接开除?
随他们的便吧,反正自己不在乎。蔡雯雯手指在身后绞动着,完全置身于事外。
杨落说:“妈,对不起,是我当时吓着了没控制住自己,不过她该打。”
“你打了人怎么这么有理!”蔡雯雯的母亲失声尖叫。
“阿姨,如果不是我的同学护着我,现在我的眼睛就已经瞎了,你以为我还能好好站在这么?”
“我女儿不会做这种事!”
杨落的妈妈冲过来紧紧护住女儿,推开这个疯狗一样的人:“自己养的好闺女,自己知道什么样子!如果今天我的落落出了事,我要告的你们全家把牢底都坐穿!”
办公室里的人拉开她们,校长说:“另一个孩子现在还在医院里,监控录像已经调出来了,蔡妈妈,你这女儿,真的不能在学校继续呆下去了。如果这要真告到法庭,杨落说自己是正当防卫也一点不过分。”
他严肃地拍了一把桌子:“人命关天!如果真的是她被推到桌上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蔡母气得发抖,揪住一边的蔡雯雯就要一顿拳打脚踢:“真的是你……我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
“那你后悔去吧,”蔡雯雯捂着脸,眼底没有一点温度,“你就应该早点把我掐死。”
我死了,你们也可以解脱了。
谁也不欠谁什么,多好。
学校故意伤人事件发生之后,迟到了近四个月的治疗终于提上日程,蔡雯雯被诊断为中度精神分裂,被勒令休学,拿到医院检验结果的蔡母沉默了。蔡雯雯被迫接受心理疏导,然而她却根本不想配合,仍然保持缄默,无论医生问起什么她都闭口不言。
医生还在她的身上查出了不少的伤痕,平常衣服遮着根本看不到的地方,有不同程度的淤青、烫伤的伤口,甚至还有被刀切割出的痕迹。这些刀伤有些是她自己一点点划上去的,她习惯自残,受了委屈无处发泄的时候,没人注意到的地方,那些刀片将白皙的皮肤划得伤痕累累。
然而更多来自其他地方的伤,并不知道是怎样弄上去的。医生们怀疑过她精神压力同样大的母亲,然而却被母女俩一同否认了,再继续追问,蔡雯雯便不再多说一个字。
她的防备心极重,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
蔡母破天荒地没有再对她暴力相加:“你自己不想好,我也管不了你。你庆幸吧,没有人去法院告你,你妈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攒下的人脉,这次能用的,都用上了。”
她锁门去上班之前,还站在门口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对你的义务已经尽到了。”
蔡雯雯被锁在家里没多久,就被送到了病院里继续治疗,她随身带着的东西只有两样:一个破旧的红书包,还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U盘。
临走那天,她把东西藏起来,去问母亲要了最后一样东西——家里放置很久的笔记本电脑,理由是不想太过无聊,母亲同意了。
蔡雯雯把这三样东西每天带在自己身边,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眼里透着痴迷。
再没有什么,能比窥探那个人的秘密更能让她兴奋了。
曲珦楠能感觉到谭霜从出了事之后,情绪就变得不太对劲。
七天的假期,他都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呆在家里,他哥问了几次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了。曲珦楠还记得回家那天,谭奶奶一看见谭霜的手,抱着孙子就哭的画面,让他心里一阵阵钝痛。
谭霜伤了右手,每天吃饭洗漱甚至上厕所都得让他帮忙,这些倒是没什么。最令人崩溃的还是得定期去医院换药的时候,揭敷料就像在打游击,谭霜倒是不晕了,但是看着自己的伤口他发怵,曲珦楠每次都要把他送到医生手里,紧接着就要把滋了哇啦逃跑的这家伙再扛回去,还得小心着不碰到他的伤,累得要死。
谭霜被按的死死的,颤抖着叫唤:“好疼……”
曲珦楠心疼他,就在一边哄:“再来两三次就可以拆线了,坚持一下。”
谭霜这种时候就不再顾及什么肉麻不肉麻,他害怕啊,害怕比自尊心受损更让人崩溃,于是拼命地往他怀里拱:“救命啊。”
他俩旁若无人地上演情深深雨蒙蒙,连医生们都看不过去了,一个年轻小护士忍不住调侃了一下:“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这么怕疼啊前两天刚来拆线的那个孩子比你还小呢,人家都一声不吭。”
谭霜眼角还挂着生理盐水,曲珦楠面无表情地道:“他也小。”
彻底抛弃尊严的谭霜特别配合地叽歪几声:“姐姐,你轻点。”
护士差点被自己一口气给噎死,决定不再招惹这俩当众虐狗的死孩子。给他包好就把他俩请出去了。
世道变了,过来陪着换个药,这么多戏。
出了医院谭霜的心情终于多云转晴,跨上曲珦楠为了方便偷偷骑出来的那辆小摩托,特别高兴。两天前当曲珦楠提出回家的时候,他还以为他走了就要被关起来不会再过来了,结果睡醒午觉起来就接到了那人电话,拉开窗户,曲珦楠抱着俩头盔,顶着他那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靠在他偷出来的那辆狂霸酷拽的小摩托旁边,在楼底下仰着头往二楼这边看。这个偶像剧里才会存在的画面当时直接就把谭霜给苏上了天,总觉得他嘴里要再叼根玫瑰花的话,他都要腿一软当众冲过去喊撒浪嘿了。
“你骑出来,你哥不得骂你啊?”
天气真好,小摩托带着俩人在马路上飞奔的感觉爽翻了,谭霜单手搂着曲珦楠腰,得瑟得想当众高歌一曲。
“让他骂。”曲珦楠满不在乎,谭霜从后面探头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是那一张扑克脸,结果被他一说又缩回去了,干脆在人后背上拍拍,“真叛逆,我喜欢。”
曲珦楠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也宽慰了不少,也就只有这种时候,谭霜的情绪看着才会好上一些。
曲珦楠知道他的书包在运动会的时候弄丢了,他也试图问过,可是谭霜只是摇摇头告诉他“丢了就丢了”,之后也没再有太大的反应。但是曲珦楠就是能够感觉到,他心里一定乱的很。
每晚他们都睡在一起,每晚谭霜都会很频繁地做梦,有时候他在身边不自觉地动弹,曲珦楠就被吵醒了,醒来亮起灯一看他,额头上和背后全是汗。
醒了之后,他就很难再入睡。
梦都是噩梦,从前积压的事情太多了,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就把那些选择性遗忘的事又全部在梦里经历了一遍。
曲珦楠发现他现在居然都开始排斥进卫生间,每次洗澡洗漱,门都不许他关上。
他问,他就只是说:“你看着我,我心里不那么紧张。”
曲珦楠特别担忧,这个样子,开学后他离开他家只剩下他自己,该怎么办?他私下里找过罗梓彤,对方知道以后,在电话里的语气也很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痞劲儿,变得凝重起来。
罗梓彤给了他一个电话,她说:“如果实在太严重,就把谭霜儿绑着带去见这个人,关上一天,无论他跟你怎么闹都不准放出来,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去找他。”
曲珦楠捧着手机哆嗦了一下:“……不会是电击的那种机构吧?”
“诶你这小孩儿。”罗梓彤在电话那头直接气笑了,“我还能把他虐待死么?这货谭霜儿以前就认识,也是他给治了好久的,可以信任。”
治疗?治疗什么?曲珦楠皱起眉头。
“行了,没什么事我先去干活了,我跟你说他就是小孩儿做噩梦吓着了,没那么严重,你俩好好玩,啊。”
说完,电话就撂了。
曲珦楠把那个号码悄悄存进自己手机里,他不知该怎么向谭霜询问这些事,估计他也不会说。谭霜现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问些私密的话题,他明知道打探别人**是不好的行为,可是心里的阴霾越积越重,他既着急谭霜的状态出问题,又害怕他会因为自己干涉太多疏离自己。
蔡雯雯的母亲找到谭霜的那天学校还在放最后一天假,谭霜没敢让奶奶知道,三个人商量着在小区门口的包子铺坐了坐,蔡母打量两人半天,从包里直接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他们,“我希望我女儿的事情,能够到此为止。”
“那个女生我也打算去找找看,这些天我为了她的事忙疯了,今天才来见你们。钱你收着,就当作是给你做手术的补偿。”
谭霜安静地听她说完,把信封退回去,“那女生您根本不用找,学校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不劳您费心。”
从头到尾,他们也没打算去找蔡雯雯的家里讨什么说法,蔡母始终保持着她那股凌气盛人的态度讲话,言辞间没有丝毫歉意,就好像是在给予他们施舍。
蔡母皱起眉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软硬不吃,“我都已经找人调查过了,你家里只有老人,那女孩家只有她妈妈,你们家庭条件都不是很好。这些钱算我补偿给你们,等我女儿出了院我就考虑给她转班,难道这样解决你们还不满意么?”
谭霜一字一句地道:“她得的,是精神类的疾病。”
“您是她妈妈,是离她最近的人,却一直不愿承认她有病。她现在需要的是治疗和你们的疏导,并不是马上就回来上学,校长已经让她从今退学,就是怕她带着这样的状况再回来会继续对别人造成影响。”
蔡母冷笑一声:“校长那边我自会去说,她才十几岁,能有多大的压力?反正该说的我也已经说了,你们小孩子,想问题太简单。”
把问题想简单的是你自己吧。谭霜冷眼看着这个气势凌人的女人,“那您干脆让她转校。”
“不可能。”
蔡母忽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她必须在我能看管的范围内生活,离了我这个妈,她什么也不是。”
曲珦楠一直耐着性子听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对白,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偏执得无法交流,不可救药。
蔡母起身就打算走了,谭霜叫住她:“还有一件事麻烦您回去告诉她,如果拿了自己不该碰的东西,最好主动送还。”
蔡母脸色沉下来:“你在说什么?我女儿会拿你什么东西?你可别觉着她现在精神不正常就随随便便搞诬陷!”
谭霜把那个信封甩在桌上,拉着曲珦楠就走,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我说最后一次,不该拿的东西,主动送回来。不问自取,视为窃。你们家的家教真的有问题,你这种人,也只配甩几个钱出来逃避问题,真是恶心。”
男孩瞳孔里看不见一丝光亮,阴沉得仿佛快要冻结住,那股慑人的压迫感足以使任何一个被凝视的人心悸不已,蔡母被他吓住了,失声尖叫:“疯子!变态!”
曲珦楠紧紧握着他那只冰凉的左手,感觉呼吸也瞬间被他身上的那种敌意给冻结住了。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仍然死死牵着他,始终没有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 #.果:老蔡我劝你善良【。】
第33章 【三十三】
有钱多好,至少不用每天为生计奔波,精打细算,节衣缩食。
钱,是个好东西。信封,那里面是多少钱?大概有几千?对于她的条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对于很多人家来说不过是工资一角,或是手里一点零头。但那样厚度的信封,谭霜只在小学时还跟着父母生活时的记忆中见过,妈妈把这样一个信封交给爸爸,说再没有了,家已经要被你赌完了,只有这么多。
接下来在房间里肆意响起的摔打尖叫声中,那个信封和里面的钞票不会受到一点伤害,可是妈妈和他的身上却会。
已经过去太久了。
他有些记不得那样每天生活在极端恐惧和小心翼翼的日子了。可是有些画面,依然清晰得让他害怕。
这是心病,无药可医。
谭霜目送着那个女人离去,主动挣脱了曲珦楠的手。他在前面走,曲珦楠就在后面跟着,两人也不知道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哪里,沿着街道,入眼,是满目灰尘所掩盖的巷子。
和长缨路一样,这里所到之处也是乌蒙蒙的,颓废又混浊,不知不觉,他们真的一脚踏入了禁区。满目疮痍的墙体,大声又肆意的卖叫,脚下是布满烟头烫伤痕迹的沥青路面。
“回去吧……”身后响起微颤的那么一声,不知是源自于对未知的恐惧还是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谭霜充耳不闻。
你只看到了这座城市繁华又梦幻的地方,便很难再去注意虚影下面最肮脏不堪的真实。
这就是人,他们最善于欺骗自己,以为自欺欺人就能永远活在自己相信的梦幻里,穷人也好富人也好,本质其实大同小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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