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石无所谓地笑了:“没关系,我也不图什么身后名。只是……你们有想好继任者人选吗?”
刘松的脸上有些愧疚,他说道:“宗室那里有皇家血脉,西南的蜀厉王,我们已经联系上了。”
瑾石听到刘松这么讲,便知道大概国公府早有计划,之前自己给他们意见恐怕还是多嘴了。
但他也没说什么,如果这些人能解决掉徐璋,就算给他扣上“唆使”的名头又怎样?只要徐璋一死,梁方身上的那个阵契自然就会解开。
那么他和梁方,就会真正地自由。
瑾石伸手拍了拍刘松的肩膀:“就按照国公想的来吧。”
“等等,”陆年年听出这里面不对味儿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刘松,“国公府早有反心?!”
“年年……”刘松想解释,但他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松也是刚知道的吧,”瑾石帮着刘松打圆场,“恐怕还是我之前跟他说了后,他才从家里面得到了这个消息。而且,清君侧,哪儿有清君侧后,‘君’还能留着的。”
清君侧,那不就是臣子看不惯皇帝的行径就横加干涉,哪个皇帝能受得了这个气。本身就忌惮国公府和丞相府的徐璋,在经历了清君侧后,怕不是对这两家会下定杀心。
陆年年眼皮一颤,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原来……原来爹也……”
看来丞相府也是早有安排。
瑾石也拍了拍陆年年的肩膀:“先不要想这么多,一切都有安排。现在你要想的,是如何扮演好‘我’。”
陆年年看着瑾石和刘松,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父亲已经和江峰岭的郡守通过信了,”陆年年对瑾石道,“郡守是父亲的门生,他配合你。”
瑾石对她点头:“谢啦。”
“你……”陆年年突然有些不舍,“你路上要小心。”
刘松揽了揽陆年年的肩膀,也对瑾石说道:“要小心。”
瑾石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分别,一场前路不明的分别。
他上前去,抱了抱他们两人,然后后退一步,对他们露出一个笑:“你们也保重,提前祝你们新婚大吉,早生贵子!”
陆年年红着眼睛拍了他一下,勉强笑道:“还早呢,你……你和国师,可要平安回来。”
刘松也笑了:“是啊,起事的理由能有很多,但我更想看到你们活着回来。”
瑾石笑道:“放心,我和梁方两个九曜呢,我们,就是去一趟北境,然后就回。”
“元瑾石,”陆年年认真地叫他的名字,“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有成为绘阵师的机会,谢谢你让我和松哥有在一起的契机。
瑾石对她颔首,然后挥了挥手:“走啦。”
琢屏镇是个傍山的小镇,夜幕降临,星月高悬。
本该是安静的夜晚,镇子上一家客栈前院突然热闹起来。有被吵醒的住客不耐烦地询问发生了什么,得到的答案是绘阵司南巡的绘阵师里有一位绘阵师身体不适,这位绘阵师好像是京城哪个官宦子弟,于是京里紧急派人过来把人接回去。
“那帮画阵的一个个身体素质这么差。”住客一边嘟囔着一边往回走,他扶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了眼,看到了一个丫鬟扶着一个戴着面纱、穿着襦裙的女人往门口走,不禁疑惑,“不是绘阵师吗?怎么是个女的?”
和热闹的前院不同,客栈没什么人的后院小门缓缓打开,一个打扮成小厮模样的人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边提着泔水桶往外走,看起来是要去处理泔水。
他走到附近的小河边上,将水桶放到水中清洗,手在水下缓缓动作,看不见的灵气绕着手成了一个阵法。
等阵法成型后,他站起身,把泔水桶丢在一边。
瑾石看了看四周,刚才的勘察类阵法没有发现任何人跟着他,看来调虎离山之计已经成功了。
他喃喃道:“剩下的就靠你们了。”
陆年年以身体不适为名招来丞相府的侍从,从来都没摆过闺秀架子的她这次“腼腆”了一回,面纱和斗笠全部用上,上了丞相府的马车。但实际上那个女子只是丞相府事先在客栈上安排好的人。真正的陆年年女扮男装,作瑾石的打扮和易容,和刘松一起南下,以此来为瑾石制造脱身的契机。
瑾石站在琢屏山的山林中,他看着那个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照料的阵法,手放在阵法上送入一缕的灵气,另一头的阵法给予了他回应。
他知道,通路虽然保持了,可就如刘松说的,能送灵气不一定能送人。
但默容赫给了瑾石一个启发,他当时用微弱的灵气都能解开封灵印,那么这个阵法,只要能传送灵气,他就能通过这点灵气修补那个大阵。
瑾石闭上眼睛,手上的灵气往大阵里送,脑中不断回想着小时候看到的这个阵周围的状况,他试探着把通过在绘阵司看到的阵样记录和小时候的记忆相结合。
他记得,那也是一个秋日。
“这个阵是传送阵,”那时候的元初说道,“它有着另一头。”
四岁的瑾石重复道:“另一头?”
“对,”元初点头,“它能把你传送到很远的地方。”
小瑾石好奇地蹲下身,小肉手摸上那阵,感受它微弱的灵气,扬起小脸问道:“这阵是不是快不行了啊,它真的还能传送人吗?能送到哪里去呀?”
元初低头看着他:“传送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嗖’地一下,然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话吓得小瑾石立刻站起来拉紧了元初的手,离那个阵远点:“那……那我可不要用传送阵。”
元初被逗笑了,他伸手拧了一下瑾石的小鼻子:“所以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阵都上手碰,知道了吗?”
小瑾石慎重地点头,乖乖说:“知道了。”
“不过这个阵是没事的,”元初拉着徒弟又靠近那个大阵,“布下这个阵法的人选的地方不太好,因为……”他稍微顿了下,模糊说道,“因为环境的影响,所以它现在的损耗非常大,需要有人定期的修补才能起作用,今年这个阵还没补呢,所以目前没什么作用。”
小瑾石感受了一下那里的气息后说道:“这里的灵气流动……确实有点怪怪的。”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里为什么给他的感觉怪异,但现在的瑾石知道了。
因为那在江峰岭的传送阵,被布在了当年黄泉奈何阵的边缘。
黄泉奈何阵,利用大量亡灵制成的阵法,隔绝所有的生气和灵气。
虽然梁杭的黄泉奈何阵只坚持了三天,但那三天的生灵全无,让这一片区域的灵气和生气与周围环境有了差别,就像是被人生生挖去的一块肉,哪怕后期再怎么愈合,和周围的皮肤总是会有差别。
因为那里曾经有着几万人的生死相隔。
瑾石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些酸,他用左手狠揉了一下,右手不断地送着灵气,他要利用这简单的灵气通道在相隔几百里的另一侧绘制出一个聚灵阵,短期内硬生生地将那里的灵气和周遭抹平。
他必须尽快地做完这一切,这是他唯一追上梁方的机会。
元初下落不明,他不能再失去梁方。
秋天的晚风带着寒意,月光清冷地从天空中浇下。
“咳咳。”
江峰岭某郡一家客栈的屋内传来咳嗽的声音。
“国师,”一个手上带着金色净笔印的人轻轻敲了敲门,“您睡了吗?”
梁方的眼睛看着那门外的黑影,哑着嗓子回答道:“什么事?”
那金印绘阵师有些为难:“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有点太久了,明天……应该上路了吧?当然,属下知道国师您身体不好,可这劳军是大事……”
梁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胸口的憋闷,回答道:“明天就上路。”
第091章 鬼打墙
江峰岭在大沐北边, 深秋时节尽显凉意,梁方身上是冬天才会穿上的大氅,从濒临入魔状态拉回来的他身体还未完全恢复, 经过长途跋涉更是雪上加霜。
“大人, 今天就要走吗?”一个北狼卫有些担忧地问道,“不如再歇几天……”
“再歇几天?”一个金印阴阳怪气道, “你们当这是什么啊,秋游吗?是劳军啊!北境军要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不胡乱揣测上意, 国师用得着这么赶路吗?北境何其重要,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谁担得起?”
他这话里话外把梁方的现状归咎于有异动的北境军, 把放走默容赫的徐璋轻轻摘了出去, 而北狼卫同北境军一起都属于刘国公的人, 本身就对徐璋放走默容赫颇有微词, 谁想到现在这绘阵师竟然还要把这件事推到还驻守北境的兄弟们身上,当下脸色就不对了。
“咳咳,”梁方咳嗽了几声,“陈平,住口。”
淡淡的命令声透露着梁方对这个叫陈平的绘阵师的不满, 但梁方也不能多说什么, 毕竟徐璋还在位,身为人臣非议皇帝是为不忠, 他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陈平“哼”了一声,骑马往一旁去, 跟另一个绘阵师凑在一起, 那个绘阵师看了梁方一眼, 眼里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收起了一个传讯的阵法。
北狼卫也知道梁方的难处,梁方整个人都是强撑起来上路的,他脸色苍白,嘴唇是不正常的红润,稍微懂医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正在发烧。
可越往北越冷,虽说一路上他们押送着劳军的物资,也带着补给用的各种阵法耗材,但再怎么充裕的物资,也不能抵挡长途的舟车劳顿。
一阵风吹来,梁方又不受控制地咳嗽了几声。
北狼卫领队看了眼天色,太阳西沉,天空只剩红霞,有丰富驻野经验的北狼卫知道,很快天就会完全黑下来,他轻轻驱使身下的坐骑到梁方旁边,递给他一个盛水的皮囊,对梁方小声道:“夜晚树林不太安全,不如我们就地扎营吧,顺便找些水。”
梁方对他道谢,将皮囊里的水匀了一些到自己的壶中,又把剩下的还给了领队:“也好,我选个地方,布下些防御的阵法。”
一堆人在树林里找了处安全的地方扎营生火,梁方想要去绘制阵法,却被两个金印绘阵师拦下。
那个叫陈平的绘阵师说道:“哎呀,国师大人你就歇息吧,这点防御阵法我们来就是了。”
另一个人也装模作样地说道:“是啊,您都这样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梁方看了眼他们两人,绘制防御阵法需要考察周遭环境,然后再选择合适的阵法,所以必然是要离队到附近勘察的,这两人一路上不知道跟什么人传讯,一路上偷偷摸摸小动作不断,这次这么殷勤可见也是为了去干些私事。
梁方懒得管他们,左右不过是和徐璋或者是陈家的什么人传讯,便挥挥手让他们去了。
两个对视一眼,然后笑着说了句“请国师放心”就往林中走去。
看他们两个人走远了,那北狼卫领队禁不住说道:“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受他们的气啊。陛下,陛下派这俩人随行这也太……”
梁方打断他,淡淡道:“慎言。”
这两个人是今年新进绘阵司的人,也是陈家的人,这次派着跟梁方一起来,也是交代他们驻守北境一段时间。
皇帝对北境那边的势力分布不满很久了,那边的军队都是刘家军,只认国公不认皇帝。而那边的绘阵师都是绘阵司北衙的人,唯国师之命是从。皇帝为了安插自己的势力煞费苦心,先是以体恤北境某些年纪稍大的将领为名召回京城逼其告老还乡,硬安插上自己的人,后又以常年无战事为名,要求部分北境军解甲归田,年初的时候更是将目前仅存的几名北境将领之一换成了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京城兵马司总管司事,这兵马司司事和陈家是姻亲,也算是皇帝给陈妃的一份新年礼。
从年初的时候,梁方心里就有数,北境军之后,就该轮到北衙了。
果然,皇帝安排了这两个人进来。
阵考后瑾石的“御封神笔”不过是个挡箭牌,谁都没有注意到,皇帝还在那次事件后御封了两个“金印”塞给了北衙。他们的能力自然到不了金印,但这是除了神笔外皇帝可以给予的最不起眼的衔位了。
梁方又咳嗽了两下,哑着嗓子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是一国之君,他的行为,他选谁用谁,自有他的考量。”
梁方不想解释过多,他感觉很累,身心俱疲。
他会依照徐璋的意思提出去北境的请求,为的也是去寻找元初的踪迹,至于皇帝想不想让他继续待在这国师之位上,那已经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他觉得够了。
梁家世代家训都是要忠君,要守护大沐和大沐的子民。
可是有这样的一个不顾江山子民只顾皇权的“君”,他能如何忠之?
梁方抹了一把脸,抬头看着天空,秋天的山里有些冷,树木的叶子稀疏,透过空隙能看到闪烁着的点点星河。
他知道徐璋是对他动了杀心的,毕竟以徐璋的心胸,他觉得自己入魔恐怕是因为对他有所背叛,梁方也疲于解释,他甚至有一些报复性的快感。
忠君、忠君,这两个字就像两座大山一样,从小由他父亲、由周围人不断地压给他,压得他久久喘不过气。梁家为大沐做了那么多,他父亲死在了北境,他母亲因为父亲的死也香消玉殒。文王之乱平定后,没人能将他父亲的尸骨从北境带回,他不恨,不怨,他自己想办法,自己去北境带父亲回来安葬,然后继续为新皇效忠。
他甚至让他喜欢的人也搅进这漩涡之中,结果却换来了徐璋的猜忌。
梁方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他想,皇帝派来的人去接手北境的事务,他就可以腾出手来去搜寻元初的痕迹了。
69/80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