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秦庄近乎急切地喊了一声,也不知是要否定林敛的猜测,还是要压下自己心头浮动的阵阵怀疑。他不愿接受这件事背后的凄惨结果,所以只能逃避开来,缩进自己内心的小小龟壳里。
“没关系,你父兄新丧,心情难以平复也算账正常。”林敛没有计较他的无理,只安慰道:“你我是朋友,我会帮你查清楚一切,还你父兄一个公道的。”
秦庄无暇去与林敛探讨曲风眠下手的动机,他近乎仓促地结束了对话,回到了自己家中。
伙计们的尸体已被家属们领了回去,由秦庄点头,每户给了些安置费,以便其亲人办理丧事、维持生活。
这一夜,曲风眠没有出现。
就像非要验证秦庄的猜测般,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音讯都不留。
整个秦家空荡荡的,尤其是夜幕降临时,连院子里的风声、鸟鸣声,都显得那样噪杂刺耳,令他一身都生出刺来,辗转难眠。
左右睡不着,他干脆披了外衣,提了盏四方风灯,走出门去。
庭院里月色微凉,落在他的趾尖,像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海,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进去。
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放置父兄遗体的地方。
因两人去世得仓促,棺材也得匆匆赶制,现下只能委屈地躺在木板床上,等待入殓之日。
秦庄到底只是个半大少年,对于死亡有着最本能的恐惧。他本打算稍作停留,就提步离去,却不想忽然听见内里传来了奇怪的碰撞声。
唯恐父兄遗体有损,秦庄迅疾推门冲了进去:“父亲!”
房门大敞,月光与灯光一并渗透进去,照亮了立在遗体身边,执一支白烛的林敛。
“余……余清哥哥,你怎么在这?”见里头不是自己预想的那个人,秦庄霎时怔住了。
“秦公子。”林敛唤了他一声,道:“我想起一些细节,便过来查看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秦庄略一细思,才想起为了方便后续查探,管家已点头让林敛和一众江湖客入驻于自己家中。他朝着林敛走近,见他烛火所照之处,正是自己父亲左手的位置。
“你看这里。”林敛将蜡烛移近,示意秦庄去看秦父的指甲缝:“缝隙里有一些细绒,应该是在争斗中刮擦下来的。”
他拔下头上发簪,刮了些许在掌中,递予秦庄细看。
蓝色的短短绒毛,那样不起眼,却又那样明晰,像极了无数次抵死交缠时,从秦庄颊边轻轻蹭过的锦衣。
那一夜,秦庄终究是没能睡着。
只是他突然变得坚强起来,一力操办了父兄的后事,连一向头疼的算术,也不再排斥,算好花用、遣散一部分仆人,令遭受重创的秦家又重新站了起来。
把一切都料理完毕后,秦庄主动找上了林敛。
这时林敛已不在秦家暂住,他事务繁忙,在去往襄阳城的某间客栈里落了脚。
秦庄披着件及踝的玄色披风,轻轻敲开了林敛的房门。
林敛看见他时,秦庄消瘦的脸蛋几乎被披风上沿完全遮掩,只露出一双失去往昔笑意、蕴满坚定的眼。
没有寒暄,也没有打哑谜,他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林盟主,我想找到曲风眠,你有什么办法吗?”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林敛问。
秦庄:“是的。千般查探,不如当面问个清楚,若真是他们做的,我会报仇。”
林敛:“那可是回南教的人。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在与之正面对抗后,全身而退。”
秦庄:“不用。就算是死了,只要能将害死父亲和兄长的凶手拉入地狱,我也无缘无悔。”
“没想到,你弱不禁风的,竟有这般胆色。我很佩服你。”林敛目中露出赞赏之色,他拍了拍秦庄的肩膀,道:“我会让六派盯紧回南教行踪的,若有曲风眠的动静,立刻便会通知你。”
秦庄点头:“好。”
【系统提示:副线人物林敛爱意+15,当前爱意值25。】
消息来的比秦庄预想中更早,三天后,他便坐上了林敛为他安排好的马车,去往回南教的一处据点。
离开前,林敛特地将他叫到一旁,给了他一个羊脂小玉瓶。
林敛:“你无半点武艺傍身,为以防万一,在谈话之前,你先将这瓶中物下到他的茶水中。这样即使他狗急跳墙,也伤不到你。”
秦庄接了过去,问:“这是什么?”
林敛:“麻沸散。”
秦庄隔着衣物,按了按袖中藏好的玉瓶,目光中划出几分留恋,但很快便被冷硬所替代。
距出发点三十里外的城镇中,回南教据点处,曲风眠正在与几个打扮轻挑的小倌饮酒作乐。
回南教涉足的产业极广,据点附近就是赌坊和青楼,身边这几个得知他是教主,都上赶着往他怀里扑,想博得几分惦记,以后好飞黄腾达。
酒是好酒,人也是好货色,可曲风眠看着看着,总觉得少了那么点意思。
他以前是不碰良家子弟的,就爱在这些烟花柳巷里享受声色,他贪图小倌们纤细柔软的肢体,对方贪图他兜里的黄白之物,鱼水之欢后各奔前程,两不牵扯。
可此时姹紫嫣红在前,他却满心满眼,都是那金娇玉贵的小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今/明天还有一更,补上漏掉的。
沉迷学习不准时的我,太惭愧了(捂脸)。
会在10月底开始请假两个月,在请假之前会把“冰炭不同炉”更新完。
考完恢复更新。
第七十二章 冰炭不同炉(11) 秦庄压下喉中的悲鸣,抬起通红的眼,问他:“我父亲和哥哥,是不是你杀的?”
曲风眠将杯中之物饮完, 正准备唤小倌添酒,苏然就拿着新酒走了进来。
苏然:“这可是最后一壶了。”
曲风眠笑道:“既是出来玩的,就不必时时管束我了。”
他揽着左手边那个千娇百媚的小倌, 抬眼朝苏然看去。
苏然依然化着惯常的桃花妆、作女子打扮。满屋子立着的花花草草虽娇艳, 他也能博出属于自己的一份位置, 显得那样冷傲又有气度。
苏然将酒递到他手中,问:“这样放肆。那个上手的秦家小少爷,就真不要了?”
曲风眠刚将酒送到唇边, 闻言,脸上泛出几分可疑的红晕,回道:“不是刚将他家的珍宝洗劫一空么,暂且避避风头,等这事的影响过了, 我再去找他。”
苏然:“那你可得把控着度, 免得适得其反。”
曲风眠:“我明白,明白。你先忙你的,待会没什么事就不用来找我了。”
苏然轻呵一声,知他定是起了色心, 便也没有再打扰,提步走了出去。
等他一走, 屋子里又重新活跃起来,倒酒的举杯的、捶腿的拿肩的,奏乐的卖乖的,热闹得不行。
据点外, 大门外, 秦庄站在马车旁,看着远处守卫森严的楼宇, 深深吸了一口气。
等候多时的重逢已经到来,他却蓦地紧张起来,恐惧于走进这道门槛,恐惧于亲手揭开那残忍的真相。
可最终他还是提起僵硬的步子,行到门前。
伫立着的守卫伸出手来,拦下了他:“这里不能进。”
秦庄显然早已想过这样的场面,回答道:“我找曲轻侯。”
听到教主的名字,两名守卫眼里现出几分狐疑。自从上次被昆山派埋伏后,曲风眠便加派了随行人手,行踪也越发不示于人前。可这不知何处来的男人,竟能准确找上门来,这不得不让守卫们生出十二个心眼,来推断他的来历。
“没有允许,不能进。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得守这里的规矩。”守卫们将手扶到腰间刀把上,大有一生异样即刻动手的架势。
秦庄退后两步,思来想去,将先前曲风眠送给他的令牌拿了出来。
他本只是想司马当做活马医,却不想两名守卫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着他点头弯腰,毕恭毕敬地接了令牌过去,又让他稍等片刻。
见守卫前往通传,秦庄终于稍稍放下点心来,静静等待那边的回音。
曲风眠这边,因他一个人喝酒无甚意思,便干脆与小倌们一起玩起了行酒令。玩得兴起时,方才还拘束着的小倌们也放肆起来,一杯一杯接连下肚。
曲风眠刚赢了一场,正准备接了右边小倌喂来的酒,房门就被唰地一下推开来。
“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扰我吗?”曲风眠微有怒意,扭头一看,正撞见那守卫将令牌高高举起,道:“教主,有位小公子拿着这个来找您。”
曲风眠吓了一跳,刹那间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连方才酝酿出的三分醉意也一扫而空了。赶忙将倚着自己的小倌往旁边一推,便要收拾那桌上的残局。
众人不知他到底发了什么疯,都愣在了原地,不知要作何反应。
曲风眠收完沾了小倌们唇红的杯子,这才留意到他们,忙赶人道:“都出去,赶紧出去,别在我面前现眼。”
他见小倌们发怔,便招呼起自己的手下来:“赏你们了,带楼上去。还有这里的杯盘收拾一下,给我清理成没人来过的样子。”
他交代完,才发现自己实在是一身脂粉气加酒臭味,忙不迭跑去衣柜前找可供换洗的干净衣裳。
等秦庄被人领进门来时,曲风眠已收拾成一副人样,乖乖立在门口等他。
屋子里桌椅齐整,八仙桌上置着一壶清酒、一套酒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怎么来了?怎么找着我的?”曲风眠上前为他解了披风,又牵着他的手领进门来。
秦庄神色寡淡,并未回他的话。
曲风眠倒显得十分热情,为他搬了凳子,又留意起他的穿着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白。素色好,显得人出尘。”
父兄既死,当素衣着体,守孝三年。秦庄当他明知故问,只觉讽刺。
“怎么垮着个脸,不乐意见到我啊?”曲风眠只觉他生气时也可爱得紧,又去捏他滑溜溜的小脸蛋。
秦庄一抬手,挡开了。
曲风眠觉出几分不对来,问:“不高兴?谁欺负你了?”
秦庄顿了顿,道:“能让他们出去么?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好。”曲风眠没做他想,将下属们都赶了出去。为了确保没人打扰,他还亲自关上了房门。
待他回转时,秦庄正执着酒壶,为他倒了一杯酒。
“今儿个怎么这般豪放,你以前可不贪这杯中物。”曲风眠见了他便满心欢喜,一贯敏锐的警惕心也有些减弱,只当秦庄是思念自己,才不辞辛苦地跑过来寻。
“想喝,就喝了。”秦庄执起杯子,先自饮一杯,权当壮胆。
等酒水下肚,他终于寻到几分开口的机会:“你这些天,去了哪里?”
曲风眠:“教中有些事,就回去处理了。”
秦庄:“苏然没帮你?”
曲风眠:“他在帮。”
秦庄:“回南教的生意可还好?”
曲风眠:“还可以,俱有盈余。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你今天怪怪的。”
“你……”秦庄右手微微收拢,捏紧了那小小的白瓷杯子,将自己真正想问的说了出来:“你有没有去过我家的库房?”
曲风眠神色一僵,连忙端起杯子来借喝酒掩饰:“什么库房,你的藏宝阁吗?你不让的地方,我为何要去?”
秦庄听他话中的敷衍,心已凉了半边。他强忍着难受,问出了第二句:“你离开前,有没有见过我爹爹?”
曲风眠:“你爹爹?当然见过,不过都是偷偷瞧的。你也知道,我日日在你房中来回,翻墙掠瓦时,总会扫上那么一眼。”
秦庄看着杯中酒水,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下去,坠入其间。
他千方百计来这里一趟,本就不是为了查清什么真相的。他只是还抱着几分幻想,期盼着曲风眠能对他说几句真话,将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地说出来,让他彻底死心。
可如今,铁证如山,他却还这样满口谎言,敷衍了事,让秦庄如何不难受。
“哭什么,元宝儿。”曲风眠抓着袖子来为他擦泪,道:“等下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秦庄压下喉中的悲鸣,抬起通红的眼,问他:“你是不是……抢走了我家的钱银?”
曲风眠为他擦拭的手倏然一顿,整个人蓦然僵直了背脊,坐正了身体。也无形中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见他反应,秦庄已明白了一切。可他还是要问,想问问曲风眠为何这样狠心,想问问这一切是不是他设下的圈套,想问问他……究竟对自己有没有半点真心……
秦庄:“我父亲和哥哥,是不是你杀的?”
“什么?我可没有。”曲风眠道,又霎时会过意来,反问秦庄:“你爹死了?”
“你还在说谎。”秦庄心痛地仿佛要生生裂开,却还是强撑着与他辩驳:“我秦家究竟和你有什么仇怨,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们?若是想要银子,你跟我说不就好了吗?我可以给你,你想要多少都可以。可你为何……为何要杀死我的亲人?”
“我没有杀你爹,”曲风眠沉声道,“也没有杀你哥哥。”
他勉强顺平心口翻涌的怒气,对秦庄道:“武林盟加大了对回南教的动作,为了门派的未来,我必须有足够的资本与他们对抗。金钱、马匹、人力、武器,缺一不可。”
他瞥了满脸凄惶的秦庄一眼,说:“我承认,我是拿走了你家的钱。可那不是暂借么,等危机解除,我自会双手奉还。但我和你家无冤无仇,何必杀你父兄,我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再说了,我离开之前,他们还好好的……”
“你终于承认了,那天去库房的人,就是你。”秦庄仅存的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紧随而至的只有浓浓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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