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种声音持续了十分钟后,“哐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像是尺子之类的物品。
“校规抄十遍明晚熄灯前交给我,出去吧。”阒寂之中,校监低沉的声音更显阴冷。
房间里响起轻缓的脚步声,文熙淳赶紧欠身躲到一边的门框后边。
木门被人打开来,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制服身材纤细的女孩,微卷的长发垂下,盖住脸看不太清表情。
文熙淳特别注意了下女孩的手,果然,刚才她在训诫室挨了一顿毒打,整只左手红肿的胀大了一圈,甚至隐隐还有血丝往外渗出。
女孩抽泣着用另一只幸免于难的手擦了擦眼睛,冲着门里毕恭毕敬鞠了一躬,关上门,一瘸一拐地向着楼梯走去。
文熙淳赶紧追上去,但又怕吓到女孩,只能与她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跟在她身后,步子尽量放轻。
女孩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似乎腿也受了伤,下楼梯时非常费劲,只能一只脚迈下台阶后,另一只叫缓慢迟钝且无法弯曲的跟着慢慢移动下台阶。
短短二十一个台阶,女孩硬是走了十几分钟。
好不容易下去了,没走两步,又是一段长长的楼梯——
文熙淳有些于心不忍,想上前帮忙,但又怕太过唐突,思前想后,只得在后面轻轻叫了声以做提醒:
“同学,需要帮忙么?”
听到声音,女孩下楼的动作猛然顿住,她慢慢回过头,一张极其清秀的小脸出现在文熙淳的视线中。
“你是谁。”女孩看起来十分警惕。
“我是这次你们校庆典礼的特邀嘉宾,我姓文,是徽沅刑侦总局的警员。”文熙淳赶紧自报家门以打消女孩的担忧。
果不其然,听到这番自我介绍,女孩看起来稍微松了口气,原本紧紧握住扶手的手指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见女孩没有拒绝,文熙淳这才走过去,一只手扶住女孩的胳膊主动充当起人形拐棍。
“谢谢大叔。”女孩极有礼貌的道谢。
文熙淳:“我才二十来岁,叫大叔大可不必。”
女孩听到这句话,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但又觉得不妥,赶紧抬手捂住嘴巴,抱歉地冲文熙淳笑笑。
路上,女孩主动和文熙淳聊起了天。
“我听说这次邀请的嘉宾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怎么会有警察。”说完这句话,女孩又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充道,“我是说……很奇怪,其他嘉宾都是很有名的企业家或名流,为什么会有……警察呢。”
文熙淳沉默地望着地面,他自己更想知道为什么,但这是警局分配的任务,自己也不便多问。
“我叫白简。”女孩忽然主动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文熙淳也没怎么和女生打过交道,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略显木讷地回道:“我叫文熙淳。”
“不过你刚才在训诫室,因为什么挨了打。”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着女孩行不动便于心不忍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
他想从女孩嘴中套出困扰他许久的秘密。
“因为涂了……乳霜。”
女孩抬起头,苦笑一下,面色苍白如纸。
“只是涂个乳霜,有必要这样矫枉过正么。”文熙淳不理解。
他知道现在国内很多学校命令规定女生不能化妆,但涂个乳霜……等等,这是怎么被发现的。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校监太老师,我们学校一直有个奇怪的传说……”白简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但回过头,对上文熙淳那渴求知识的目光后,释然的笑了笑,继续道:
“传闻在建校初期,学校里有个女孩是天生畸形,整个右半边脸都萎缩成一团,正因为如此,女孩受到同学们的嘲笑和欺凌,后来不堪受辱就投湖自尽了,但因为生前怨气太深,怨气凝聚成恶魂游荡在校园中,曾经有学生看到过她的鬼魂,她就会问那个学生,我漂亮么。”
典型的校园鬼故事,一点新意也没有。
“但不管你回不回答,她都会夺走那个学生的脸,然后将她杀掉扔到学校后山。”
女孩抱紧身子,似乎是自己讲的鬼故事把她自己都给吓到了。
“所以学校规定学生不能化妆,不能穿得很漂亮,九点熄灯后不能离开宿舍。”
这倒是有意思了。
文熙淳反问道:“难道你们老师就没有教过你们,建国后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反动派么?”
白简摇了摇头:“我们老师都是天主教,信仰鬼神的存在,而且,你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不少学生无故失踪,去年就有一个,父母还找到了学校来,学校就以学生失足滚落湖中为由搪塞过去,赔了笔钱就不了了之了。”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富家子弟意外身亡,学校得赔多少钱才能让人家就这么算了。
看着文熙淳在发呆,女孩又笑了笑:“觉得像是玩笑话对不对。”
文熙淳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
“虽然别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明镜一样,我们啊,其实是被父母抛弃的呢。”
文熙淳缓缓抬眼,眉头拧成一团,对于女孩这番言论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表面上,我们被送到这里接受上流社会的精英教育,但实际上,被送到这里的学生都是自身存在各种问题,生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
“异装癖、同性恋、被害妄想症、认知障碍……这个学校就是由这样的人群所组成。”白简说着,忽然弯下了腰,缓缓掀起裙子,褪下半截长袜。
她的膝盖、大腿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有刀子割的,也有不同程度撞击造成的淤青,有些看起来时间久远,有些看起来还很新鲜,一块一块,触目惊心。
“这……有人欺负你么?”文熙淳呆呆问道。
白简微笑着摇摇头,楚楚动人的眼眸中散发着点点水光:
“是我自己割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这样,自残能让我觉得心情愉快,每当我烦躁不安的时候,只要有疼痛感我就能冷静下来。”
文熙淳心头猛地一跳,后颈处犹如炸开了一窝蚂蚁,密密麻麻爬遍全身。
“我们的父母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接受不了自己的小孩存在各种问题,他们怕丢人,所以就把我们送到这里来,即便是很多年不回家,他们也不会过问。”
白简说着,慢慢抬起头,眼神落寞地望向天际。
这里树木围绕,将阳光遮挡的严严实实,所以一年四季都处于阴暗中。
有多久没有见过太阳,颂月女高的学生们自己都记不清了。
“文哥哥。”白简忽然甜甜地喊了声,声音清脆悦耳。
文熙淳还在发愣,得到这样的消息,他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白简忽然牵起文熙淳的手,像是无话不谈的闺蜜,拉着他一瘸一拐就往楼下走去。
文熙淳就这么被她拉着一路走,甚至完全忘记挣扎。
到了办公楼一层,白简并没有停下脚步,而一楼下面还有一层楼梯,这里昏暗拥挤,透不进一丝的光,即便是两人面对面都看不到对方。
白简在口袋里摸索几下,掏出一只打火机。
“吧嗒”一声,摇曳的火光突兀的照亮了一小块范围。
面前出现了一道铁门,铁门上雕刻着不少人形浮雕,并且落满了铁锈,只有铁门上的插销锁看起来像是最近新换的。
白简抬脚在角落里划拉两下,随着当啷一声,一根细细的铁丝被她从灰尘里刨了出来。
这孩子看起来真不是个善茬,捡起铁丝后娴熟地将铁丝捅进锁眼里,顺势关掉火机,委身凑过去仔细听着铁丝在锁眼里的变化。
“你从哪里学的。”文熙淳惊愕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白简笑了笑:“一个人如果过闲,就会学会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铁锁猛地被打开。
这时候,白简并没有急着打开门进去,而是站在原地,黑暗中,她的嘴角是过于诡异的笑意。
“文哥哥,如果看了里面的东西,那我们一辈子都是最好的朋友了。”
这句话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但文熙淳也只能当这是一个青春期女孩对于友谊过于执着的追求。
黑暗中,一只手缓缓摸上了自己的胳膊。
文熙淳吓了一跳,下意识缩回手。
但那只手依然不依不饶靠了过来,在文熙淳的胳膊上摸索着一路下滑,最终探到了他的手指后这才停了下来。
紧接着,冰凉纤细的手指就这样紧紧勾住了自己的小指。
第23章 涂装(7)
“噗通——”剧烈的心跳声并不是因为漂亮女生拉住了自己的手,而是对方不同常人的举动有些令人恐惧。
而这种恐惧是对于前方的未知而言。
白简另一只手缓缓拉开插销,随着一声年久失修的“吱嘎”生,铁门被推开了一道小缝。
紧接着,怪异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很难形容,不像是老旧的尘土味,说起来,有点像烟熏般呛鼻,又有点像某种油类物质的气味。
“你有手机么。”黑暗中,白简的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
文熙淳点点头,又忽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马上掏出手机点开照明。
不算明亮的光圈下照出了一条仅有一人宽的狭窄石头楼梯,楼梯通往更加深沉的黑色中。
白简紧紧拉着文熙淳的手往下走,甚至还贴心地提醒他:
“要小心脚下哦。”
说完,白简在石头墙壁上慢慢摸索着,终于摸索到了一处白色,手指点上去,狭长的楼梯瞬间漫上昏黄的灯光。
刺鼻的气味愈发浓烈,职业嗅觉告诉文熙淳这里面的东西并不简单。
白简继续在墙壁上摸索着,昏黄带着倦意的灯光不清不楚的照亮了楼梯后面的景象。
极具欧式复古风的像是普通家居般的设计,地方不大,但这些家具看起来都是硬货,看材质就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
在暗纹牛皮沙发后面是一只壁炉,壁炉上面则是一面极简风的墙壁,墙壁上艺术性地挂了几排圆圆的东西,但因为隔太远有点看不清。
身旁的呼吸声骤然急促起来,白简忽然放开文熙淳的手,急切地小跑过去,手臂张开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在墙壁前转了个圈,姿态优雅灵动。
她看起来特别兴奋,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文哥哥,看,就是这个,这些可都是真的哦~”
出于职业习惯,文熙淳在口袋里翻了翻,想找一次性手套,但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来参加校庆的,不是来查案的。
只是因为,墙壁上那一颗颗看起来像是……人类头颅一样的装饰品,瞬间燃起了他的查案之魂。
深棕色的头颅上画满了奇怪的白色图腾,而所有的头颅装饰品呈深棕色的干尸状态,文熙淳站得远远的,这么瞧了半天也没研究出来这到底是真人头颅还是只是吓人的装饰品。
白简拖着她残破的双腿在挂满头颅的石墙前转了个圈,深色的百褶裙随之绽放成一朵黑艳艳的霸王花,她的嘴角漾起愉悦的笑容,好似对于眼前这个场景非常享受。
甚至于,她转着圈,一条腿高高抬起,几乎要春光乍泄之际,这孩子毫无防范地往下倒去,顺势跌入柔软的沙发中。
她一切举动自然的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面对墙上那一颗颗不明物体丝毫不为所动。
“我好喜欢这里啊。”白简深吸一口气,长发犹如海藻般散开,“文哥哥,你觉得呢。”
文熙淳没理她,主要是现在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他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镜头刚对准其中一颗头颅——
身后一阵窸窣声响起,猝不及防的,手中的手机被人猛地夺走。
“你做什么。”文熙淳看向一旁夺走他手机的人。
白简将他的手机藏到身后,扬起脖子,脸上的表情非常倔强。
“不是说好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么,你要拍给谁看。”
文熙淳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原地转了个圈,看起来似乎已经有点不耐烦。
“我说,我是警察,告诉过你吧,如果墙上这些真的是人头,那么我需要知道这些人头的真实身份然后报备给警局。”
他伸出手,语气生硬几分:“手机给我。”
白简摇摇头,手机紧紧藏在身后,下意识倒退两步。
“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并且因为拿你当朋友才带你来看,你不能背叛我。”
文熙淳定了定神,开始考虑起对策,他深知面对这种人绝对不能硬来,只能打迂回战术。
他勉强撑起笑脸:“我知道了,那把手机还我,我们出去吧。”
白简明显不信,手里死死捏着文熙淳的手机,面对着他转了个方向:“那你先出去,等出去后我就把手机还你。”
文熙淳叹了口气,无奈,只好先行离开。
只是这女孩上一秒还警惕的如同特务,下一秒又笑得如沐春风,俏皮地扬了扬手机后还给了文熙淳。
“那么,午休结束了,我要去上课了,晚餐后可以再见面么。”白简双手背在身后,鞋子在地板上划出一个圈圈,笑得甜蜜蜜。
“这几天不行,不如有时间见吧。”但说实话,文熙淳不想,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白简笑笑,没说话。
见这女孩没有再说话,文熙淳也并不打算继续和她纠缠下去,转过身挥挥手,宛若一个提裤子就走的渣男。
天空中布满乌云,斜斜压下来,原本常年见不到阳光的颂月女高此时更是一片阴霾。
白简站在原地,望着文熙淳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狠狠掐进手心,红肿的手渗出丝丝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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