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春樊城
北境地处大沐极北之地, 常年冰封飘雪,夏天是他们唯一可以见到河水流动的季节。
江峰岭距离琴崖山脉不算太远,但按照正常的脚程来说也要走上半月有余, 可瑾石一路上改造各种传送阵, 愣是带着四名北狼卫和一些物资接连传送,用了六天就到了琴崖山脉十一城之一, 春樊城。
琴崖山脉绵延不绝,沿着山脉脚下有十一座城池, 被成为琴崖十一城, 而十一城外,就是大沐的第一道防线——甲兴关。
春樊城位于这十一座城池正中间的位置。
瑾石给守城人看了从梁方那里拿来的文牒,那守城之人看到“绘阵司国师”几个字, 先是一惊, 然后看向瑾石的脸上带了些隐怒。
瑾石却仿若未觉, 客气地对他笑了笑:“还烦请您通报郡守。”
十一城一城为一郡, 郡守也是城主,都是原先十一城的土皇帝收编给朝廷,再配合朝廷分拨的北境军保护城池的安全。北境军因为帮助十一城抵挡北成侵袭,再加上常年驻守,有不少都在这里安了家, 和本土百姓的关系极好。
守城士兵之一拿着那文牒往城里跑去, 而瑾石带着北狼卫和那装着劳军物资的四个小匣子站在门口等着,十一城城门来来往往有不少人, 大部分都是其他几城来“串门”的居多。这些路过的百姓好奇地看着他们,有好事的在不远处小声耳语, 他们“京里来的”身份很快便扩散开来。
被人当猴看的北狼卫首领有些不自在, 但瑾石却没当回事, 他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按照琴崖十一城的规定,太阳落下琴崖山脉的城池就要关闭城门。
“……是用的国师的文牒……”
“可国师我记得不是长这样的吧……”
“说得好像你见过国师似的!还断起真假来了?国师哪次来不是直奔甲兴关?哪儿在城里停留过?而且,喏,看到四个人的腰间了吗?那刀柄上可是狼头刻印!”
“北狼卫?”
“等等,听说国师确实是要来……来做什么劳军,还带了个两个今年新进的金印,所以应该是国师直接去了边境?让这个绘阵师来代替他劳军?”
“……不至于吧,把那默容赫放回去本来就是皇帝的错,这次国师代皇帝劳军他本人不出面?而且这绘阵师也没有金色净笔印啊……所以他应该就是国师吧……”
瑾石手里捏了个小阵法,那是个聚水的阵法,一小股流水从他指尖喷出,迎着夕阳的光芒,竟然出现了一小道彩虹。
“哇!”
“真好看!”
“太神奇了!”
北狼卫看了眼逗小孩的瑾石,好像他对身边的纷纷议论全都不放在心上,但很快,周围一开始还比较友善的议论因为提及到“默容赫”而渐渐有了不和谐的声音。
“还好意思来……”
“就是,我们这边年年抵挡北成人的偷袭,多少人死在了甲兴关!皇帝竟然把默容赫放回去了!”
“老国师也是死在甲兴关了啊!这小国师……怎么还要助纣为虐!皇帝这一手寒了咱们整个边境十一城军民的心,他怎么不自己来?”
“我爷爷就说了,当年那皇帝把默容赫俘虏估计很有猫腻,毕竟他阵靠老国师,武靠国公,自己没一样拿得出手的。”
“也就是投胎到了个皇帝家罢了。”
北狼卫首领听着周遭的议论,天高皇帝远的缘故,这里没有对皇帝“大不敬”一说,百姓们编排起来皇帝一点都不嘴软,而那些守城的卫兵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眼睛里对他们有了轻蔑,把他们当作了皇帝派来打发琴崖十一城军民将领的狗。
太阳完全落山,天边的红晕很快也将消失,那守城之人将门缓缓关上。
各家炊烟升起,饭菜的香气开始蔓延到整条长街,把“看变戏法”的小孩子们都召了回去。
“要好好学啊,”瑾石嘱咐道,“需要材料和书去笔墨亭,将来努力进京城考绘阵师!”
看着小孩子们嘻嘻哈哈跑远,瑾石站起来跺了跺有些蹲麻了的脚,北狼卫首领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瑾石还有闲情逸致给小孩子们看阵法,春樊城里的城主和守城将领明显在给他们下马威,把他们就这么晾在城门口,一晾就是一下午,为什么瑾石不催一催呢。
就在那守城的卫兵也要收拾东西回去换班吃饭之际,瑾石才不慌不忙地开口叫住了他:“那个,你们家大人如果太忙的话也没关系,我们今晚先找地方住店吃饭,劳烦您通报一下,明天我们再去拜访他。”
那卫兵显然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就这么安静地等一下午,就算是对京里来的人心有不满,但这实在不是待客之道,而且国师每次都是直奔北境前线修补阵法,这次就算做了狗皇帝的代言者来,身为一个朝廷大员在这里受到这样的待遇也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卫兵还是有些老实,先装乖再卖惨是瑾石哄人的拿手好戏,他脸上有些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显然他一个小兵并不能代表那些大人们说些什么,他只能支支吾吾回答道:“俺……俺去问问……”
那小兵话音未落,一个带着歉意的声音由远及近
“哎呀哎呀,真是招待不周!”
瑾石抬头看去,看到一个披着白色大氅的男人疾步走来,男人的面容清秀,身形纤细,眼睛里闪着歉意的神色,但瑾石看得出来,这歉意表情里,带着些许算计。男人的身后还带着一个随从,随从看起来比他壮实很多,应该是个练家子。
“真是抱歉,各位大人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那人对瑾石抱拳,“只不过春樊城近些日子来着实很多事情,北成那边自从默容赫称帝后小动作不断,在下和其他城主、将军们实在是疲于应付。啊,”这人左右看看,“国师大人呢?”
这人上来就称呼他为“大人”而不是“国师”,后又问国师下落,显然他是见过梁方的。
“哦,梁方啊,”瑾石眨了眨眼,“他生病了,所以我来代替他了。”
这回答让那人一怔,本来游刃有余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迷惑,他看了眼北狼卫手里拎着的四个匣子,又看了看北狼卫刀柄上的徽记,心里觉得大概是没错的。
可是线报说的是梁方带着两个金印和四个北狼卫过来,这个人……
“哎呀,谁来不都一样吗?把东西送到了,让前线的将士们吃饱穿暖就好了嘛。”
瑾石笑着上前,那人身后的随从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瑾石不得不顿住脚步。
那人的上下打量了一边瑾石,然后眼睛微微眯起,思索了一阵后,说道:“右使大人不是应该南下去秋巡了吗?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不愧是祁将军,”瑾石对于他能认出自己来毫不惊讶,他笑嘻嘻地说道,“秋巡多没意思啊,秋游那是小孩子的活动,我都十八了,自然是要来北境看大阵咯。”
那随从震惊地看着瑾石,然后转而小声问道:“他就是那个……”
北狼卫也很震惊,首领小声问瑾石道:“他……是将军?”
北狼卫是国公府的人,但长时间驻扎在京郊,对北境的将军们记忆还停留在老一辈身上。
瑾石要不是临行前被刘松告知了春樊城将领和城主的特点,也不能认出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书生将军。
“书生将军祁思静,”瑾石正色对那个男人抱拳,“在下元瑾石,目前还是绘阵司的南衙右使。”
书生将军祁静思是老祁将军的儿子,他是真的从军队底层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来的,虽然他看起来很文弱,但实际上极其擅长排兵布阵,更是能和绘阵师们的阵法相结合,靠着自己积攒下来的军功,名声和威望不比他老子差,也是因此才能在皇帝起了在北境安插自己人的心思后,还能世袭他老爹的将军之位当上这北境军的将领之一。
祁思静收敛起表情,他看向瑾石,重复了一遍:“目前?”
瑾石拿出那封信,递给祁思静,点了点头:“对,目前。”
看到那封信的祁思静脸色一变,那个武夫一样的随从脸色也突然不太好了。
祁思静并没有把这封信打开,而是收了起来,接着便恢复了亲切的笑容:“各位舟车劳顿,还请随祁某来。”
春樊城城主府和将军府不在城的正中央,而是在春樊城的最北面,也是最靠近甲兴关的位置,但还好春樊城不算大,就算徒步也只用走不到半个时辰,更何况祁思静叫了马车。
但马车上只有瑾石和祁思静两个人,赶车的是那名随从,而北狼卫们则被安排在了另一辆马车上。
很显然,祁思静有话要和瑾石说。
马车的木质车轮规律地发出吱呀声,瑾石透过马车的小窗看到街边的房子里亮起灯火,灯光大部分都十分昏暗,不像京城里的人家那么明亮。
祁思静看着瑾石,开口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城主府和将军府设在了春樊城最北边吗?”
第094章 北境过往
瑾石看向他, 又看了看外面的灯火和袅袅炊烟,回答道:“因为春樊城的城主府和将军府,要替百姓们挡住北成的铁骑, 为他们筑起一道防线。”
祁思静深深地看着他:“对, 战场十分残酷,变化也十分迅速, 当年默容赫和兰安带兵攻打大沐,十一城被破不过是几天的事。包括后面夺回九城又被反下三城, 也是靠他们的阵法一夜之间就能做到的。”
瑾石没有说话, 他已经有预感祁静思要说什么了。
“所以十年前战乱平定之后,将军府和城主府都搬去了最北面,”祁静思语气平静地说道, “因为一旦北成再来犯, 我们就会抵抗、反击。但如果再有兰安和默容赫那样强劲的绘阵师用阵法攻来, 而我们没有抵挡之力的话, 我们能做的,就只能是分出一小队人来带百姓去逃命,然后我们就用肉身拖住那些北成杂碎,能拖一个是一个,他们慢下来一刻, 我们的百姓就能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因为我们听说, 如果以身饲那些杀阵死阵,有灵气还是什么的影响, 就会影响到他们那些阵法的效果。”
瑾石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所有的战争都是他听别人和他讲述的, 祁思静寥寥数语, 比他听过的战场故事还要让人心惊胆寒。
肉身饲阵, 这是明知前途是殒命之地,也只能咬牙拼上,因为他们要守护身后的百姓,那里有他们的亲人、朋友。
祁静思懂绘阵的效果,但他不是绘阵师,他只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理解人命对阵法的影响。
所以他们制定了一个方案,如果不是北成人的对手,那么当机立断,用自身性命拖住他们进攻的速度,以此为百姓挣得生机。
“当年皇帝擒住默容赫的时候,我们心有疑惑,因为我们都见过北成的杀阵,老国师已死,兰安凶名在外,再带着个北成的狼崽子,没有神笔以上的绘阵师谁能深入敌营擒得住他?可偏偏,”祁静思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荒诞,他笑了下,那笑里带着苦涩和无奈,“偏偏那时候我们只能相信。相信北成是真的臣服,相信战事是真的平息了。”
瑾石不知道默容赫来京城的真实目的,他看起来好像做了什么事,但又好像没做,可却不能否认,他被押解回京确实是结束了一段时间的战争。
“局势慢慢好了起来,”祁静思说道,“这十年我们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听到风吹树叶都要惊醒探查是不是又是北成人的什么阵法,虽然兰安还在北成,可我们愿意相信兰安顾及默容赫不敢攻入大沐的说法,因为这说法是真的话,那如果默容赫在大沐一辈子,北成岂不是就要臣服一辈子?”
瑾石轻声说道:“可是别人,不,敌人的承诺是靠不住的。”
寄希望于别人不打自己永远不现实,毕竟无法约束别人,只能加强自己。
“是啊,然后等到兰安再次现身北境边界,我们就知道,梦该醒了。”
瑾石皱起眉头:“兰安再次现身?”
祁静思听到他疑惑的语气,有些狐疑地说道:“七月初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把消息递进京中了,不过那时候兰安看起来只是探查,而且探查的是颖城周边,那时候北成并没有调兵遣将,再加上颖城本身就是和北成互通商贸的开口城郡,所以我们也只是上报而已。右使不知道这回事吗?”
瑾石并没有听到过有人提起这件事,他问道:“如果我没记错,颖城就是十一城中守城将领告老还乡的那座?”
“对,就是陈家人在的那城,”祁静思的口气很不好,“我们上报了情况,而颖城却说没有异动,所以陛下不予增兵,要不是元九曜过来,恐怕这十一城早就被攻破了!幸好元九曜来了,”祁思静的眼睛看着那窗外的墨蓝色天空,“元九曜,那是一个守护神一样的传说,是我从小听父亲不断提及的传说,都说他是兰安的克星,十年前那场战争如果有他在,局势根本就不会僵持。”
听到“元九曜”几个字,瑾石的手指蜷缩了一瞬,他哑着声音说道:“可那时候,他的阵法被北成破了,你们不怀疑他吗?”
祁思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但是我父亲告诉我,说元九曜绝无叛变可能,劝老国师不要把情况如实上报,因为很有可能元九曜会因此被定罪,可……可老国师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没有为元九曜说话,而选择让宋成园,把那封信送进了京。”
瑾石一顿,他睁大了眼睛:“那封信……老国师知道那封信?”
祁思静点头:“对。”
瑾石突然觉得有些冷。
他之前以为这是宋成园中了谢崇的计谋,为他所利用而私自决定把信送到了京城,让这封信火上浇油给元初定罪。
可他从来没想过,老国师竟然也知道这封信。
“后来,元九曜被洗冤的消息传来,我们便松了一口气,”祁思静继续说道,“因为我们知道,能对抗兰安的人,回来了,就算兰安有什么算计,元九曜一定会解决的,就像三十年前那样,再次重创兰安。然后元九曜来了,他和兰安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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