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但那不是……”
一听他又撒了谎,众人神色微变,于良顿时乱了节奏。
“昨、昨夜小女犯了心疾,室中无人,小的是请了假回家照顾。但顺儿吊命的药都耗完了,小的便偷偷折回了衙门,想着……”于良将头埋得更深,“陈老爷房中有一品千年人参……”
裴夫人立即哭道:“景玥待你那样好!你怎么会……”
一般来说,自爆短处的证言更具有可信度,但忠诚是奴才的底线。
裴光一脚踹在于良脸上,怒问:“你不当值,是怎么自由出入了衙门,还不被人发觉的?!”
“只是个巧合……天狗食月时,众兄弟们都去看热闹了,府衙后门无人看守,没人注意到我……”于良咽下血沫,不敢与被他出卖的一众衙役对上视线。
眼见于良众叛亲离,隐隐快要崩溃,江临继续发问:“二,白玉堂若是想要伪造密室、隐瞒罪行,又何必留下暴露身份的纸条呢?”
“也许他是想在偷盗明珠时留下纸条,但被陈老爷撞破,失手杀了对方,来不及收回……”
于良喉头一哽,目眦欲裂,如看见恶鬼一般看着江临。
……他不该答这一问的!
江临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带着嘲弄道:“三,失手杀人是个不错的借口,但难道白玉堂来偷个明珠,还会随身带着一只恶犬不成?”
于良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个字。
“月华明珠真是好,五爷看书少不了。若是你们想要回,便教御猫自来找!”江临念完纸条上模糊的字迹,笑道,“这样张扬骄傲的字句,怎会出自一个将罪行伪造成‘天狗杀人’的装神弄鬼之辈呢?”
众人有些回过味来了,一个不惜百般周折寻来恶犬杀人、精心策划了密室的凶手,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密室之事,明显是于良一早就计划好的!
展昭有些吃惊。他听闻这位江少丞虽是个进士及第,但在大理寺一直没有什么作为,才特意跟来监督一二。却没想到这个江临竟能在三言两语间抓住罪犯的破绽,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样看来,江临从前的“表现平平”,多半是被其上司薛清打压的缘故。
江临不知展昭的所思所想,在他看来,他不过是用了从前在玩剧本杀时最爱用的“钓鱼执法”。
一要反问小谎,让被盘问者的证词反复,再适时配上一个“果然如此”的不屑表情,立即便会增加旁观者对其的怀疑。
二要反问动机,让被盘问者代入凶手视角思考,回答若有破绽,便再追问破绽。
若没有破绽,那更好了,除了凶手,谁能毫无破绽地阐明杀人的心路历程呢?
江临玩剧本杀时就不是一个只看证据的磊落君子。他很多时候都是凭借直觉抓出“凶手”,再用这三问的诡辩之法进行“构陷”,很少有人能抗住他的攻势。
如果江临自己拿了凶手的剧本,对上这方法的好人只要答话,都难免中计。加上江临的个人魅力辅助,简直是一诬陷一个准。
此刻面对真正的罪犯,江临更不会介意使用一些手段“颠倒黑白”。
“依本官看,你满口谎言,知晓天狗食月之时能够自由进出衙门,出入过案发现场,亲手伪造了密室,更该是本案的杀人凶手才是!”
江临笑道:“至于白玉堂,说不定他还看见了你杀人的过程,是本案唯一的目击证人呢!”
一个家奴,谋害了主人,试图伪造成鬼神杀人被拆穿后,还想将脏水泼到目击证人的身上。裴光·气得不顾形象地对其大打出手,开封府的衙役却没再阻拦,还是江临让大理寺吏出手制止了这场闹剧。
于良狼狈地趴在地上,他不再伪装,阴森森地笑看着江临。他的瞳孔被额头上的鲜血模糊,说话的声音似尖利的锐器摩擦。
“我没有杀人……你没有证据……你去找吧……凶器、物证、人证,你找不到的……你这辈子也找不到……”
江临冷笑一声,不屑道:“把这个神经病给我关进牢里打一顿,看他招不招。”
·
宋朝律法与现代相似,主张疑罪从无。没有证据,即便于良现在认罪,以后翻供脱罪的可能性也极大,所以案子还要继续查下去。
但亲眼看过那么掉san的案发现场和嫌疑人后,江临只想踩点下班搞副业。
毕竟除了决定他生死的七日期限外,他的生计问题也已迫在眉睫。
说来好笑,江临没带多少原身的记忆,花了些时间才搞清楚自己的底细。
堂堂一届进士及第、大理寺的少丞,却在京城住着最偏最破的宅子。虽有个戍守边关的厉害亲爹,却毫无往来。俸禄全花在书画上,一点儿存款也没有,穷得只剩下精神食粮了。
别看今天他怼薛清怼得开心,在对方没彻底倒台之前,随时都可以用钱砸死自己。
但江临已经摸索到了属于他的致富之路。
“瞧一瞧看一看!上届榜眼亲自编创的学习秘籍!首印酬宾八八折!各位才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市口书摊,一个穿着干净朴素的少年嗓音清脆地吆喝着,一听到榜眼的名号,顿时有几个学生驻足围观。
有人质疑道:“为何只是榜眼,不是状元呢?”
这话教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一旁戴着帽子佯装路人的江临登时怼了回去:“榜眼还不够你看的?状元给你写的东西你能吸收吗?不要眼高手低!”
立刻有真路人附和道:“就是就是,颜状元都被调到外地了,这位榜眼在京城做官,愿意写书回馈后辈明明是善举!还要被你这样的人嘲讽?真令人心寒!”
没错,这就是江临打算挖的第一桶金——卖教辅。
众所周知,宋朝是科举制最为兴盛的时代,学子们面临的竞争压力比起现代的高考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多数家庭宁愿卖房卖地,也要供出一个进士举人,在学生的教育问题上从不吝啬。
江临在读大学时随手写的笔记就被学弟学妹花几百近千争相抢买,知道只要能用活字印刷的技术压缩成本,这里头有的好赚。
更何况原主是个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家里藏着的笔记干货十足,确实能够造福不少学生。
江临毫无“自卖自夸”的罪恶感,立即找来摆摊少年小石头出力卖书,拉到做闲散侯爷的好友文远出钱印刷,自己只管用脑子决策,当起了世界上第一个霸道总裁。
文远生得俊朗健气,他平日里做惯了纨绔,打扮成书生模样十分违和,为他临哥演起戏来却尽心尽力。
他翻开自家与墨书坊印刷精美的书页,作惊喜状道:“我的天哪!这笔记对进士科要考的诗、赋、论、策、贴经、墨义皆有详细讲解,甚至给了范例和重点!有这么好的书我早考中了!恐怕卖得很贵吧?”
小石头一唱:“今天只卖一百本,折后每本三百八!”
文远一和:“这样的好书竟如此贱卖?快都给我包起来,可不能被旁人捡了便宜!”
见他将一张大额银票拍在摊上,似要将书全部垄断,周围的学子和母亲都纷纷上前争抢起来。
“小老板你别听他的,这银票你破不开,还是先卖我一本吧!”
“前日我便见书院墙边贴了告示,《学霸笔记》,一听便是好书,给我也来一本!”
“这位少爷发发善心,我家儿子明年考试,给我留一本吧……”
原本质疑的学生被挤出了人堆外,其他人也懒得再理,毕竟在科举中大家都是竞争关系,遇上捷径想要分享的是善人,只顾自己的才是凡人。
将近四百文的价格并不便宜,但书籍在古代本就是稀缺之物,除了朝廷每年雕版印刷的通用典籍,其他书的成本根本压不下去。
江临准确抓住了愿意为学业花钱之人的心理底价,以“饥饿营销”的模式迫使他们快速掏钱。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第一版《学霸笔记》就已售罄。没买到的学生在小石头的安抚和承诺下遗憾散去。
文远对他们的成果很是震惊。他知道,在他们这群吃先辈老本的侯门公子里,临哥向来是数一数二的出挑,甚至连帅气也只逊自己一筹,却因被黑掉了翰林名额而消沉了很久,他一直在想办法让临哥振作起来。
却没想到,前些日子被砸了脑袋的江临忽然开了窍。给他家的书坊引进了南边发明的活字印刷术不说,还立刻就赚到了卖书的第一桶金,很快就能进一步扩大规模。
文远激动道:“临哥,我就知道老天有眼,不会埋没你这样优秀的人!”
江临记忆不全,只道他夸得太过,又笑着对小石头说:“明明是小石头的功劳最大,帮我贴了那么多广告,又干了那么多活。来,这是你应得的酬劳,和我给你留的笔记和书。你这几天读完第一章,我有空考你。”
小石头是江临去他师父的书院门口贴广告的时候偶遇的。安安静静的一个小孩儿,一边摆摊,一边听着书院讲课轻声背书。很有成语故事那味儿了。
江临觉得他很有潜力。正好自己的卖书大业缺个能出力的,他便把小石头这支潜力股拉入了伙,打算好好培养。
小石头抱着一摞书,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江临,轻轻嗯了声,说:“谢谢临哥哥,我现在就回去看。”
江临与他挥手告别,脑中规划着下一步的计划。
反而是想着一会儿去喝花酒的文远无意间注意到了小石头离去的方向。
他挑起一边剑眉。
……这条路通向的城北一片,住的可都是京城里的名门望族啊。
第3章 雪中寻不见
03雪中寻不见
“呔!恶犬食月不足又杀人!看我展昭今日替天行道!”
入夜后,东市口,身穿红袍的汉子接过飞来的红缨枪,跳跃着耍了两下,直指那追着他的凶猛黑犬。
圆台之上,枪头翻花,黑犬也如有灵性般随之翻了几个跟头,被汉子喝出的巨大火焰击倒后仰面落地,发出一声垂死的呜咽。
“好——”
江临坐在前排,与在场近百名围观群众一同喝彩。
一旁的展昭看得耳根发热。虽然自官家赐给展昭“御猫”之名后,自己的名字便常常出现在戏曲之中,但他仍未完全适应这样的场面。
展昭忍不住问道:“江少丞,此案贡献最多的明明是你,为何你要让人唱成是我的功劳?还请我过来同看……”
江临微微一笑,指向圆台方向。
那汉子唱完结词,端着铜锣领卖艺钱,一锭黄金落在眼前。
汉子忙抬头去谢,却只见一位器宇轩昂的公子神色冷傲,身着一件漂亮的月白花氅,生得眉清目秀、年少焕然。
展昭一眼便认出那是曾与他有一面之缘的白玉堂,不禁讶然看向江临。
而这都在后者的算计之中。
江临知道,要想解了悬在自己头上的七日之期,便必须要见到白玉堂。哪怕对方不是杀人案的目击证人,也拿走了自己奉命寻找的月华明珠。
所以江临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带着白玉堂最心心念念的御猫展昭一起来看。
白玉堂性情张狂又骄傲,盗珠逗猫的行为毫不遮掩,翌日起来却发现城中只说“御猫”杀“天狗”,无人提起他“锦毛鼠”的一番大动作,必定气得暗暗跳脚。
但他却又忍不住跑来关心旁人如何讲昨夜之事,更好奇是何人抹去了他的姓名。
从支支吾吾的汉子那里问出了指使之人的所在,白玉堂眸光一凛,反手便将一柄钢刀架在了江临的脖子上,一只白靴嘭的一声蹬上茶几,周围看客吓得向后倒去。
展昭急道:“白玉堂!”
白玉堂也认出了他,眸光一动,却只问江临:“这戏是你教人唱的?”
江临笑容不减,故意挑衅道:“白五爷这样的好身手,却只敢欺负江某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展大哥,他果然不如你。”
白玉堂登时心头火起,见他右掌有茧,刀锋下压道:“你分明会武。”
“从前会,摔坏了脑袋不会了,有何稀奇?”江临微仰脖颈,气势却不输分毫,“久闻‘锦毛鼠’的义士之名,今日一见却只觉得失望,你不过仗着官家仁慈,才敢在开封府兴风作浪,哪里算得上好汉?”
白玉堂闻言气急,收刀正欲掐上江临脖颈,却被展昭眼疾手快地一挡一格,双方瞬息间过了数招。衣袂翻飞相缠,桌椅劈裂落下,围观群众惊叫着四散奔逃。
卖艺的汉子没防备地被人绊倒,钱箱掀到了天上去,铜钱碎银乒铃乓啷地撒下来。
“天上掉银子了!快捡快捡!!”
某些不要命的群众闹哄着推搡起来。混乱之际,江临“本能”伸手一挡,欲拦住一个抢了钱箱的流氓,却被对方一肘撞开。
江临还想再追,身旁的华服少爷被陡然的变故惊得足下一滑。江临眼眸一眯,侧身稳住对方,大声道:“西边!”
展昭接到信号,反手飞出一记袖箭,正中逃跑之人的左腿。自己却不防被白玉堂一招击中了肩膀,从圆柱高处飞速下坠。白玉堂急忙拉了红绸去救,展昭在空中翻身一躲,扶着伤处轻轻落地。
汉子护住钱箱,指了黑犬去咬那抢钱的贼人,又惊又急地跑到展昭面前道:“多谢展护卫,您没事吧!”
白玉堂跃至圆台中央,一刀嵌入地板,瞬间镇住了捣乱的人群。
被众人躲在满院狼藉后瑟瑟发抖地盯着,白玉堂胸中顿时被羞恼填满,他怒道:“这院里的损失,都由我来赔付。”
江临走到展昭身侧,压下对方想要护着他的手,缓缓道:“白玉堂,你自诩侠士,所做之事却当真幼稚至极……”
白玉堂冷笑一声:“你们这些官僚蛀虫,不过是怕找不到明珠、破不了案子会丢脑袋罢了,有何资格来对我说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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