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春醒了之后很长时间没动,时间长了还是因为胳膊酸腿酸,动了动身体,想要抽回被安圆枕着的胳膊。
但他一动,安圆就不悦地皱眉哼唧了两声,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下了一场夜雨的缘故,屋子里已经没有那么热的,沈行春等到安圆又睡安稳了,又动了动胳膊。
这次他抽回了手臂,拿开了压在他腿上的安圆的腿,翻了个身活动了几下。
安圆没一会儿又把手跟腿搭了上来,紧紧搂着沈行春,还往他怀里拱。
安圆的头发蹭着沈行春的脖子,沈行春痒得厉害,咯咯笑了几声。
安圆听到熟悉的笑声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眼,刚睡醒的脑袋还是空的,什么心思跟情绪都还没来得及往里装。
他看清沈行春带着棱角,但棱角却很温暖的侧脸时,也跟着沈行春咧嘴傻乐了几声,手跟腿又压了上去。
这次他的腿抬得有点高,直接压在了沈行春的小肚子上,沈行春被他一压,笑得更厉害了,“小圆儿,腿拿下去。”
安圆没拿,还压着,沈行春在他腿上拍了两下,安圆为了躲开他,把腿往下挪了挪,等他感觉到蹭过小腿上异样的触感时,呼吸都停了,他愣了半天。
沈行春当然也感觉到了,一下子拍开了安圆的腿,往旁边动了动屁.股,“让你拿下去你不拿,早晨都这样,你是不是也这样?”
“我不这样。”安圆犟嘴。
沈行春没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争论,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憋死了,我去厕所,要一起去不?”
安圆一扭头,“我不去,你自己去。”
“那我自己去了,”沈行春先把四个蚊帐角收起来,团一团之后搭在蚊帐顶,“待会儿起来,吃完饭带你钻后山林。”
“……”安圆纠正他:“是去后山林,不是钻后山林。”
“哎呦,跟我咬文嚼字呢?”沈行春走到窗边打开窗。
“我就咬了……”安圆也爬起来,雨后的新鲜空气从窗户飘进屋内,带着淡淡的泥土味。
他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沈行春还站那没动,催他,“你不是去厕所吗?赶紧去,我要换衣服了。”
第32章 小七
后来我很喜欢“七”这个数字,也曾叫春哥为七哥,那是隐秘的称呼。
——安圆日记
一场夜雨过后,天地都清亮了不少,夏日里燥热的闷气也去了几分,空气里的青草味跟土腥味也更浓了。
沈行春喜欢下雨之后的味道,安圆也喜欢,两人洗漱过后并排站在屋檐下,摊开手接房檐边下落的雨滴。
安圆手指湿了个透,水珠顺着他的指缝再落在地上,最后他合拢掌心,直到手心里聚了浅浅的一点水洼,他双手捧着接了半天的雨水,瞄了一眼身侧的沈行春。
沈行春还仰着头认真的看着瓦片边缘的水珠,一个不留神,被安圆扬了一脸的水。
沈行春躲避不及,安圆手里的那一小捧水全都洒在了他侧脸上,水珠顺着脸颊淌过他起了青筋的脖颈。
他抬手用手背擦了擦洇进衣领的水渍,安圆跟他闹完就往院子里跑。
沈行春也捧了一捧水,拔腿就追,“小圆儿,你别跑,”
“傻子才不跑,”安圆咯咯笑,跑几步回头看一眼,“哥你来追我呀。”
沈行春捧着水跑不快,不然早就追上了,安圆围着院子边跑,
沈行春见手里捧的水洒得差不多了,直接撒开了腿跑,两步就追上了安圆,伸手想去抓安圆的肩膀。
刚下过雨的沙土地湿滑,安圆眼瞅着沈行春一抬手就能抓住他胳膊了,身体本能的歪向一侧,想要躲开沈行春伸过来的手,却忽略了脚下湿漉漉的泥土地,鞋底一滑,整个身体向侧后方摔去。
沈行春就在他侧后方,安圆往后一摔,他原本想扶他一把,结果被安圆一撞,自己的脚底也开始打滑,最后他跟安圆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安圆摔在了沈行春身上,后脑磕在沈行春肚子上。
奶奶在屋里听他俩闹了一早上,做好饭出来叫人,看着躺在院子中间,满身都是泥还笑得停不下来的两人。
沈行春整个人平躺在了地上,安圆上半身靠在他身上,沈行春还用沾满了泥的手指在安圆脸上抹抹画画,安圆也把手上的泥往他身上蹭。
“小圆儿你给哥洗衣服,”沈行春手上动作还不停,安圆的脸已经被他抹成了花猫。
“我不洗,”安圆说,“你给我洗。”
奶奶走过去,笑着在他们身上一人拍了一巴掌,“一个马上就十八了,一个十四了,站起来都比我高了,还跟小孩儿一样躺在地上玩儿泥,快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又没忍住,冲着又高又蓝的天傻乐了半天。
奶奶催他们:“赶紧起来洗一洗,洗完吃早饭了。”
沈行春笑够了,一手撑地,一手拉着安圆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
两人收拾干净吃完早饭都快中午了,还是奶奶撵他们出门的。
“你们俩大早上起来就吆喝着去采蘑菇,都中午了,还不动弹,我炸蘑菇的油都准备好了。”
沈行春找出两双雨靴,一双小点的给安圆,他穿好自己的雨靴之后笑着跟奶奶说:“我俩现在就去,中午采满满两筐回来,炸几盘蘑菇,剩下的都晒成蘑菇干。”
最后两人一人胳膊上垮了一个奶奶用柳条编的小筐,兜里又揣了几个方便袋才出了门。
穿过后菜园就是后山,再往东走一段路就是一片混合树林,树林里的蘑菇有很多,有些长在草丛里,有的长在腐烂的树根上,有的长在公路两侧林缘地的杂草里。
其实再往远处高一点的山林里光沈行春认识的蘑菇就有二三十种,但是雨后山路有些滑,为了安全起见,他不带安圆上山。
沈行春哼着小曲,带着安圆穿过小路,直到走上大路,他才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他们,他回头看了几次都没看到人影,因为身后是很深的灌木丛,还有一大片榛树林,只有榛子树叶轻轻的晃动,叶子扑簌簌地响。
安圆注意到沈行春总回头,也回头看,“哥,你看什么呢?”
“我感觉有人跟着我们。”沈行春说。
安圆又回头望了望,被沈行春说的有点怕,“不能吧?谁会跟着我们啊?”
“不知道,也可能是村里上地干活的人吧。”
“可能是,”安圆扯了扯沈行春的篮筐,“走吧哥,应该是你看错了。”
草丛里的蘑菇太多了,他们刚走到树林边,安圆已经采了小半筐,越采越兴奋。
但沈行春的注意力没在蘑菇上,手里捏着一个白色的蘑菇杆不动了,听到身后草丛里的动静越来越近之后猛地一回头。
“谁?”
身后的人听到沈行春的呵斥声,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连忙蹲下,躲在高高低低的草丛里,但没了大片的灌木树作为遮挡,这回沈行春跟安圆都看到了草丛后的黑影。
沈行春张开手把安圆护在身后,带着他往后退了两步,往旁边空旷平坦的路边走了两步,如果有危险,两人跑也来得及。
沈行春眯着眼往躲在草丛里的人影处仔细看了看,如果是村里的人,不至于偷偷摸摸的,但是这片树林来的一般都是村里的人,外人不会特意跑这么远,很显然,躲在草丛里的人是冲着他们来的。
沈行春有预感,是冲着他来的。
看头发,他分辨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的女人,背低低的驮着,脊柱明显的侧弯。
女人的后背尽量压低,但是满是皱纹的脸却是用力仰着,一双苍老又苍白的双眼,透过细长又茂密的草丛叶片间隙,看着沈行春,一条条草叶把她右半边脸上大片红色的胎记划分成了几片。
沈行春眉头往下压了压,给安圆做了个在原地等着的手势,他往女人身边走了走。
安圆拽了他一把,紧张的道:“哥……”
“没事,我过去看看。”沈行春拍了拍安圆的胳膊,示意他别动。
但沈行春一迈步,安圆就抬脚跟了上去,手指还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沈行春见他不听,自己也确定女人不会伤害他们,反手握住安圆的手,带着他慢慢往草丛里走。
沈行春根据女人脸上的胎记,已经认出了她,即使那年他只有三岁,三岁的人很小,可能还没有挡在女人脸上的草叶高。
他三岁的记忆里,只有红色的胎记,还有女人哭天抢地的哭声,无助的,也是麻木的。
但女人无能为力,三岁的他还是被男人狠狠的抛出门外。
女人看着沈行春越走越近,慌慌张张的低下了头,枯瘦的、老的已经皱了很多层皮的手指胡乱抓着草叶,徒劳的盖在自己头发上,企图遮挡住自己的脸,掩耳盗铃般,以为这样沈行春就看不见她,也认不出她。
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沈行春站定,没再往前走,隔着一点距离,张了半天嘴走勉强发出一个音节:“你……”
沈行春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生了他的女人。
他记得女人姓张,大名叫张梅,小时候因为发烧,烧坏了脑子,智力略低,但不是彻底的傻,只是学习理解能力比常人要慢一些,没上过学,十八岁就嫁了人,嫁的男人姓孙,大名叫什么他已经忘了,这些都是他长大后听爷爷奶奶说的。
沈行春在原来那个家里是最小的孩子,在他上面还有六个哥姐,他是老七,他最大的姐姐比他大了近二十岁,一样是早早的嫁了人,其实张梅算下来不过五十多岁,但她看起来比奶奶还要老。
十岁那年他被沈建军送了回去,不过也只在那个家里待了两天,那两天两夜他没见过张梅,她被男人锁在屋里。
因为她不同意男人卖掉沈行春。
沈行春那两天在门口坐了两天,隔着厚厚的门,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时重时轻,用指甲抠着木门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沈行春说了一个长句,这是十多年里,他第一次见张梅。
张梅还低着头不准备应声,直到听到草丛被踩住的沙沙声越来越近才开口,她的声音跟她的样貌一样,老得不像样。
“小七……”
沈行春没应声,他在叫沈行春这个名字前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张梅按照排行喊他“小七”。
女人喊完之后想起他现在已经有了名字,匆匆改口:“大,大春……”
第33章 名字也好听,团圆
夏日很长,却盛不下我的慌张。
——安圆日记
沈行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忍下那点无措,开口道:“你先起来吧,别蹲着了。”
张梅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一会儿才算听懂沈行春的意思,低着头“哎”了一声,两只手心撑着膝盖,起身的动作迟缓又笨拙,上半身晃了半天也没能站起来,身体小幅度晃动了几下,周边的杂草也跟着颤巍巍的晃。
沈行春抬腿迈过草丛快步走过去,扶着张梅的胳膊。
张梅踉跄了两步,直起腰之后想拉沈行春的手,最后手指停在半空,只是扶着他的胳膊。
离得近了,沈行春才彻底看清,张梅脸色黑黄,双眼眼眶跟脸颊深深地凹陷进去,倚在他身上的重量很轻。
近三十度的高温,张梅却穿着长袖长裤,后背有些驼,瘦弱的身体在衣服下显得空空荡荡,裤脚下露出一截干瘦的小腿末端。
她脚上穿的蓝布鞋已经洗得发黄,鞋面磨得起了毛边,踩着下过雨的草地,鞋面跟裤脚上沾满了草屑跟黑兮兮的泥。
“那么远,你是怎么过来的?”沈行春扶着张梅走到干燥一点的路边。
他原来的家到这里要一百多公里的路,张梅看起来像是自己来的。
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沈行春相处,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理解力不好,张梅显得有些紧张,说话颠三倒四,语速极慢。
“我是坐车来的,长途客车,昨天,不对,是前天,前天下午,那天还下了雨,雨有点大,我只知道你村的名字,不知道是哪一户,后来有人看我站在路口,过来问我,我又问他,我说我找沈行春,他们都认识你,给我指了路,我才找对了地方。”
“你是自己来的吗?”沈行春又问。
张梅过了几秒之后才答:“我自己来的,昨天下午到的。”
有直达的长途客车,最多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前天走的,昨天才到,沈行春知道她路上并不顺利,但也没再开口细问。
他们没采满两筐蘑菇,带着张梅一起先回去了。
沈行春扶着张梅走在前面,走了两步之后往回看了一眼,安圆在他身后两步远,低着头跟着。
他往后伸了伸手,冲安圆甩了甩手里的筐,“小圆儿,快走两步。”
安圆听到沈行春叫他,快走了两步,直接接过了沈行春手里筐,一手拎着两个筐,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牵上了沈行春伸过来的手。
沈行春又转头问张梅,“你来了怎么不直接去爷爷奶奶家。”
“我怕……”
张梅没说完,但沈行春已经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一个已经把孩子给了别人的父母,突然在孩子长大之后找来,要谁心里都会介意,但他也知道爷爷奶奶不是在意这些的人,而且,他也不会离开爷爷奶奶的。
他说:“没事儿,爷爷奶奶人特别特别好,他们这些年对我非常好。”
简单一句话,沈行春算是把自己这些年的生活跟张梅交代了一下,也算是让她放心。
张梅点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滑下两行弯曲的深泪,她说:“我能看得出来,你比你那几个哥哥姐姐过得都好,沈爷爷跟沈奶奶都是好人,他们比我们好。”
这是张梅所能说出口的最多的话了,再多的她说不出来了。
在她看来,沈行春过得好,算是一种福报,是她给不了的福报。
“怎么突然来了?”沈行春问。
张梅又抬起头,眼里闪过一点异样的光,带着愧疚跟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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