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果然不管多少岁,你他妈永远都那么讨嫌。”
我只觉得怒火高涨,脱口而出一句,说完后我们都愣了。他拧起细长的眉:“你认得我?”
……对啊,我认识他么?
我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忍不住呻吟一声,耳边眼前闪过无数声音无数画面,我抱着脑袋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板上,对巫商喊:“说点什么!”
他后退一步,警觉道:“你要我说什么?”
“随便!”我恨不得拿头去撞墙,在这发狂的痛楚中,我模模糊糊地看到我的指尖蔓延出三根黯淡的红线,一根连在巫商指尖,一根系在小白腕上,还有一根钻出窗户,连至漫漫无际的远方。
我试着拽了下连着巫商的那根,小孩立马睁大了眼睛,捂着拉扯了一下的无名指,满脸警惕地看着我:“你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哭。
我的心像是被撕碎了。我绝望到快要发狂。
“就像刚才那样……对着那里输入能力。”我忍住奔涌的泪水,但我忍不住,“小白也是。”
我对小白示意了一下他手腕绑住红线的位置。
我咽下一声哽咽,大口呼吸着:“我大概要恢复记忆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吴医生拧眉奔了过来,半跪在我身边,迅速问了几个问题,又飞快检查了我的口腔和眼睛,示意他们照我说的做:“颅压过高,她已经开始七窍出血了,应该是三股能力相互排斥形成的激荡,你们快点,兴许有救。”
他们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能量不要相互碰撞,顺着两根红线不断传导过来,多的那份又通过另一根红线排解出去,令整个房子不至于爆炸。
期间,巫商就站在我的面前,他乌黑的眼眸一直紧紧盯着我。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些纷乱的画面声音渐渐连成一个个片段,头疼也变得可以忍受,我急道:“停——!”
我们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就像拿起钥匙打开一扇上了锁的门,我忽然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
我与巫商错开视线,扭头看向站在我身后的小白。他正满脸忧虑地看着我。他的眼睛还不是日后的波澜不兴,就像是两丸黑水银,又明澈,又美丽,里面满满的担忧多的仿佛要溢出来。
小白。我的小白。我的傅白雪。
印象里的最后一幕,是我向后撞入母液池,余光瞥见傅白雪躺在不远处昏迷不醒,腰下的鲜血浸透了土地,而耳边回荡着巫商凄惨的嘶吼。
……我究竟干了什么。
我双手抱头,蜷在地上。哪怕知道回到过去等于重新卷入新一场轮回,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什么东西。
第132章 间章 隐士Ⅳ
间章 隐士Ⅳ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的教导者忽然说了一句:“我昨天路过了一片临湖的林地。”
所以……?
小白放下饭碗,等待对方的进一步解说。但女人只是歪了歪头,用一贯飘飘悠悠的声音对他说:“那里很美。如果战争没有造成那么大的污染,说不定会有萤火虫——你知道萤火虫么?”
小白重新端起饭碗,他已经明白了,她只是一时兴起,随意开启某段不需要回应的对话。
这么想或许很失礼,但小白在跟女人身后两年的时间里,大概花了一年半在困惑对方在想什么。她总是带着恍恍惚惚的神色,仿佛只身在另一个世界里,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他记得有次女人忽然带他去了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为此他们花费了大概两个月的时间,最后一段路甚至是靠木筏和泅水撑过去的。他当时以为是什么特别训练,到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是对方在路上听说这个小岛上栖息着一种特别的海鸟,所以过来看一看。
小白当时有些无语,还有点想生气,可女人只是看着他,轻声说了一句“或许明年或今年,它们就要灭绝了”——他就无话可说了。
所以当他看到那个叫巫商的小孩时,真的很难不产生亲切感。
不是说相貌或性格,而是更深层的什么东西,那种游离于世的感觉,简直像极了。
当年一别以为再不会相见,没想到现在又遇上了,见到对方四肢健全无病无灾,简直是像是惊喜礼物。
或许当年那场实验事故让他们产生了什么隐秘的联系——小白有时能冥冥感觉到什么东西,将他、巫商、还有他的教导者系在了一起,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为着这点亲切,他不介意分享自己的教导者。女人对他来说像个姐姐,又或者是妈妈,可能还有别的更亲昵的东西——他不知道,但如果巫商需要,他可以让分出去一点关爱,那感觉不会比那只叫小小白的小狼更糟。
小白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女人亲口对他说“二选一”时。
他猛地意识到,他并不如自己想像的那么善良。他也会感到针扎一般的嫉妒。
即使没有她的庇护,那个叫巫商的孩子可能会死。
-
离开吴州后,他们并没有在八区停留,而是直接南下,去了靠近赤道的岛屿。那是一处海上补给点,是海盗和走私船的乐园,叫帕拉黛岛(Paradise Island)。
帕拉黛岛气候湿热,雨林丛生,到处都是有毒的动物,本地居民亦是彪悍非常,他们住在一家酒馆里,小白每天的任务,除了基本训练之外,还有应付那些被教导者吸引过来的狂蜂浪蝶。
——是的。狂蜂浪蝶。
纵然女人可以一个打十个,但在决定离开吴州之前,他们讲了个条件:除了必要的教导外,她几乎不会和人动手,小白如果没能保护她,那么如果发生了什么,就只能让它发生了。
当时小白实在太想离开了,女人说他们可以中断治疗时,小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走——他终于可以不用被逼着做选择——所以随口就答应了下来。
小白这时候,还并不明白,他答应下来的,究竟是个怎样沉重的条件。
当他们搭乘顺风车准备前往边境时,有人当着他的面调戏他的教导者,并揽着她的肩膀,准备将她带走,小白只是身体僵硬地看着,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女人会从袖口抖落一支匕首,眼也不眨地砍下他的手腕,并狠狠威胁如果在继续,她就会割破他的颈动脉。
但这一次她没有,她像个真正的、柔弱的Beta或者Omega女人一样,顺从而无力地被男人拽着肩膀,踉踉跄跄被拖曳至货车后面的车厢中。
小白浑身冰凉,他牙关打战,没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直到他们四目相对。女人的目光——那是种带着了然和怜悯的目光。
他忽然想起了他们的约定,想起在他答应后,女人笑着揉揉他的头发,说:「要好好保护我哦。」
——原来这保护的代价是如此的沉重。
他们进行第一次游历时,女人从未让他杀过人。那会儿他只需要当个小跟班,帮忙处理家务就行,最多最多只是装备武器,或者递上一把匕首。他根本不愿意伤人。
父亲的叮嘱,母亲的臂弯,冲他笑着打招呼的店主,在广场上打太极的老爷子……每当他想要伤害谁的时候,他们的身影就会冒出来,扰乱他的心智。
然后女人也察觉到了,那是他们还不是类似家人的存在,他以为她会鄙夷他的懦弱,但女人只是若有所思道:「你很温柔,这是好事。我杀人是因为我除了它以外什么都不会,但你有选择。」
所以她只教他自保,控制,从不逼他走出最后一步,纵使他早在那场爆炸中就已经摧毁了无数人,纵使他们心知肚明他迟早会做。
这样想可能有点忘恩负义,但有时小白确实会因为女人对他过度的温柔而感到不甘。
他很想证明自己并不懦弱,他可以杀人,他真的可以。有一次他几乎真的要成功了,他已经把来挑事的人按在了地上,手指掐着对方的颈骨,只要力气再大一点,他就可以捏碎它。
但女人喝止了他,只问了一句:「你知道直到现在,你晚上还是会在梦里哭泣么?你说对不起,你不是故意的,你并不想杀他们——」
小白惊呆了,他怔怔地松开男人,他不知道。
「你还记得咱们离开燕北时你说了什么么?你说你想在我这儿学本事,然后回去保护你的家乡……我觉得这很好。」
女人随意击昏了那个男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低声安慰:「善良是一种美德,哪怕牺牲自己也不肯伤害别人更是高尚的操守——哪怕它显得愚蠢,我也不像打碎它。」
但那“高尚的操守”总是要被打碎的。或晚或早。
有件事他没说,女人大概也不清楚:他不愿继续留在吴州的原因不止巫家父子,还有忽然恢复了记忆的女人。
虽然对方没有亲口承认,但小白拥有一颗细腻的心,从对方陡然变换的神情中,他猜到她已经想起了一切。这让小白感到惶恐。
从前他无父无母,是个哑巴;而她亦是无根浮萍,疯疯癫癫。他们两个抱团取暖,无话不谈。在这样的乱世,小白无法想像有比这还幸福的事情。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当女人用深沉的目光注视时,小白总觉得恐惧——不是恐惧她的力量,纵然他清楚她是如何一位强者——他恐惧自己做得不够好,无法让这个有了多年阅历的人感到满意,他怕她失望,然后弃他而去。
自卑从没有一刻离开过他,它是他身下的影,是附骨之疽,他再明白不过自己如何平庸、普通、懦弱——他甚至不敢杀人。
小白在车厢旁愣了两秒,周围的男人们指着他哄堂大笑,其中一个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带着侮辱性质的那种,他没反应,然后他又笑着扇了他一巴掌,嘴里说着他不懂的家乡话,大概说他是个孬种。
他的教导者已经被拖进了车厢里,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几乎要干呕起来,难道她真的会因为他的不作为而被……?
小白没法想象,他挥开了那些围着他冲他吐唾沫的人,跑过去拉开了车厢门,看到女人已经被压在了身下,而那个男人——那只猪正——
他忽然平静下来,脑中有个声音对他说:就是这一刻了。
于是他走过去,学着女人曾经的样子,割破了那个人的脖子。
他没管对方倒下的尸体,也没管自己被溅了满身的鲜血,他只是把女人从地上拉起来,将外套解下来盖在她的身上,然后打手势问:「你还好么?」
女人裹着他的衣服,用很悲哀的眼神看着,里面有很多他读不懂的东西,像是她亲手毁掉了什么东西。她将头埋在双膝,很低很低道:「我不好。」
小白想拍了拍她的背,手伸到一半发现上面全是血,又收了回去,只是笨拙地安慰:「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这是我自愿的,我不怪你。」
女人摇了摇头:「你不懂。你本永远都不用有这么一天的。」
或许吧,但如果维持自己“高尚品德”的代价是她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从那天以后,小白不再像个跟班,而像个守护者了。虽然一开始有点不熟练,但他总能在最后关头把女人解救出来。
尤其是当他们在帕拉黛岛暂居之后,这项业务愈发熟练。他再也没有做噩梦了,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已完全摆脱了旧日阴影,但如喉头始终如一块横骨梗那里,他仍旧无法说话。
对这点他始终忧虑,倒是他的教导者很放心:「放心吧小白,你一定能重新说话的。」
她充满自信的样子像是她能看到未来似的。
这几天是帕拉黛的生意旺季,随着洋流的更替,最近的海盗明显猖獗不少,盯着他的教导者看的男男女女越来越多。小白简直一刻放心不下,恨不得紧紧盯着她,二十四小时不错眼的那种。
跟他熟识些的酒店老板用蹩脚的英语取笑他:“我知道她很美,但只有懦弱的男人才会这样管教他的女人。”
小白惊呆了,他险些从凳子上跌倒,然后他爬起来,急急忙忙地比划:“她不是我的女人!”
老板同情道:“还不是?那难怪了。”
小白又羞又窘,他不知道为什么老板会这么说。他是个性格保守的人,从不会对他的教导者做非礼的事,女人虽偶尔有些不着调,但也始终把握分寸,他们会彼此亲近,但那只是拥抱、揽肩膀、握住手臂等亲昵绝不狎昵的动作。
他涨红了脸,刚想要再解释,却听一声哄笑,他望过去,就见酒馆里的水手们说了个什么笑话,然后女人也跟着笑了。
“……”小白无措地搓了搓鼻尖,拼命克制自己也跟着笑的冲动,但他失败了。
当天下午,女人就凭借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带着小白登上那艘海盗船——他们当然不是去帕拉黛旅游的。
这是一队装备还算精良的海盗,拥有四十多艘舰艇,一千多们火炮,以及两千名以上的船员。
作为新人,他们被放在了后翼,船长分配给了他们两个相邻的狭小房间,在最底层的船舱里。
小白收拾好了东西就去隔壁找他的教导者,他不明白对方规划这番行程的目的。
“除了各种极端气候,我还要教你应对变换叵测的敌人,不止陆地,还包括大海,以及不同兵种的作战方式,他们会在十五天内上岸,到时候会发生小规模的交战。跟着这群海盗,你能学到很多。”
小白还想再努力一下:“可如果他们烧杀掳掠呢?我难道要跟着他们一起?”
女人不说话了,她眼中又流露出了那种深切的痛苦:“但我们是佣兵。佣兵只做雇主让他们做的事,不管那是烧杀还是掳掠。”
小白没办法承受女人这种目光,他甚至怀疑对方是看准了他这个弱点,他知道对方根本不会因为这些事感到难过,她痛苦只是因为他感到痛苦。
最后他只能笑了下,后退一步:“你说得对,佣兵都是这样的。”
“对不起,小白。”她又在道歉了,“真的对不起……我也不想那么急,可是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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