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石没有理他,提起灵执,找了处相对平坦的石地,沉气落笔。
太阳已经落山,徒留天边一片火红的晚霞。
绘阵司的众人没有心思欣赏这种美景,新上任的南衙右使在中午回家的路上失踪了。
议事堂里一片沉寂,绘承院院主坐在太师椅上,一向好脾气的院主元九曜闭着眼,仿若在闭目养神。而国师则一脸寒霜,左使陆年礼低头跪地。
“已经……已经查过好几遍了,”陆年礼的嗓子有些发干,“挨家挨户地搜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元右使的踪迹。”
“那就再去找。”梁方寒着脸说道。
陆年礼觉得这南衙右使简直不让人省心,本来谋害陛下的贼人都还没有全部落网,他又整出来这一出。
但他只能把不满按在心底,说了声“是”便带人出去。
等人走了,元初睁开眼睛,淡淡问道:“护城大阵没有动静吗?”
从元初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稍微熟悉的人便知道,元初生气了。
梁方摇了摇头:“京城的护城大阵由我一手建立,我和瑾石又是命契之人,只要瑾石动用灵气,我自然会发现,但目前只有在那个巷子里发现瑾石灵气的残留,然后便没有他的气息了。”
元初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他看着沉下的天幕,背对着梁方问道:“我听闻,大沐京城地下有很多密道和藏身之地,这些地方大都有隔绝阵气的阵法?”
梁方皱眉:“您是说……”
他的动作突然一顿,而元初也突然眺望向南面。
两个人不约而同道:“明芳山?!”
聚灵阵绘成,瑾石让出位置,对着徐允抬了抬下巴:“进去吧。”
徐允没有计较他的态度,他谨慎地看着瑾石画在地上的聚灵阵,然后又对宋成园说道:“宋先生看看呢?”
宋成园站起来到聚灵阵的旁边,他看了一会阵,又抬头看了眼瑾石,瑾石攥着涂央的手紧了紧。
宋成园把视线移开,对徐允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
瑾石悄悄松了口气。
徐允这才放下心盘腿坐到聚灵阵中央,双手按在中央那两点之上。
“开始吧。”
瑾石站在聚灵阵之前,手捏着涂央,把涂央当普通灵执用的时候没问题,但是真正驱动涂央笔内的阵法是需要神笔的级别才能达到,因为那需要极其精细缜密地操控灵气填充涂央内部的阵法,再通过聚灵阵的灵气涌动建立涂央和封灵印之间的联系,再慢慢将封灵印从受印者身上抽离回涂央中,涂央尾部的金色星点对应地消失一颗,解封才算完成。
瑾石半跪在聚灵阵旁的一点,将涂央点在上面。
徐允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如果我没记错,”瑾石突然说道,“你受印的时候,才十岁吧。”
徐允皱了皱眉:“怎么?”
“我九岁受印,”瑾石说道,“身体在这几年间快速生长,但是体内的灵脉因为被封而维持着九岁时的样子,解封的时候,灵脉被灵气滋养快速生长,生生地破开了血肉,当时如果不是元初……我师父在身后死死扣住我的手臂,我肯定经受不住这皮开肉绽之痛。”
瑾石当初在绘阵司解灵脉的场景徐允也不是没有耳闻,他迟疑了一下,目光在宋成园和敬言之间逡巡,然后喊道:“敬言!”
瑾石垂下眼眸,那小公公快步走到阵中,微微躬身小声说了句:“奴婢失礼了。”
然后敬言坐在了徐允身后,按住了他的双手。
瑾石将灵力注入涂央,聚灵阵同时被激活,徐允感觉到灵气源源不断地向自己的方向聚拢而来。
他专注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封灵印,期待着它从自己手上脱离而去,也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
可那封灵印纹丝未动。
不仅如此,他感受到聚拢着的灵气正强硬地顺着他按在地上的双手钻入他的灵脉。
他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对身后的敬言吼了一句:“快松开!”
敬言一愣,他立刻松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受自己的控制,不止他的手,他的整个身体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了一般!
“这……这……”
敬言有些慌了,而意识到自己中计了的徐允抬头恶狠狠地看向瑾石:“你在聚灵阵上做了手脚!”
“阵法一途,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瑾石终于露出了一个笑,“缚灵阵和聚灵阵,差距并不是很大。”
缚灵阵,通过灵气束缚在阵中的活物,传统的缚灵阵和聚灵阵的差距很大,但瑾石他靠着对灵气掌控,和他故意隐藏的能不靠灵执墨引绘阵的能力,硬是操纵着灵气在聚灵阵的阵法线条之上走出了缚灵阵的顺序!
徐允和敬言被定在大阵之中,徐允恨恨地咬牙道:“可你这又能支撑多久?”
“我只要支撑到梁方能找过来,”瑾石坚定道,“他一定会找到这里。”
就像当年他在那冰冷的荷花池底,梁方绘制的吉祥如意阵散落京城,他靠着和梁方感应相通的阵气,让梁方找到了自己。
这次也一定会的!
京城大阵是梁方布下的,从入城起他就感受到了梁方的阵气,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城外,但这种让他安心的阵气一直都没有消失。
只要他动用灵气,梁方必然会找到他的所在。
“宋先生!”徐允高声喊道。
宋成园早在徐允察觉不对的时候就站起了身。
“宋先生!”瑾石大声打断了徐允,他看向宋成园,“江峰岭一役我没有立场发表看法。但我想您应该知道,归根结底,您哥哥是死于北成人的手中,所以哪怕到现在您也依然不想大沐落于北成铁蹄之下,也正是因此,当初您才会选择在老国师在筑成山河大阵后才动手的,对吧!”
宋成园的脚步一顿。
“如果是这样,”瑾石定定地说道,“那您现在应该及时回头是岸,您可以恨梁家,有理由恨国师,但您现在不能帮一个和北成勾结、侵犯大沐的人来逃脱追捕!”
宋成园愣住,他的目光在徐允和瑾石之间游移不定:“你说什么?”
徐允听懂这话登时暴怒:”你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5章 红色
”脏水?“瑾石冷笑, “宋先生,当年老国师夺回九城,后又被反下三城, 那时候我师父被污蔑成泄露阵眼的北成奸细, 后来你刺杀国师,这名头便到了你的头上, 我师父才得以‘平反’。”
宋成园立刻反驳:“我没有!”
“是啊,”瑾石点头, “您确实没有, 您是个连报私仇都得在国师稳定好山河大阵后再动手的人,可您难道没想过是谁泄露了阵眼吗?”
宋成园怔住。
“我师父说过,那几个阵的破阵之人, 是熟悉他布阵方法之人, ”瑾石看着他, 轻声说道, “北成人自从崇尽关一役后,就着重研究我师父的阵法,所以那次大战去前线的是老国师而不是我师父,我师父的阵混淆在国师的阵里,能起到很好的迷惑作用。但是, 有人帮着北成把我师父和国师的阵区分开了, 师父不在前线,无法做出阵法应变, 导致他指导铺设的阵法被兰安破阵。所以,奸细不是泄露的阵眼, 而是泄露的设阵之人。”
宋成园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摇头, 嘴里喃喃道:“不,不会的……”
徐允吼道:“你少在这妖言惑众了!就算真是这样,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宋成园你别在这呆着了!要么把这兔崽子拉开要么去找秦城!”
瑾石心下有了数,这秦城,便是锦丽轩那个会武的掌柜,大概率守在了溶洞的入口。
他没有理徐允,而是继续和宋成园说道:“宋先生,我见过当年由你递到京里来的有关那次泄密事件的说明,也就是说,那时候和京里的信件往来,是由您负责的,那您应该清楚,在那之前,是否给京城里的谁,写过什么信?”
宋成园的嘴唇有些哆嗦,他好像想起什么,不知所措地说道:“南衙……南衙右使,不是,谢崇,他要求我上报绘阵耗材的时候,要根据绘阵师的不同区分,他说……他说,每个绘阵师,都有自己习惯的墨引灵材……”
徐允梗着脖子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趁手的墨引灵材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瑾石的目光冰冷,他看向徐允,“元初他并没有在前线,但是他要布的阵在。”
徐允僵住,宋成园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扶住洞壁才勉强站定。
每个去前线的绘阵师都有对应的趁手墨引,连老国师梁杭都不例外。
但却有另一部分墨引,它不符合或者只和前线一小部分的绘阵师的习惯相重合,它被成套地、按照固定的数量运往北境,那些将被用在元初的阵上。
只要在这部分墨引里做记号,就很容易告诉北成人,哪些是元初设计的由前线绘阵师绘制而成的阵法。
那时候绘阵司的耗材采买银钱都由户部统一支出,而因为南衙是绘阵司向户部上交收入的衙门,所以和户部的关系很好,采买权也由南衙负责,负责押送耗材的,也是南衙的人。
能做手脚的,也只能是南衙的人。
“这些……”徐允咬牙,“这些都是你自己揣测的,不能作为证据!宋成园!你可不要被他的妖言迷惑,你忘了是谁帮你恢复炎龙蚀骨阵找到当年你哥死因的!要不是我舅父,恐怕你还无法得知当年的真相吧!”
“是啊,”没等宋成园回答,瑾石就接着徐允的话说道,“我也想知道,在覆盖了黄泉奈何阵之后,谢九曜是怎么复原出和老国师复原一点都不一样的、一直都处于保密状态的炎龙蚀骨阵的!”
宋成园脸色顿时惨白,他看想徐允,嘴唇翕动:“炎龙蚀骨阵,真的是谢九曜复原的吗?”
徐允绷紧了脸,他没敢看宋成园。
宋成园凄厉地对他吼道:“那阵!是谢崇复原的吗?!他是从哪弄来的!”
“大部分绘阵师都知道炎龙蚀骨阵的威名,”瑾石轻声说道,“都知道它曾经吞噬过大沐三万大军。它是兰安的一柄血刃。但很少有人知道,它是以天干顺食命格之人作为阵眼。更不会有人能完整恢复或者猜测出这大阵的结构。除了从这阵里活着出来的九曜,还有,设下这大阵的,兰安本人。”
宋成园的身体在哆嗦,他顺着墙壁滑坐下来,手捂上自己的眼睛。
“老国师复原的阵,和陛下在锦春繁花苑进入的阵,有很多不一致的地方,你们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为宋神笔和那个被凌迟的小公公报仇,可你们设阵的阵法来源,和国师复原的完全不同。那个阵可能是复阵之人故意为之,让它略显粗糙,但部分关窍设计比国师复原的要更贴合那阵的本来作用,如果两相结合,就能明白这是原本的绘阵之人想要藏拙故意露出的破绽。”
谢崇是绘不出阵境的“御封九曜”,如果要以他的水平复原一个死阵,兰安就必须要收敛自己的能力,不然别人会怀疑这复原阵法是否真的是谢崇绘制而成。
瑾石的目光从宋成园的身上移开,他深吸一口气,对徐允说道:“再加上十年前北成和大沐的那场战争,先是我师父被陷害,将唯一不受你们控制的九曜驱离京城,紧接着便是北线动乱和文王之乱,如果不是默容赫出其不意,今上便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我不知道你们和兰安达成了什么约定,能保证你登位之后,北成会将侵占的大沐领土奉还,还是说,那些疆域,就是你们给兰安的报酬?”
溶洞内一片静谧,徐允闭了闭眼。
“舅父他不过是想助我上位,不论是他还是我,我们都从未想过让大沐真的落于北成手中,”徐允哑着嗓子,“他和兰安订下了阵契,兰安会帮他拖住徐璋和刘擎,而兰安,只要黄泉奈何阵的原谱。”
黄泉奈何阵的原谱?
这个阵法是比较有名的死阵之一,但和其他的死阵不同的是,它并不主动伤人性命,而是会让人或者说活的生灵无法踏足那片区域,和炎龙蚀骨阵这样主动伤人的阵法比较,相对平和很多。
没有人知道这个阵的来历和作者,它最初被发现是在黑市的一本绘谱中单夹着的一页,黑市里的绘阵师分析出了它的作用后啧啧称奇并记录了下来,但这个阵几乎没人能实现,因为除了天灾,几乎不会有人遇到大量新鲜的死魂。
“他要这个阵的原谱?那这个阵的原谱在……”
“在梁家。”徐允说道。
所以他们要杀了梁杭,这样梁家只剩妇孺,等徐允登基,寻个由头抄了家再翻个底朝天,总能找出来。
还好梁方当时撑过来了。
想到梁方在那样的情况下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一边护着在画阵中的徐璋,一边还要守住梁家,瑾石咬牙,那时候梁方也才十几岁而已!
他恨恨开口:“你们……”
但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洞口的脚步声传来,徐允面上一喜。
“殿下!有人过来了!”
一个中年男人闯了进来,徐允立刻喊道:“毁密道!”
男人看到阵中场景一愣,登时立刻反应过来,向墙边一砸!
刹那间地动山摇!
瑾石维持不稳身形向旁边一倒,涂央离开了缚灵阵,敬言一个用力把徐允甩向了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立刻带着徐允往外跑!
瑾石想要追上去,却被敬言一脚踹在地上!
疼痛让他蜷起身子,而溶洞上的钟乳石已经开始晃动,砸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就死在这吧。”
敬言阴恻恻地留下这句话便往外跑去。
钟乳石像一把把尖锥一样砸落,瑾石忍着肚子上的疼痛要往外跑,却瞥见宋成园还在洞壁边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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