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眼床上安睡的秦庄,心中略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他心想,反正这些钱银,终究是这小家伙的,早些取而用之,也无伤大雅。
写完一整封书信后,他用呼哨唤来信鸽,将折叠好的薄纸塞进信筒中,令它带出去。
三日后,苏然回信,上头一个醒目大字:可。
又附了一句:万事小心。
曲风眠借烛火烧毁信纸,才将窗户打开,翻身跃了出去,没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要打劫老丈人了。
第七十章 冰炭不同炉(9) 他胸膛似乎和后背紧贴成了一块,压得肺无半点余隙去呼吸,却唯独流不出半点眼泪,仿佛泪腺也迟钝得忘了反应,或是还未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万贯钱庄库房处。
秦庄的大哥, 秦襄,顺着门廊一路过来,刚停步就被父亲训了一顿:“怎的现在才来, 等你多时了。”
秦襄忙道:“对不起, 父亲, 宅子里出了点事,耽搁了。”又说:“这次为何要提取这么多钱银?”
秦父:“官府要新开河道,建一条由北向南的水路。库银经不起这么大的耗损, 只得向我们借了。你那些小厮们没带进来吧。”
秦襄:“放心吧父亲,他们都候在外头,进不来。父亲将库房的一半钥匙交给襄儿,这是对襄儿的信任,襄儿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见状, 秦父欣慰之余, 也生出几分感慨来,道:“若是你弟弟有你一半懂事,我也用不着这把年纪还如此劳心费力了。”
秦襄:“弟弟怎么了?”
秦父:“近来也不知犯了什么浑,日日待在屋里不出来, 连窗都关得严实。依他的性子,定不会是在看书, 指不定在胡玩什么呢。”
秦襄听完笑了起来,道:“他年纪还小,贪玩点也算正常。等以后成家立了业,就不会这样了。”
秦父:“但愿如此吧。”
两人边说着话, 边拿出属于自己的那份钥匙打开库房大门。
屋檐处, 一只苍鹰静静观察着这一切,待到两人不见了踪影, 才一纵而起,飞到数十丈外一个黑衣人的肩头。
曲风眠摸了摸鹰首,冲身后埋伏着的十数精锐道:“准备行动。”
他会选择对秦家下手,跟秦庄的关系其实并不大,更多的,是从那房中玉璧上获得的启示。
那是后周皇室之物,依秦家商贾出身,不可能拿到规格如此之高的东西。而且据他近日在秦家的探访,他们所持有的东西,远不止如此。
是否所谓的后周宝藏已被消耗殆尽了呢?或者说,那就是秦家发迹的资本?
无论哪一种,曲风眠都有将之拿回的资格。
当秦氏父子将整箱黄金搬出库房时,等待他们的不是小厮们的搭手帮忙,而是一队训练有素的黑衣杀手。
“救命啊!”秦襄大喊。
秦父经验老当,一边退至墙边,一边拿出特制的尖哨吹响。可他刚吹了第一声,哨子便被一把短匕击飞,钉进了墙垣之中。
秦父这才明白来的并非寻常匪徒,当他抬眼去看时,正瞥见曲风眠手执长刀欺身而来。风乍起,吹起曲风眠蒙面黑巾,令他整张脸完完全全地暴露于秦父面前。
刹那间,万籁俱寂……
“嘭。”
秦庄伸着懒腰,一把推开了寝房的门。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枝头雀鸟叽叽喳喳地叫着,经他推门声一吓,便都挥舞着翅膀遁逃远去。
“爹爹怎么没来催我早读?”秦庄暗自疑惑着,又探头往楼下看了看。
旁边的小厮问:“少爷找什么呢?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秦庄摆摆手,闪身又回了屋内。
父亲不在,昨夜曲风眠也什么都没做,倒让他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秦庄换好衣裳,确保脖子手腕俱被衣裳遮住,不会显露出半点青紫痕迹后,才施施然出了门来,准备去膳房里寻些吃的。
他刚走到转角处,还没来得及下楼,就见一个伙计风风火火地冲进门来,嚷嚷道:“不好了!老爷和大少爷出事了!”
秦庄脑子里嗡地一声,炸了。
秦家议事厅内,秦父、秦襄,以及两人带过去的二十几个伙计,整整齐齐地躺在地上,身上鲜血弥漫,俱已气绝多时。
秦庄见到这一幕的时候,脑子是木的。
脚下也打着飘。
这场面像极了一场无厘头的噩梦,来得仓促又唐突,仿佛只要一睁眼,等天光从窗外洒入,梦魇就会被驱散,现实的风会吹进来。
可为何这个梦如此漫长,等他将颤抖的手抚上父兄青白的面庞,依然不见醒?
“爹爹?”秦庄轻轻推了推他,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像平日里撒娇一般,道:“别吓我,我起来了,我读书了,你不是说要抽背我的课文吗?怎么还不理我呢?”
又去抓他哥哥的手,道:“哥,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嫂子还好吗?爹爹又找你告状了是不是?”
他胸膛似乎和后背紧贴成了一块,压得肺无半点余隙去呼吸,却唯独流不出半点眼泪,仿佛泪腺也迟钝得忘了反应,或是还未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四周是噪杂的人声,熙熙攘攘,听不分明。
勉强自人群中分辨出一张熟悉的面容,似乎是他的堂叔,正与一旁的人交谈着什么。
堂叔:“若非少侠发现不对及时通传,只怕大哥和侄儿如今还……”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似乎真为二人的逝世而惋惜,面上却无一滴眼泪。
他将目光投向一旁呆跪着的秦庄,道:“庄儿,还不来谢谢这位旭阳峰的冯少侠。是他和师兄弟将你父兄的尸体送回来的。”
极大的悲痛令秦庄变成了一个牵线木偶,他怔怔地撑着起站起身来,冲那位冯少侠鞠了一躬。
冯休:“秦公子不必拘礼。我与师兄弟们恰巧在野外踏青,听见喊叫声,这才前往救援。可惜我们去得太晚,那伙贼人已经离开。不过公子莫怕,那一带是我旭阳峰的地界,此事我已上报武林盟,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处理了。”
“是……是谁干的?看到了吗?”秦庄的身躯摇摇欲坠,却还是竭力捋直声线去问。
冯休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这我并不知晓。寻踪问迹并非我的擅长,而且我也并未看清那伙贼人面目。不过六派中有擅长此道的前辈,相信他们定会给小公子寻出真凶来。”
“谢,谢谢。”秦庄又行了一礼,现下他除了重复地道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堂叔问:“究竟是江湖寻仇,还是匪徒抢劫,或是同行陷害?那些丢失的钱银,还能找得回吗?”
秦庄:“堂叔,现在主要是找到元凶……银子的事,不重要。”
堂叔:“怎么不重要?要是因财丧命,不就能缩小搜查范围了吗?”他这样说着,半点不掩饰眼里的贪婪。
就在众人吵吵嚷嚷、片刻不休时,一道通报声传入门庭中:“盟主到。”
秦庄等人还没什么反应,旭阳峰的人便先行收剑做出行礼姿态:“旭阳峰弟子参见盟主!”
林敛带着一队武林人士走了进来,自报姓名道:“诸位好,在下武林盟主林敛。此次正是为调查秦氏受袭之事而来。”
听闻这年轻人就是令六派马首是瞻的林余清,除却已有所感知的旭阳峰弟子,余下众人都露出恭敬神色来。连方才还一副主事人姿态的堂叔,也面生巴结之意。
林敛却仿佛看不见那些人各异的神色,径直走到秦庄面前,道:“此事本可交由手下负责。但我与秦公子是至交好友,这才亲自跑了这一趟。”
说罢,他温声对秦庄道:“秦公子,还站得住吗?”
未等秦庄回话,他便先行伸手托了那人一把。
秦庄本已被父兄之死打击得够呛,又要独自应付这些外来客,早已心力交瘁,被林敛撑了下场子,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谢谢你,余清哥哥。”秦庄扶着他有力的臂膀,如是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林敛冲冯休道:“冯少侠,事发地点在何处,可否带我们前去?”
冯休说清地址后,林敛便要先行离开:“秦公子,你且在此稍微等上一等,待我们查清匪徒的路数和来历,再来说予你听。”
想他也是看出秦庄心力不济,恐他出事,这才如此安排。
却不想秦庄直接攥紧了他的手臂,郑重道:“不,让我一起去吧。”
他不等林敛拒绝,便喊了信服的管家过来,让他看护好父兄和伙计们的遗体,待确定如堂叔这样的人不会在自己离开时乱来后,才同林敛一起往外行去。
堂叔本还打算趁着秦家守备空虚时,顺手牵羊,趁机捞点油水,却不想小小年纪的秦庄,还有这样的大人物来撑腰。眼看着将秦家守得严严实实的武林盟弟子和秦家下人,堂叔只能暗暗骂道:“这小兔崽子何时结识了林余清这样的江湖客,晦气!”
先前秦庄只顾着跟那些人转圜,根本顾不得自己。现下精神稍稍松懈,才发现自己已发了一身冷汗。
林敛与他共乘一车,能清楚看到他面上的悲戚与痛楚。被握着的那只手,也凉得厉害,仿佛血液已从那单薄躯体里抽离。
“难受么?难受就哭出来吧。”林敛单手搂着他,劝慰道。
秦庄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杀死爹爹和哥哥的凶手还没有找到,我不能哭。”
林敛:“没事,有我在。我会为你父兄讨回公道的。”
许是他的话太有魔力,许是这半日的见闻太过难熬,秦庄拽着他素净无尘的衣裳,仿若被一片轻柔的云包裹着,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秦父与秦襄遇害地点距离秦家并不算太远,马车奔波大半个时辰后,便到达了目的地。
第七十一章 冰炭不同炉(10) 短短的蓝色绒毛,那样不起眼,却又那样明晰,像极了无数次抵死交缠时,从秦庄颊边轻轻蹭过的锦衣。
秦庄跟在林敛身后下车, 满院子尽是未能及时清理的血迹,触目惊心。
那血腥气拼了命地往人鼻子里钻,秦庄扶在车辕边忍住反胃感, 努力打起精神去看院中情景, 想分辨父兄究竟是在何处丧了命。
林敛领着几个好手在院中查探, 血迹从院内一直延绵到库房。因钱财被洗劫一空,房门大敞着,像妖兽般张开大嘴候着众人。
眼见那些江湖客都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 生怕破坏了现场了痕迹,秦庄也只得按捺住心焦,等首批进入的人出来。
尽管死者尸体在第一时间被搬回了秦家,但经过林敛等人一番寻找,还是搜罗出些许蛛丝马迹:
一具藏在门后的伙计尸体, 几块刀刃残片。
“是雁刀。”林敛经验丰富, 拿起那刀刃一看,就辨明了来历:“回南教教众的武器。”
回南教……
秦庄整个人如被重锤击中,一时间僵立在那里,不知要作何反应。
林敛弯下腰来, 仔细检查那尸体上的伤口,从血迹模糊的脖颈, 到染血的胴体。
那位首先发现尸体的冯少侠就站在秦庄身边,冲他解释道:“每一个特殊的刀客和剑客,使用的武器、出手的习惯都不尽相同。查验伤口后,能大大缩小搜查范围。”
秦庄已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对于冯休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唯一能指望的, 就是这是一场乌龙,或者这是在曲风眠不知情情况下发生的事, 最好……最好不要跟那个人搀上半点干系。
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奇特,你越是不希望它来什么,它就越是要出现什么。非要把你推到十八层地狱里再狠狠地踩上一脚,叫你粉身碎骨尸骨无存的好。
林敛将现场来来回回检查了数遍,脸色不大好看,却没有在众人面前明言,只寻了个机会叫走秦庄,与他在一墙之隔的风亭下,说了详细。
“俱是一刀封喉,与你父兄脖颈处的一致……”他似有些犹豫,一贯清晰有条理的人,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秦庄攥着自己的衣裳下摆,努力积聚着勇气,等他觉得自己可以承受一切后果时,才对林敛道:“余清哥哥,你说吧,我……我能接受……”
林敛:“虽然你父兄皆是不通武艺的普通人,但根据院子里的血迹判断,能在鲜血喷涌之前夺人性命的人,定然不是普通刀客。即使是我,也不一定能做到这种地步。你可知回南教中有一位护法?”
秦庄点了点头。
林敛:“据我这些年与回南教打交道的经验,能有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杀死这些人的高手,偌大个回南教内不会超过两个人。左护法苏然就有此能力。”
入耳的不是那个名字,秦庄紧攥的手稍微松了松,可林敛的下一句话又让他把心重新提了起来:“除他以外,便只有那大魔头曲风眠了。”
秦庄低垂着眉目,睫毛剧烈地轻颤着,仿若暴雨中抖簌的风荷。
他知道自己不该想太多,可……依那两人亲密的关系,苏然若是动手,曲风眠会不知晓么?又或者,这一切本就是曲风眠策划的呢?毕竟……这阵子曲风眠一直在他家中来往,有充足的下手时间。
林敛:“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秦庄:“什么?”
林敛:“天下钱庄如此多,为何回南教偏偏对你家的下手。而且,你们之间也没有仇怨啊。”
他细思片刻后,还是将疑问抛给了秦庄:“秦公子,在回南教的那些日子,你和那魔头有什么冲突么?”
秦庄难受地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那就奇怪了。他既放了你,为何又要杀个回马枪,难道说……”林敛突然止住话头,目光变得凛冽起来:“他放你回来,本就是为了探清来路,伺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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