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存听到了心底这个诱惑的声音,很静谧,像雨林里的花开了。
他张了张唇,直视着骆远鹤的双眼:“误会——”
“不用说了。”骆远鹤截住他,略显仓促地背过身,“不用解释,没关系,我知道是你病还没好。”
未说出口的话语,就这样咽回到舌尖。像被施了噤声魔法的夜莺般,他的喉结咽了咽,感到了一种针刺般的痛苦。
缪存想,他的勇气就像潮汐。
他的月亮离他远了,他的勇气落了。
骆远鹤像是忍耐着什么,语气生硬地说:“面凉了。”
·
到了周末,骆远鹤陪他去医院复诊,又是一堆抽血拍片。医生拿着化验单:“你小小年纪,怎么体质这么差?贫血,缺铁,缺钙,缺维生素,营养不良,是不是长期熬夜?是不是从来不运动晒太阳?是不是饮食不规律经常吃些没营养的外卖泡面?是不是一坐就坐十几个小时?”
全中。
缪存:“有运动,偶尔打架。”
医生:“……”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对自己好点吧,等年纪上去了就知道后悔了。”
缪存拿着单子,刚出诊疗室就随手塞进了垃圾桶。回到骆远鹤家,他默默收拾衣物,刚往书包里塞了两件,骆远鹤按住他的手:“我没让你走。”
“马上就是考试周了。”言下之意,他不能再躺着休养生息,是时候该回去画画上课复习了,当然也就不方便再住在骆远鹤这里。
“住我这里,一直到身体彻底康复。”
缪存以为他在开玩笑:“我是体质不好,不是病了,医生的意思是要慢慢养——”
“那就在这里慢慢养。”
缪存周一有早课,他扫了单车出门时,脑袋里还是晕晕乎乎的。他竟然从骆老师的房子里出发去上学,好奇怪。但是唇角忍不住上扬起。
下了课才去吃早饭,继而去画室。路上碰到同学,“缪存,刚有人找你,在那边。”
要在这么大的学校里找到一个学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如果做足了准备,知道他经常上课的教室、画室和住宿的宿舍楼,便也不算太难。
缪聪两手插着裤兜,在花坛低矮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跳上跳下,直到缪存走了过来。
“你找我?”缪存蹙着眉,看样子很不可思议。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缪建成给他发过微信问他要钱,李丽萍给他打过电话,缪存都没有理会。他甚至想换电话号码,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不能让他们找到他想远走高飞的端倪。
“你精神,”缪聪哼笑了一声,“竟然还挺不错的。”
“有事直接说,我赶着上课。”
“没事,我就是来看你笑话,就是现在有点失望。”
缪存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缪聪仰天叹了一声,哈了口气:“字面意思,看你过得不好,我心里就开心。你不回家看看吗?我妈倒是经常念叨你。”他古古怪怪地咧嘴笑了一下,看着很阴郁,“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吗,把我身边的人和东西都抢走。”
“缪聪,”缪存忍了一下,没忍住:“你格局可以再大一点。”
“还是一样的刻薄尖利,”缪聪遗憾地说,“看来骆明翰对你很心慈手软。”
缪存冷冷地盯着他:“你挺无聊的。”
转身便走。
“听不懂啊?”缪聪扬起声音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我还以为骆明翰好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没想到原来也是个心慈手软的东西,都已经知道你把他当替身了,还允许你过得这么好——废物。”
脚步瞬间凝固住,缪存没有回头,迟疑而僵硬地问:“你说什么?”
缪聪是个聪明人,啐了一口,盯着他的后脑勺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原来你不知道啊,骆明翰还没有收拾你?那我剧透了不是吗?你亲爱的靠山男朋友,自从你上次出去写生时,就已经知道你不过是把他当成你老师的替身了,已经知道你其实苦苦暗恋的是你老师骆远鹤,是他的亲弟弟——怎么样,精彩吗?”
缪存迟疑地发愣。
骆明翰……早就知道了真相?
“你也真是有意思,为了骗他,连职校学生都编出来了。喂,你当初,是不是就是怕我敲诈你老师,所以才将错就错的?”缪聪撇撇嘴,啧了一声,“你还真狠。”
骆明翰……也已经知道了他其实是美院的学生。
瞳眸骤缩,缪存失神到浑身泛冷。
那么,他一定也早就推断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是他以前救的小孩,是骆远鹤从小带在身边的小天才,是“岑岑”。
他什么都知道,却隐瞒着不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冷眼旁观着他蹩脚的谎言,笨拙的伪装。
冷冰冰看着他每天扮演着合格的玩票情人。
他什么都知道,所以才会跟洛洛上床。他那天不是忘了约定,而是故意的。故意要让洛洛在他面前宣示主权,嘲讽他,奚落他,贬低他。
他什么都知道,才会在会所那些狐朋狗友面前半真半假地求婚,看他落荒而逃,看他惊恐失语,就如当初看席霄寒。
他什么都知道,才会莫名突然跟他一件一件回忆以前两人一起做过的事,把那些属于骆远鹤的记忆一一纠正掰正,然后——再粉碎吗?
缪存以为,当那些回忆一点点被冠名到正确之人的名下,是老天想让他一点点把骆明翰放到心上。
他也是如此做的。不用主动,是真心实意,自然而然。
却原来都是设计好的。
看到他为了以前的共同回忆而心动而心慌意乱时,他心里一定很爽吧,那种居高临下地、拿着所有剧本,看着对面人像个提线木偶般按照他的设计表演时,对骆明翰这种喜欢操控人心的人来说……一定很愉悦吧。
他什么都知道,才会残忍地说,谁被你爱上,就会倒霉一辈子……说他是个怪物。
心脏好像被人拿捏着,扔到了一片荆棘丛林之上。缪存的指尖发起抖,是从骨头缝里渗出的。
骆明翰什么都知道,却仍然那么情深意重。
都不过是报复。
第62章
从画室出来时, 又在走廊外碰到熟人。
洛洛正跟一个油画系的学生站在花坛边聊天,看样子两人是很熟络的朋友。油画教室的门一开, 学生鱼贯而出,缪存走在最后,抬眸即听到那个油画系的叫他:“缪存!”
眼熟,但叫不上名字。
“他就是缪存。”那人对洛洛拍了拍肩膀,“你们聊,我还有课就先走了。”
言毕,对缪存礼貌地挥了挥手:“我朋友,找你有点事!”
奇了怪了,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一个两个并不想见的人轮番找他, 生怕他心情能稍微好起来一秒。
缪存不知道洛洛找他能有什么事, 但出于礼貌, 他没有立即走开, 而是站在走廊下等洛洛走过来。
“打听你挺难的,”洛洛倒是笑着的,但笑中带着尴尬,“就几句话。”
“是关于骆明翰的吗?”
洛洛了然地抿了抿唇:“你不想听?”
缪存说:“没兴趣。”
“只是想跟你道歉, ”洛洛伸手拦住他:“真的就两分钟,你要是走,我也可以边走边跟你说, 但是不保证别人不会听到。”
缪存冷冷地等着。
洛洛顿了顿, 心里早已打好了腹稿:“我那天跟你说的话都是故意的, 是因为骆总想试探你, 所以才找我演戏, 我跟他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 他没有背叛过你。”
缪存嘲弄地看着他:“你没有必要帮他撒谎。”
“我承认,我以前是对他鬼迷心窍过,也尝试过勾引他,但没有成功。我因为我母亲的病去了关总会所那儿——你应该知道。在那边上班的第一天,关总让我拿下骆明翰,当时他应该正在追你,而且碰壁了一段时间,关总说他应该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我们那天进了洗手间,演了一出戏,其实我连他的手都没碰到。但所有人都以为骆明翰睡过了我。”
他说得一五一十,详细而诚恳,缪存的脸色缓了下来,“是他让你来告诉我这些的?”
“没有,我那天看到你的脸色,就知道你其实在乎他,但骆总这个人……我跟他不熟,但看得出来他很高傲,我觉得他是喜欢你的,所以不想让你们一直有误会,”洛洛释然地笑了笑,“实不相瞒,我现在说完以后,心里轻松多了。我知道他肯定早就跟你解释过这些了,但应该只有我这个当事人这么说,你才会信吧?”
“我信,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缪存淡淡点了点头:“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洛洛看着他如此平静冷淡的模样,琢磨着他的言下之意,问:“你们已经和好了吗?”
“我们不会和好,因为你搞错了两件事,一,我不在乎他,二,他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喜欢我,所以这些真相假象对我们来说都没有意义。”
缪存走得很快,洛洛被迫落后了几步,忍不住提高声音问:“你真的不在乎吗?那你那天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
缪存站住脚步,回眸,狭长的眼尾上挑,配上琥珀琉璃般的瞳色,常让人觉得他轻慢而清冷,“你看错了。”他冷淡地说。
·
等到过两天要用资料的时候,才发现U盘丢了。那枚U盘里有他高清扫描的作品集,有申请留学的所有文书和资料存档,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资源,丢了会很难搞。
缪存把别墅翻了个底朝天,弄的麦特叫苦不迭:“baby,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拿错过,也没有在垃圾桶里看见过——就算有,那现在也已经粉身碎骨了。”
缪存噎了一下,坐在沙发上跟自己生了会儿气,打电话给谢山寒,问他那儿有没有捡到过。
谢山寒:“没有,忙,再见。”
挂了。
骆远鹤回家就看到他扒拉沙发缝,手伸进缝隙里,沿着边儿挨寸摸过去,脸上在较劲祈祷。摸到头了,那种侥幸变成了失望。
“缺钱找我,别找沙发。”骆远鹤懒洋洋地讥讽。
“我U盘丢了。”缪存沮丧地说。
“很重要吗?”
“不重要我就不找了。”
“所有地方都找过了吗?”
“嗯,画室,教室,寝室,合租房,这里……”话顿住,又含糊地敷衍了过去。
还有两个地方没找,一个是骆明翰的别墅,一个是大学城的跃层。
骆远鹤心如明镜,不动声色地说:“要是真的很重要的话,就再想想找找,不要放过任何地方。”
缪存点点头,趁他去洗澡的功夫,给钱阿姨打电话。
“钱阿姨,你收拾东西时,有没有见过一个铅灰色的U盘?很小,可能会在书房,或者画室,或者我以前放书包的衣柜里。”
钱阿姨戴上老花镜:“倒是没有,不过我再帮你找找。”
“也行,”想起来什么,紧张地叮嘱:“你偷偷地找,不要让骆明翰知道。”
钱阿姨几不可闻地叹声气:“好的,放心。”
放心什么啊,刚翻出点动静,骆明翰就敏锐地问她了:“找什么?”
“哦,找一个纽扣,”钱阿姨翻着画室里沙发的坐垫,“哎呀,那个纽扣难配啊……”
骆明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钱阿姨心里打了个突,默念着两声对不起——她可瞒不了她的衣食父母啊,“缪缪说,有个挺要紧的U盘丢了,让我给找找说是不是落这儿了。”
“什么样子的?”
“呃……铅灰色的?”
“在我书房,最后一次周末过来时忘记拿走了。”
“那可正好,”钱阿姨松了口气:“我让他来拿?”
见骆明翰不置可否,她试探地问:“还是我给他寄过去?”
骆明翰顷刻间拿定了注意:“告诉他这里没找到,暗示他去跃层那边找找,就说泽叔过去做卫生时好像看到过。”
连话术都给安排明白了。
钱阿姨“哎哎”两声,“我这就去说。”
“过三个小时,等他快睡觉的时候再说。”
因为临入睡前是人最容易头昏脑热下决定之时。钱阿姨欲言又止着,终究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不好再吵架的呀。”
她还对上次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她刚好在身边,不知道骆明翰要摔多少次跟头撞多少次墙。
“上次俞医生就说了,你气性这么大……”她话只说了一半,看到骆明翰黑沉沉的脸色,识趣地闭上了嘴。
“不会再吵架。”骆明翰淡淡地说,“妙妙不会跟我生这么久的气,我会带他回来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只是吵架冷战,而不是彻底的决裂和分手。
她的雇主已经几近魔怔了。
缪存拿着妈妈给编的红绳祈祷,千万别是落在了跃层那儿,省得他还得硬着头皮冒险回去一趟。骆远鹤擦着头发出来时,就看到他神神叨叨地双手合十默念。
“找到了?”
缪存吓了一跳:“没、没……”
骆远鹤的发梢半干,拉开冰箱拿了一听啤酒。他只穿了一条松垂的运动长裤,灰色的大毛巾挂在脖子上,拉冰箱门时,脊背上的肌肉有漂亮的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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