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时候的小梁方眼睛发亮地拿出了这张纸让他立字据,却没想到后来因为种种缘故,再也没玩过这种“幼稚”的游戏。
“下次”也变得遥遥无期。
“你……你还留着呐……”瑾石看着字条,心虚和心疼一块涌上心头。
梁方最难的那几年他没能在他身边,现在梁方拿出这个东西,是不是在暗示他是否还记得小时候的情谊?
可是,记得又如何呢?
物是人非,当年的人,消失的消失,过世的过世,谁也说不清当初的真相。
就如同陶柏阳说的,当时正是远在前线的老国师递回来的消息让本来指向元初的莫须有的罪名变得无可辩驳,而文王之乱、梁方失去双亲的时候,瑾石也没能陪在他身边。
现在已经过去了九年,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
“昨日我得到你们已经到京城的消息,但时间过晚就没有上门打扰,”梁方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茶,淡淡地说,“下朝后本想拜访元九曜,没想到元九曜被陛下召去了,所以现在只能找你。”
瑾石不明所以:“找我?”
梁方放下茶盏,点了点那纸:“找你主要是想商量下咱们儿时结下的契,我已经找钦天监算了良辰吉日,本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到时我登门提亲,你觉得可好?”
本来还处于沉浸在物是人非伤心难过情绪里的瑾石一头雾水。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为什么梁方说的字他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懂了?
“等等,你慢点,”瑾石有些难以置信地拎起那张纸,“你刚才说,这是……契?”
梁方理所当然地点头:“这是契纸,当然是契了。”
瑾石:!!!
他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那纸。
好家伙,真的是契纸!
他小时候写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以为就是梁方随手不知道从哪扯来的纸!!
契纸是一种带着阵法暗纹的纸,是用来双方结契用的东西,一旦在契纸上写了契约,两方认定后,契约因果就成立了!
瑾石努力回忆,自己当时在上面写的这个字……好像……是用灵执写的……
灵执,就是用来聚灵气的绘阵笔。
两个绘阵师用灵执在契纸上结契,那么不论这纸毁不毁掉,两人的因果已经有了连接。
他抱着一丝希望问梁方:“那个……这上面应该只有我的……”
梁方又指了指一个位置,瑾石看到那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字。
……瑾石现在完全想起来了,那是他写完第一句以后,梁方觉得自己的名字被他写得难看,于是拿过灵执自己写了个“方”。
瑾石脸都木了,什么难过伤心的情绪登时烟消云散,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梁方:“……那时候你该不会……”
该不会是故意的?
但瑾石没有说下去,他想那时候的梁方也没道理这么算计自己啊,再说了,算计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吗?
可是,这一切真的太过“巧合”。
他记得当时明明只是口头承诺,梁方非要他立字据,刚好他手边有张一般并不会被随意搁放的契纸,还有他们刚刚抄完绘谱的灵执。
太过巧合,就显得一切都充满了算计。
瑾石感觉幼年时的懵懂而美好的记忆开始有些破碎。
不过……
“你算计这玩意干什么啊!”瑾石有些崩溃,“难道咱俩还真能结亲不成?”
“为什么不能?”梁方挑眉反问,“这契我守了九年,就等你回来了。”
理智上告诉瑾石陛下肯定不会因为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理由借着给元初洗冤平反的名头把他们召回京城,但想到梁方对皇帝的态度,和现在整出来的这幺蛾子,瑾石又开始动摇。
瑾石试探地问:“既然是契,那咱俩干脆再玩一次过家家把这因果了了?”
“咚”地一声,梁方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条几上,他脸冷了下来:“你当我还是那六龄稚童?”
“不不不,”瑾石急忙摆手,“可咱们两个大男人也不可能真成亲啊!”
梁方眼神一暗:“你要毁契?”
绘阵师立契谨慎,一旦毁契,会产生反噬效果,这效果可大可小,小的可能就是影响几天的运势,大的则会影响绘阵师的修为,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目前看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再玩一次过家家,虽然两个快到二十的人玩这个是很羞耻,但是总比梁方要来真的强吧!
瑾石在心里捶胸顿足,当年自己为什么不趁年纪小跟梁方了结了这个契!!明明是再玩一次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这个“下次一定”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那个,”瑾石努力放缓语气,“你说咱俩这么久没见了,好多事情没弄清楚,要不等我问问元……我师父……”
瑾石声音越来越小,梁方定定地看着他,瑾石被他黑色的眼睛看得有些发毛。
梁方伸手拿过那契纸,把它缓缓卷起,塞到锦囊里,又把锦囊放回匣子里。
瑾石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的手摩挲着那个匣子,仿佛再思考着什么。
半晌,梁方才再次开口:“如果你不愿意履行婚约,那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结……”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厮急冲冲地跑到了大厅门口。
“大人,”小厮气喘吁吁说道,“元九曜在门口,说来接他的徒弟。”
梁方抬眼看向那小厮,小厮低着头,小声补充道:“元九曜带着陛下的圣旨,让您把他的徒弟……还给他。”
“还?”梁方低声重复了这个字。
瑾石则趁机站起来:“那什么,我师父来了,梁方,那,我……我先跟我师父回去了…这事你先别着急啊,我先回去问问…”
然后他不等梁方反应,就往门口蹭去——反正国师府他小时候来过不少次,早就轻车熟路了。
等他跨过门口,他听到梁方把他叫住。
“瑾石。”
瑾石一只脚迈在门外一只脚留在门里,他回过头,太阳已升到上半空,但阳光照不到厅里,他一半的身子沐浴在阳光下,另一半在屋檐的阴影下。
而梁方,整个人都被阴影所笼罩。
梁方没有再提及那契约的事,而说对他说了一句:“明天我会亲自为你解除封灵印。”
瑾石不知怎么地,突然有些慌张。
他含糊地说了句“等解封之后再说”,然后像逃似地立刻转身跑向门口。
梁方真的变了。
小时候明明是那么软糯可爱、彬彬有礼的小团子,怎么现在被他看一下瑾石都感觉要打颤?
元初在国师府的门口接住了扑来的瑾石,少年拉着他说着“赶紧走,赶紧走”,像是被鬼追似的。
元初抬头看向国师府的门内,那个和他同样有着“九曜”头衔的天才少年站在那里,元初的目光淡淡地和他对上,他看到梁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黑色雾气。
元初皱了皱眉。
梁方仿若未觉,他只是对着元初微微点头致意——他现在和元初同为“九曜”,没有行礼的必要。
国师府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两人相对的视线。
元初低头看了眼徒弟,瑾石好像知道梁方在看他,但是并没有回头。
回到客栈,瑾石扒拉了两口饭,听元初讲了明天就要到绘阵司解封的事,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白。
元初的眼神闪烁,他问瑾石在国师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瑾石胡乱地摇了摇头,说自己的头有些昏胀,可能是没睡好。
元初看他迷糊的样子,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腕诊脉确定没问题后,放他去补觉。
瑾石几乎沾床就睡着了。
他再次做了有关儿时的梦,这个梦异常的清晰和冗长。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讲这对竹马的故事
§ 郎骑竹马来 §
第005章 团子
瑾石第一次到京城也是秋末,那时候他正处于五岁的尾巴,正是倾诉欲旺盛的时候。
元初牵着他进城门,守城官兵例行询问:“这是您儿子?”
那时候的元初也不过二十出头,一路上被人问“孩他娘去哪儿了”、“这么年轻就一个人带孩子一定很辛苦”诸如此类的问题已经让他麻木了,他没有解释,只是客气地笑笑,说了句:“我徒弟。”
“是嫡传大弟子哟!”瑾石在他旁边叉着腰奶声奶气地强调自己的地位。
引来周围一片善意的笑声。
有路人姑娘掩唇:“真可爱。”
小瑾石睁着大眼睛:“姐姐好漂亮!”
姑娘立刻红了脸,给他塞了一根糖葫芦。
元初和守城的官兵道谢,收起文牒,转身就看到自己“嫡传大弟子”的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有吃的,有玩的,小爪子抓着一根糖葫芦啃得满脸都是糖,脸蛋红红的,扎起来的小发髻有点散,不知道被多少柔荑素手捏过。
他叹了口气,每次都是这样,这娃娃跟谁都能自来熟。
元初拿出帕子刚准备给这小花猫擦嘴,就见一个身穿绘阵师袍服的人走了过来。
“请问是元九曜吗?”
元初看了下他袖子上的徽记,认出来这位不止是一位绘阵司的在册绘阵师,还是国师府的人,那人来的方向,停着一顶小轿。
“国师让我来接您。”
国师梁杭,是元初的旧识。丰元二十一年的崇尽关一役,梁杭陷入苦战,眼看就要被北城的主祭兰安破阵冲关,是元初及时出手相救,与梁杭一起击退兰安,才让大沐有了喘息的机会,最终北成和大沐两败俱伤,不得不议和。
元初在那之后谢绝了丰元帝封官的嘉赏,继续独自云游,一直到六年后,他带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回到大沐京城。
没想到梁杭的消息如此灵通。
元初道了谢,却没有选择和梁杭派来的人走。
“麻烦转告国师大人,”元初淡淡说道,“待元某落定后,再上门拜访。”
那人没有强迫,只是客客气气地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
元初转过身,瑾石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正准备拆那个装着梨膏糖的纸袋。
他蹲下身,看着瑾石认真问道:“吃饱了吗?”
瑾石拆纸袋的手顿了下,舔了舔嘴边的糖渣,露出一个笑,两枚浅浅的梨涡带着讨好:“没有没有,这才哪儿到哪儿。”
“哦,”元初面无表情,“我还以为你一会不准备吃梨木烤鸭、水晶肘子、桂花糖藕、四喜丸子……”
“吃吃吃,”瑾石咽了下口水,立马收拾好手里的纸袋抱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乖巧地看着元初,“刚才的山楂果子开胃,现在正好饿了。”
元初冷哼一声:“吃了也就罢了,还吃独食。”
“我哪儿有!”瑾石立刻把压在纸袋子下面的小纸盒递过去,“糖葫芦你又不喜欢吃,这不是给你留了你喜欢的桃花酥嘛!”
元初看着那小盒子,一只手拿过来,另一只手轻轻弹了下瑾石的脑门:“这还差不多。”
拿出帕子把徒弟的脸擦擦干净,元初一边拎着桃花酥一边拉着徒弟的小胖爪子走。
“刚才那人是谁呀。”瑾石好奇地问道,“我看他穿的衣服和别人不一样,上面最起码有十种阵法。”
元初看了他一眼:“你能感受出来有哪些阵吗?”
瑾石想挠挠头,但是手上还抱着东西,只好望了望天后说道:“你也知道我记不住那些阵法的名字,我只是能感觉到它们大概的作用,有传送的、有抵挡伤害的,还有传递信息的,唔……他袖口那里应该是有可以攻击的斗阵,唉,京城里允许斗阵吗?”
元初看着仰着小脸的小团子,再次感叹这孩子简直就是一个阵法天才。
一般人对灵力或者灵气的流动十分不敏感,甚至有的绘阵师费劲心力特地去锻炼这种感知能力,结果可能也不尽如人意。
但这孩子在这方面的感官好像被放大了,元初只教了他一些阵法绘制的原理,再带他去各个地方云游,他现在虽然绘谱没见过多少,但一个阵放在他面前他就能立刻知道这阵的用途和里面的灵气流向。
这也是为什么一直云游的元初会选择带他回到京城。
元初的能力很强,但他没有教人的经验,绘阵又大部分靠自身的阅历和感觉,他只能慢慢引导,但他又怕这样下去会耽误瑾石的天赋,所以才带他回到京城,京城有着成熟的绘阵开蒙学习的学堂,再加上绘阵司的存在,大沐有能力的绘阵师几乎都在这里了,对于瑾石这样的孩子来说,着实是正式开启学习绘阵的一个首选地点。
而且……
元初松开瑾石的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正午的太阳有些大,小孩仰着头,因为迎着阳光有些刺眼,大眼睛不得不微微眯起。
他摸了摸瑾石的后脑勺:“走吧。”
元初当年谢绝了丰元帝的封官,但接受了丰元帝赏赐给他的在京城的住处,他带着瑾石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那处院落,牌匾干干净净,上面“元府”两个字苍劲有力,是丰元帝徐靖亲笔所写。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男人看到远处一愣,然后高兴地上前来行了一礼:“是元九曜吧?”
瑾石好奇地打量着男人,这男人不是绘阵师,身上的衣服普普通通。
元初拿出了文牒,男人赶忙晃手:“不用给小人看不用给小人看,小人当年瞻仰过元九曜的风采,自然不会认不出,谢大人说元九曜不日即将回来,着小人赶紧把这里打扫一下,这紧赶慢赶的,还好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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