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救我姑姑,想救温敛怡,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慎临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顿了几秒,却又努力压抑了回去,继续用方才平铺直叙的方式说案件细节,“我动不了,抓不到手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只看见颜沛风在我视线范围内挣扎挪动,恨自己刚刚只是把他捆起来,恨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我看见我手里的匕首,我手里只剩下这把刀,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最后能做到的……只有趁这个机会把颜沛风杀了。”
他将自己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一一剖开解读,似是什么都不在意了,自虐似的想要坐实自己确实有很多‘阴暗想法’。
“哦?”江淮看了他一眼。
“我没敢。”慎临说。
“嗯?怎么不敢?” 江淮看不惯他过分看轻自己,“你不是什么都敢么?不是什么都不怕么?怎么这回就不敢了?”
“……”慎临眸子一低,“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行吧。”江淮正色道,“所以你最后还残存一丝理智,克制住没去动手,靠疼痛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尝试往手机滚落的方向挪了几步,挪到位之后顺手给晏存打了个电话,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之后就晕过去了?”
“……嗯。”
“行。”江淮应了一声,下巴朝张景泽所在方向一点,示意他给记下来。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不太好闻,众人没再说话,各自低头做了会儿自己的事儿,病房里一时间只余张景泽啪嗒啪嗒敲键盘记录证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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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9日,星期一,1016重大刑事案件发生过后第三天。
江淮今早气势汹汹带着张景泽、小刘以及某‘上级部门人士’到达病房,随手给‘上级部门’扯了张椅子坐下,目的极其明确,开口就问慎临事发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由于此重大刑事案件人员受伤众多,事发现场复杂,作案手法残忍,且涉及故意伤害、袭警甚至纵火,牵涉到某电子产品公司CEO颜沛风,在网络舆论中掀起轩然大波,因此上级部门特地派人对此案进行监督调查,案件的主要负责人也变成了副支队长江淮。
慎临实际上没受什么内伤,外伤不严重,没被这破书柜砸出骨折来,反倒心理上出了点儿问题。
即便像上回那样,说话带点哭带点喘,稍微有点儿情绪变化,也比现在这麻木无所谓的模样要好一些——或许只是让自己看起来‘无所谓’而已。
好一会儿后,‘上级部门’似是终于坐不住了,和案件负责人江淮说一声后,离开病房,在场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淮低头看了会儿手机上的资料,发觉有什么人余光盯了他一会儿,先将手头东西看完,这才眸子一撩看了过去,挑眉道:“怎么?看你这眼神,看来不太满意是我审你?”
虽说以往和其他人相处过程中,他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起来不太靠谱,实际上审问起人来有自己一套风格,比较凶,主要有时候不太讲道理,审些傻点儿的犯罪嫌疑人的没问题,要是遇上思维逻辑性强一些的容易被抓到破绽。
“……”慎临说,“不是。”
他迟疑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我主要是想问问……晏队……晏队他……”
“别问,指不定过几天就没事了。”江淮语气凶归凶,手上动作却没停给削了个苹果,切成块喂了过去,“说你的正事,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懂么,犯罪嫌疑人。”
张景泽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温柔点,江队。”
“我不温柔吗?”见慎临无动于衷,江淮‘啧’了一声,直接使劲把苹果塞到他嘴里,将削成条的苹果皮一扔,“我不温柔吗?”
“……”张景泽肩膀瑟缩一下,没敢说话。
慎临也没敢再说什么,乖乖啃完苹果,好半天没再发出什么动静。
不一会儿后,他又问了一句:“当时我好像听见……纪燎的声音?”
“嗯。”江淮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他应该是回现场取证去了——主要颜沛风一直以来做的也不是什么干净生意,估计怕被人抓到把柄,特地让人把他家附近的监控都给黑了,具体当天有谁去过事发现场还真说不准。”
慎临点了点头:“哦。”
见他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强行让自己看起来没问题,江淮有些不忍心,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按了一下:“行了行了,严格来说这次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主要这一切发生实在太快,没给人做出反应的时间机会,所以你别想太多了。”
慎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轻轻“嗯”了一声。
“嗯……只不过……这回咱们支队一下子没了三个……”
“江队,”张景泽小声提醒他,“换个词,吉利点。”
“哦。”江淮轻咳一声,“只不过这回咱们支队一下子厥了三个,加上目前以来手头线索不多,估计一时半会还得和这些‘上级部门’一块儿工作,可能会比较烦。”
慎临好半天又轻轻“嗯”了一声。
江淮眨了眨眼,小心和张景泽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长叹一口气。
中午十二点,差不多到午饭时间,正当江淮和张景泽等人准备离开病房时,慎临又开口叫住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 江队,她……我……她和……”
一直都没有人告诉他最终抢救结果如何,他自己也没敢问,没做好准备,不敢面对,可他明白自己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你告诉我吧,江队。”慎临弯起膝盖,将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边,声音有些闷,“告诉我吧。”
江淮反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迅速和张景泽小刘交换了个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告诉我吧,江队。”慎临直勾勾盯了他一会儿,眼眶布满红血丝,轻声说,“我逃不掉的。”
江淮心情有些复杂,眸子黯了黯,叹了口气:“温敛怡基本脱离生命危险,后续情况还得继续观察。”
“……”
“节哀。”江淮轻声说。
由于严重的皮肤灼伤以及一氧化碳吸入过量中毒,身体某处有被重重击打过痕迹,加之一直以来身体素质比较差,慎欢语于昨夜凌晨三点抢救无效身亡。
温敛怡中的那一刀没伤及要害,虽说意识还未恢复,但总归还是抢救过来了。
据当晚到场消防员所述,慎欢语应当是被人泼了汽油一类的可燃物,加之所处位置离起火点较远,应当是被人刻意引燃导致伤亡,具体后续验尸工作将交由纪燎以及上级部门派来的法医一同负责。
慎临怔了几秒,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后反倒很快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他闭了闭眼,”我知道了,江队。”
“……你……你知道什么啊?”江淮轻呼一口气,“不是……你……你有什么难受说出来,发泄出来,别什么事儿都憋心里,行么?想哭就哭出来,想说什么就说,没什么丢人的。”
“对啊慎哥,别这样……”张景泽说,“别一直绷着自己,你这样……我们看着心疼。”
慎临眸子自他俩之间徘徊一下,没说什么,只是叹口气正色道:“嗯,尽快排除我的嫌疑吧,到时候通知我,我也一起参与调查,成么?”
第66章 暮火·二十二 “脑子还没醒完全,话都说不利索,还非让我和他说案件细节。”
火灾发生后第二天, 案件调查组人员也没抱太大希望,走访了附近几家住户,试探问了问有没有人碰巧在事发当晚目击到犯罪现场或是可疑人士经过之类的——由于当晚天气雷雨交加, 外界环境嘈杂, 附近邻居大多都待屋里看电视或是干点儿别的什么,几乎都没注意到颜沛风家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个加班刚到家不久的中年女人目击到火灾现场,帮忙打了个119,同时注意到颜沛风和慎临先后到达现场,顺手记下了时间。
昨天调查组人员对颜沛风进行了初次审问,颜沛风极其配合调查, 似是想快点撇清关系一般,压根不用等人问,自己主动描述起了当晚细节。
结合颜沛风证词以及中年女人记下的时间, 再加上慎临给晏存打电话时的通话记录, 基本能证明他确实迟颜沛风一步到达现场,嫌疑基本能排除,但江淮私心不想让他亲自调查自己亲人遇害的案子, 私心想让他待医院多养会儿伤,怕他承受不住伤痛还非装出个没事人的样子。
于是江淮悄悄和张景泽交换了个眼神, 含糊“嗯”了一声,敷衍说:“再看吧。”
张景泽迅速会意,附和说了一句:“对,一时半会可能没法排除,证据不足, 还是先安心养伤吧哥。”
慎临眸子不经意闪烁一下,也不知有没有看出他们那点儿小心思,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俩人松了一口气,各自叮嘱关心他几句,这才离开病房,刚准备打电话找纪燎问问现场取证进度,发觉纪燎刚巧站病房外不远处,正和上级的部门特派法医聊温敛怡伤势以及取证检验结果。
纪燎让他们先等一会儿,回病房检查了一下慎临烫伤起泡皮肤以及后颈处砸伤,这才和他俩一块儿离开医院,决定先找地方吃个午饭,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工作。
找张干净桌子坐下后,江淮立马问:“现场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相关证物都检验完了?”
纪燎点点头“嗯”了一声:“检验报告放车里了,一会儿拿给你们,我先说一下当时在事发现场找到和案件有关的物品。”
江淮刚想说些什么,见服务员将他们的午饭端上桌,他说了句:“先吃。”
纪燎说了声好,低头吃了几口,这才开始叙述这两天回现场取证检验的结果。
“由于现场消防人员判断受害人身上被泼有一定浓度的可燃物,加之现场地面沾了些还未燃尽的汽油,我们在屋子周边以及颜沛风家车库附近稍微找了找,在路边公共垃圾桶背后找到了个空的汽油瓶,只不过上面没有提取出任何指纹或是皮肤组织。”纪燎说,“同时,我们在现场调查过程中,从颜沛风家车库的杂物堆里翻出几瓶汽油,可以初步判断作案用的汽油瓶和他家车库里的是同一批——只不过当晚到达案发现场的时候,我清楚记得他家车库门并没有上锁,无法判断取走汽油的人是否拥有他家车库钥匙,也无法判断是否为熟人作案。”
江淮无声思考几秒,看了纪燎一眼,迅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先问了句:“只有汽油桶?”
“不,还有其他几样东西——除汽油桶之外,我们还将当时掉落在现场那把小刀上的血液组织进行了检验,同时发现书柜附近有张椅子倒落方向比较奇怪,看起来像是被人抡起来砸过些什么,加上椅子边和敛怡姐后颈处的伤大小形状一致,于是我们尝试在其中提取出了几组指纹,将这些指纹组织也一同进行了检验。”
“嗯,检验结果呢?”江淮问。
“小刀刀柄上提取出两组指纹,分别属于慎临和颜沛风,刀尖血液混杂不好判断,只检验出慎临以及温敛怡的血液组织,除此之外,椅子边缘只找到了颜沛风一个人的指纹,不过颜沛风作为房主,椅子上有他指纹并不奇怪,可能无法作为判断依据。”
“唔……”江淮想了一会儿,又问,“那……温敛怡呢?温敛怡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恢复得还行,不过人还没醒过来,”纪燎说,“她身上有比较多处受伤,所幸都没有伤及要害,一是肋骨中刀,二是后颈处被人给砸了一下,三是手臂及大腿附近有颜色较浅的淤青和伤痕,推测昏迷前应当是和什么人打斗过。”
“肋骨中得那一刀……深吗?”
“不深,没有刺中要害,反倒是后颈被砸那一下更重一些,也就是刚刚分析的,根据淤痕大小及形状判断,大概率应该是倒落在旁边那把椅子砸出来的。”
江淮“嗯”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先简单将这几天获取的证词和纪燎说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骂了句:“颜沛风个狗东西,只顾自己撇清关系,对妻子被人纵火身亡一点儿反应没有。”
颜沛风主动提供证词,说自己当晚到家发现屋里起火,本想先回卧室抽屉翻一翻备用灭火器,结果进屋看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温敛怡以及在地上挣扎打滚的慎欢语,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撞见了慎临,之后发生的事儿基本上和慎临所说的时间线一致。
“不过具体真实性还得之后再判断。”江淮说。
纪燎听完,细细思忖一会儿,分析道:“用来行凶的小刀及椅子上没有提取出第三个人的指纹……假若他俩提供时间线不假,那么真正的犯罪嫌疑人应该是戴了手套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来避免留下指纹,估计在颜沛风他俩到达前就已经离开了现场,或者说是躲在屋子里的某个角落,待他俩争执打斗之后才离开的现场。”
“嗯,”江淮说,“具体细节估计还得等温敛怡醒过来,提供新证词之后才能继续往下查了。”
纪燎点了点头。
张景泽听完这一大串分析,倏地想到什么,问了句:“唔……等等,我想到个人……”
“?”
“会不会……会不会是那谁?”张景泽说,“那谁,颜沛风女儿,叫啥来着?”
“颜何在?”
昨天审问的时候张景泽没在,江淮说:“起先我也怀疑会不会是她作案——她说她自己当时有事儿在外边,雨下太大,没及时到家,当时她也确实是在消防员扑灭大火之后才到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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