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小梁方生气了。
现在这个大梁方却正在漂亮地对自己笑。
瑾石的脸哄地一下红了。
梁方的眼中带着醉意,他看着面前脸红的瑾石,伸手轻轻掐了一把他弹软的脸,轻声问道:“你这是热了吗?”
“没……没有。”瑾石一边扶住他有些站不稳的身体,一边躲着他又要捏上自己脸的手。
他……他可不知道梁方喝醉了是这个样子的!
再说了,在坤和宫这种后宫,顶多是女子享用的清酒,他怎么能醉成这个样子?
“你先让开,”姑娘在梁方身后不满道,“我还没怎么看瑾石呢。”
瑾石感觉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骤然收紧,然后梁方转过身,把他挡在身后,声音冰冷:“你想干什么?”
和刚才那温柔的声音判若两人?而且声音清醒一点都没有喝醉样子?
瑾石有些懵,但梁方转过身也不忘一只手背过身后抓着他的腕子,就像他随时会跑掉一样。
那姑娘好像也被他搞懵了,然后瑾石听到宫里传来女孩泫然欲泣的声音:
“太后~您看他!他太过分了!”
凶女孩子,确实太过分了,瑾石在心里附和,但考虑到梁方喝醉了,他也只是手腕稍微往外抽了抽,小声说道:“先放开我,我又不会跑。”
“不。”梁方头也不回的给了他这么个回答,好像示威似的手竟然又紧了紧。
瑾石无奈,数九寒天的时节他都能感觉被梁方的手攥着的地方有些热了。
但不能和醉鬼讲道理,他只好哄道:“那先让我去见太后吧,太后召我来……”
“是我让太后找你来的。”梁方转过头说道。
今天是大年三十,天空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瑾石现在看到了满天繁星,在梁方黑色的眼睛里。
漫天繁星,还有他。
只有他。
“你只要把我带走就好了。”梁方认真说道。
瑾石愣愣地看着他,然后他听到深宫之内传出一声叹息,接着,一个嬷嬷走到门口。
“太后说,还请瑾石小公子,照顾好国师。”嬷嬷客气地对瑾石道,然后她为梁方披上了他的那件墨色绣金线的大氅,梁方向前一步,迈出了坤和宫正殿,嬷嬷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
女孩子们说笑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梁方则解开自己的大氅,把瑾石包了进去。
瑾石的肩膀微微动了下:“我不冷。”
梁方伸手又摸了摸他的脸:“穿上,乖。”
瑾石想要解开给他披回去,但梁方不给他机会,而是又拉起了他的手腕。
虽然明面上是瑾石来接梁方,回去的路却是梁方在拉着他走。
没走多远,瑾石就受不了这个别扭姿势了,他稍微挣扎了下说道:“梁方,你不用这样拽着我,我又不会跑,这样走多累啊。”
“你会。”梁方闷声说道。
瑾石没反应过来:“什么?”
“如果松开手——”
梁方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停下来,他缓缓转过身,脸依然有些红,但眼神清澈。
他看着瑾石,继续说道:“如果放开手,你会跑。”
瑾石的喉咙突然有些干涩。
“第一次你跑了,我没抓住,然后差点失去你,”梁方语气十分平静,“第二次你跑了,我放走了你,然后你离开了我九年,我差点没能找回你。”
第一次,他轻信了文王派来的小太监,差点让瑾石葬身荷花池底。
第二次,他没能强硬地留下瑾石,害瑾石和元初流放南乡九年,受尽封灵脉之苦。
“那年,母亲带来你拒绝入国师府的消息,我当时想着,你不愿意也罢,将来总归会回来的,等父亲凯旋、班师回朝就能让真相水落使出了,总归不会让你们在南乡待太久。”
远处隐隐传来乐声,瑾石知道,那是吉祥如意阵起势的伴乐。
“后来父亲死讯传来,”梁方也看向了乐声传来的方向,“我告诉自己,必须得活下去,因为梁府要靠我,母亲要靠我。”
第一束金光冲向天空,被阵法放大的孩童清亮的声音传来——辞旧岁之恶,迎新载之吉!
大典开始!
“再后来,母亲过世,”梁方的眼神看着那在空中不断铺开的金色线条,“我给母亲守灵的时候就想,我要不要也一块去了算了。但是后来又觉得不行,瑾石还在南边没回来呢,皇家多是无情人,我要是也没了,谁来调查当年的事情,谁来给元九曜平反,瑾石手腕上的封灵印要怎么办。”
越来越多的金光出现,又慢慢聚拢,交织成一片如金色星星一般的星海,明灭闪烁,遍布整个京城上方,遮住了真正星星的光芒,照亮夜晚的天空。
瑾石的鼻头一酸,他上前去拉住梁方的手,咽了咽嗓子,努力遮掩自己的情绪,但说出话的一瞬间,还是带了哭腔:“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梁方的手反握住他的,然后慢慢转过身,他的眼睛里带着希冀:“瑾石,你答应我,不要再离开了好吗?”
瑾石还没有回答,金色的“星星”突然有规律地一个个炸开,伴随着子夜新年的炮竹,噼里啪啦,盖过了一切声音。
瑾石看到梁方笑了,他的嘴唇翕动,说了什么,可瑾石什么也听不清。
“天佑大沐,吉祥如意。”
开头结尾从来不变的《吉祥如意辞》的最后一句被念出,代表着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炮竹声渐歇,瑾石听到了梁方对他说——
“瑾石,生辰吉乐,吉祥如意。”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9章 陆年年
瑾石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快乐。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答梁方些什么, 或者说给梁方些承诺,但是他只能干巴巴地回了梁方一句“谢谢”。
然后呢?
然后梁方就拉着他往年庆殿走,路上有无数次机会瑾石想要重提刚才的话题, 但又觉得, 那几年的记忆对梁方来说一定是痛苦的,大过年的, 他不想让梁方再沉浸在那种回忆里。
可有些话,一旦错过机会就再也无法续上了。
眼看着年庆殿越来越近, 瑾石咬了咬牙, 他一把拉住梁方的胳膊,但还没开始说话,就见到德誉和元初站在不远处。
“哎呦, 国师大人, 您上哪儿去了, 可叫奴家好找。”
德誉蹭蹭蹭地小碎步跑过来, 瑾石下意识地松开手,梁方看了眼自己的小臂,然后对德誉道:“什么事?”
“陛下召您,”德誉躬着身说道,“召您和元九曜, 好像是……甲兴关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瑾石一惊, 甲兴关?那不是山河大阵在的地方?
难道北成又作幺蛾子了?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默容赫。
不对啊,他们那独苗大皇子还在这里, 怎么会在这时候作妖?
但一听是甲兴关的事,梁方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他立刻抬了抬下巴:“带路。”
瑾石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元初过来, 伸手揉了下他的头发,轻声道:“生辰吉乐,你先回去吧,你的生辰礼物我放你房间的桌子上了。”
瑾石有些担心:“甲兴关那边……”
元初笑了笑:“这不是你现阶段要操心的事,先想想马上要来的阵考,瑾石——”
他摸了摸瑾石的眼角,说道:“——先努力成为一名绘阵师吧。”
瑾石看着元初和梁方离开的背影。
是啊,现在的他,连正式的大沐绘阵师都不是呢,就算问出山河大阵的情况,又能怎样?
他想起了小时候北成来犯,那时候梁方的父亲赶赴前线,元初在后方做支持,而他和梁方在畅想成为绘阵师后奔赴战场。
现在梁方已经能和元初谈论山河大阵,而他连绘阵师都不是,更别提上战场的资格了。
“得再加把劲了。”瑾石对自己说。
山河大阵的事情好像十分紧迫,梁方大年初一一大早就带人往甲兴关去了。
瑾石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阵考准备之中,他迫不及待地成为一名绘阵师,再考入绘阵司和梁方并肩战斗。
阵考对瑾石来说不难,阵考之后的绘阵司入衙资格的大比才是瑾石的目标。
绘阵司入衙资格大比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逐鹿春战,地点设在京城西边的锦春繁花苑里的逐鹿阵境,阵考也是在这里,方便阵考后想进绘阵司的绘阵师参加逐鹿春战。
阵考加逐鹿春战总共四天,第一天阵考确定绘阵师资格,第二天开始,那些往届未入绘阵司的绘阵师便可以同新绘阵师们一起,进行逐鹿春战,前十名绘阵师会获得进入绘阵司北衙的资格,而剩下十一到二十名的绘阵师们则可以选择去绘阵司南衙或者继续准备来年的春战。
临近惊蛰,天气也开始变暖,元初从年后就为准备阵考忙碌起来,虽然给阵考出题的是老院主,但是现在梁方不在,检查和维护逐鹿阵境的事就只能落到元初这个能绘出阵境的九曜头上。
瑾石从板车上跳下来,拿出几文钱,笑着说了句:“谢谢大叔。”
拉板车的大叔连忙摇手推拒:“俺就也顺路……不用钱”
瑾石还是把钱塞进了大叔的手里,大叔好心他不能就这么受着,从城北到城西,虽然距离不算远,但也着实不近。
元初今天早上走得匆忙,有东西忘在了家里,便掐了个传讯符让瑾石着人送过来,瑾石不知道元初指定的那书桌上盒子里的东西重不重要,便亲自给抱了过来,中途还蹭了附近刚给城北各家送完菜准备回城西的大叔的板车。
京城四个方位,东边是皇宫,南边是烟花柳巷,北边住着达官贵人们,而西边则大部分住的是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住的地方十分热闹,烟火气息很浓,各种集市和铺子都热火朝天地开着,街上热热闹闹。
瑾石抱着那檀香木的盒子打算找个人问问去逐鹿阵境怎么走,毕竟西城这边他不经常来。谁知道他还没张口,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瑾石回过身,惊讶地发现是个他不认识的姑娘。
大沐民风开放,没什么男女大防的讲究。
面前的这姑娘长得秀美灵动,瓜子脸,眼睛很大,鼻子小巧可爱,穿着一身襦裙,外面裹着一个大红色白毛边的大氅,大氅上绣着一朵金色的百合花。
瑾石一时有些茫然:“您是……”
“哎呀,上次就只看了你一眼,这次总算可以好好看看了,你真的长得好小啊,他们说你十七了,你真的有十七?”
这话和这声音一出,瑾石就想起来是谁了。
这是大年三十太后宫里来给他开门的那个姑娘。
“我已经十八了。”瑾石客气地笑笑,然后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和这姑娘拉开些距离。
瑾石八面玲珑的对象一直是比他的大的姐姐和大娘,对同龄的姑娘没怎么接触过,况且他也不知道这姑娘的身份和目的,而凭这姑娘能在大年三十陪太后过年,就能断定她肯定非富即贵。
京城势力混杂,他还是谨慎些好。
“你那么拘束紧张干什么呀,”姑娘往前一步,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阿方去甲兴关了,不在这的。”
阿方……
阿方?!
瑾石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姑娘说的是梁方?
他突然有些不自在,不禁想这姑娘是谁啊,为什么能称呼梁方为“阿方”?
想必是十分相熟的人吧……
瑾石想起来当年他喊了梁方一句“阿方”都要被梁方约法三章不让喊,为什么这姑娘就能这么自然地喊出来?
瑾石心里突然有些发酸。
“你……你怎么了?”那姑娘看到瑾石有些失落的神情吓了一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没……没什么,”瑾石努力把心里那莫名的酸楚压下去,仿佛为了印证自己“没什么”,他对姑娘露出一个笑,两个浅浅的梨涡露了出来,“那天晚上谢谢姑娘为我开门。”
“啊,你居然有梨涡?”姑娘伸手要去戳,半途被另一只手截住。
“陆年年,哪个姑娘像你这样还没出嫁就在大街上对来路不明的男人动手动脚的?”
瑾石看着经常跟在梁方身边的陆年礼抓着那姑娘的手腕,听闻陆年礼唤这姑娘名为“陆年年”,便大致猜出了两人的关系。
“你给我放开!”陆年年怒道,“怎么,你们男人一个个都金贵得摸不得吗?摸一下又不会坏!还有,我比你大,你直呼姓名还知不知道长幼有序?叫声姐那么难吗?”
“首先,你比我大连一岁都不到,这点差距可以忽略,其次,”陆年礼用不大却刚好能让瑾石听到的声音说道,眼睛还往瑾石那里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你将来是要嫁进国师府的!注意下言行,不要和别的男人太亲近,小心到时候国师不娶你了。”
“你……”陆年年胀红了脸,急得拍了陆年礼胳膊一巴掌,“你胡说什么呢!”
“过年的时候太后不是都召了国师了吗?”陆年礼嘴角挂着笑意,状似不经意一般说出了这句话。
原来大年三十太后召见梁方是为了说媒拉线。
瑾石抱着檀香木盒子的手不自主地紧了紧。
梁方进宫一般就是上朝和觐见皇帝,连皇帝赐宴都能躲就躲,这次好不容易大年三十进宫了,就被太后逮着说了亲。
也对,瑾石想,梁方都十八了,一般人到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了。按说成家立业,梁方现在又是国师又是九曜的,业也算立了,是该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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