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完全还原了《燃烧花田里的少女》内的第二个凶案现场。
季商想要做最后确认。他放开尹灏的手,缓缓朝右侧走去。从易少清的侧面向正面移动,视线一直放在他袒露的胸前。
那束光柱里的螺旋纹路,落在易少清裸露的胸膛,是阿拉伯数字“2”。
这,与书里的桥段一致。季商自己写下的文字,现在又一次被人拉入了现实之中。
“尹灏。”
季商声音微颤,他想请尹灏再确认一下那数字。但突然间,那束光柱竟然灭掉,车间内陷入一片黑暗,两秒后又忽地灯火通明,厂房内所有照明设备都被人打开。
黑暗一扫而空,落入众人视线的除了跪在满地鲜血里的易少清,还有手握尖刀瘫坐在切割机旁的向松涛。
所有警员的枪口齐齐对准向松涛。
向松涛将手中的刀缓缓移向心脏,刀尖朝着自己,“不要过来。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该死的人已经死了。我要见我的家人。”
季商看了向松涛一眼,嫌疑人在眼前,那车间内的灯又是什么人在操控。他转身朝杨路明喊道:“供电室。”
杨路明端着枪,看着前方发呆,被季商一嗓子拉回现实,却仍有几分茫然。
尹灏重复道:“快问车间供电室在什么位置。”
杨路明迅速反应过来,拿起对讲机喊道:“车间供电室在什么位置?”
“二楼,最左侧……”
对讲机里的声音还未结束,季商和尹灏同时朝楼梯跑去。
第36章 阿斯莫德
楼梯在右侧,季商尹灏靠着一楼传来的暗淡光亮,穿过空旷的大厅,朝左侧跑去。
尽头有两个小房间,一个半掩,一个敞开,屋内均有光亮。季商尹灏在十米远停了停,转头看了彼此一眼,随即继续往前跑去。
尹灏原本以为与季商之间已达成默契,谁知两人对视那一眼传达的信息却风马牛不相及。临到跟前,季商并未与尹灏同进右侧房间,而是独自去了另一间房。
季商轻飘飘丢了一句:“没时间了,分开找。”
尹灏低低骂了声,再不耽误时间,迅速将屋子排查了一遍。
这间房确实是供电室,屋内无柜体类藏身之处,通风口狭小,无窗户。操作台旁的椅子倒在地上。电脑画面被切割成数个小方块,只有中间那块有成相内容。
一楼大厅内,警察与向松涛依旧在对峙之中,易少清身下那滩血液在显示屏内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尹灏尝试打开配电井铁门时,隔壁传来嘭地一声响动。他来不及细想,持枪一脚踢开隔壁房门。
“季商。”
这处是机房,室内除了机柜再无其他物品,季商不在,窗户大开,窗台上有摩擦留下的凌乱脚印。
尹灏探出窗外看了一眼,将枪放入后腰,一跃跳上窗台,顺着窗外的管道往下。
“人朝厂房背后跑了。”季商在离地三米高的地方,一手抱着管道,一手指向夜色中那个疾驰而去的黑影。
“你他妈两只手抱着不行啊。”
见季商撒开一手,尹灏无名火腾腾直冒。他索性在墙面蹬了一脚,双腿借力荡到两米外的空调外机放置栏边,随即双手松开,身体下坠时手险险握住铁栅栏。
稳定身形后尹灏跳到玻璃幕墙上方,再由玻璃幕墙跳到实体墙上,一跃跳到地面。
整个过程只用了不足十秒。季商目测离地面距离只有两米时,松手跳了下去,其时尹灏的身影已经同那个黑影一起消失在厂房转角处。
季商追至转角背后,仍不见踪影。再向前便是车间正门,季商朝黑洞洞的厂区围墙看了一眼,继而拔腿追了过去。
逃离的黑影早已不知所踪,连尹灏的身影都在两排稀疏的树丛后消失。季商右手尚不敢用力,他再次使了翻越山木厕所窗台时的招数,借力一旁的树干跳上墙头。
这处安保措施还不完善,幸而墙头也没有搁玻璃渣子或者铁丝尖钩之类的障碍物,季商刚保持住平衡,便朝墙外跳了下去,黑灯瞎火,匆匆忙忙之间也未将地势看个清楚。
但这一跳,甚是奇怪,因为季商迟迟没有落到地面。
“是我。”尹灏拦腰夹着季商,横了他一眼后把人稳稳放了下去。这次季商没再对尹灏使锁喉招式。
尹灏靠墙,微微有些喘息。
“怎么不追了?”季商喘得厉害。
尹灏抬头望着前方,道:“怎么追?”
围墙外是条三叉路口,除非两人中谁有掐指算命的天赋,否者那便只能单凭运气。尹灏不喜欢单凭运气行事。
季商未再出声,喘息渐止,在脑海里回想那个跳窗而出的黑影。
尹灏道:“外围有警员值守,他没那么容易逃脱。”
季商靠着墙面,躬身喘息:“你跑得可真快。”
尹灏挑眉:“我在学校拿过五千米长跑冠军。”
“我知道。”季商随口道。
“你知道?”
“嗯。”话已脱口收不回来,季商只好岔开话题,“就算马拉松冠军都没用。追人就得快,看爆发力,耐力再好没用。”
尹灏并未继续追问,“那你还夸我跑得快。”
“那是跟我这伤残人士比。”
尹灏刚刚敛起的不豫之色渐渐又冒了出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伤残人士,还爬管道,还单手。”
季商低头笑了一阵,当时的情况,他确实并未过多考虑什么,一心只想着追赶那个逃跑的黑影。而驱使着他一往无前的那股饱满沸腾的情绪,曾在骑着单车朝滨河公园飞驰而去的那条道路上,令他同样感受过。
他很清楚那是什么,陌生而又亲近,仿佛沉睡在心中的种子醒来。尽管季商仍然清楚知道,即使种子发芽,在阳光下长成大树,但它仍旧有一半根系在黑暗土壤中扎根。
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与世上绝大部分人相似,但如若作为一名警员,便是不合格的。
“季商,你做不了警察。你的世界里不止黑白,还有灰色地带。这,很危险。”
胡永余这样说过,季商也认可。
在他眼里,作为警察需要有严格的界限,精神与理念不能有丝毫偏差,不能存在灰色地带。在那个神圣的岗位上,手握权力,凝视深渊,即使一点微末的偏差也会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
季商很早便看到了存在于心间的灰色地带,所以他抱着希望选择公大,所以后来他与自己达成和解,最终放弃走上从警之路。
他看似闲散,却有一套自己严苛的标准,甚至极端,在感情方面亦是如此。
鉴于季商手臂半伤残,墙外无支撑物,尹灏又不能托着屁股给人送上墙头,两人规规矩矩绕到工厂大门。
一辆还未完全停稳的黑色轿车上,一个男性火急火燎地跳了下来,站定后,他看了看工厂大门处的警员,便朝季商跑来。
向超拉着季商的手臂,焦急问道:“季老板,我爸呢?他和哥是不是在里面?”
车间厂房内还在焦灼的对峙中,季商没有权力透露案情。他转头看了尹灏一眼。
尹灏沉着脸拍了拍向超的肩,向超随即松开季商。
“你等一下。”尹灏拿起对讲机走到一旁,片刻后回来,对向超道,“进去之前,我先把现场情况告诉你。”
尹灏言简意赅,平铺直述,血腥残忍的画面半点未省略。
靠近车间大门时,向超的速度已经变得愈来愈慢,进门时撑着黑色门框的手透着惨白,随即又在衣摆上反复擦拭,最后握成瑟瑟发抖的拳头。
即便如此,向超看到跪在血泊中的哥哥和将刀尖对准心脏的父亲,还是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爸,你怎么在这?”
向松涛看到儿子,久久未改的、像块木头似的面部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动,他笑得很温和:“儿子,你来啦。”
向松涛的前襟、握着刀的双手、裤子,甚至连脸部及头发都沾染着血渍,整个人血腥又狰狞,这与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以及镇静的语气神态相比,多少有些背离感。
“爸,我不是让你去植物园吗?你为什么……”向超跪着朝父亲靠近,声音在发抖。
尹灏按住向超的肩膀,示意他不能再上前,保持在安全范围之内。
向松涛靠着纸张切割机,操作台面的血液缓慢地滴落到他身上,他视若无睹,只看着儿子向超,缓缓道:“对不起,是爸爸的错,爸爸一辈子都软弱无能,连带着你也跟着受委屈,。”
“爸,你没错,是……”
向松涛打断儿子,继续道:“所以,爸爸今天纠正错误,让他那双手再不能对着人指指戳戳,让他永远消失。他对你冷眼嘲讽就算了,还要阻碍你的前途。家里的钱不是他一个人的,你也流着易立丹的血,好不容易争取到出国读书的机会,他凭什么阻拦你。爸爸,帮你把所有阻碍都扫清了……”
“爸,你不要说了。”向超试图挣开尹灏,却被尹灏死死按住,“你在说什么?哥不可能是你杀的……”
“是我。”向松涛蓦地直起身,不容置喙道,“我早就该这么做了,我这个人骨子里就只会忍,自己窝囊就算了,偏还迫使你跟着我一起忍。可忍字头上一把刀,这刀扎得我麻木,可扎你,却让我心疼啊。儿子,对不起,是我亏欠你,让你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
向松涛情绪渐渐激动,刀尖抵在胸口,那处已浅浅沁出血迹。杨路明朝慈斌打了个手势,慢慢退后,慈斌掩护他,朝着侧面移动。
“你没有亏欠我,是我自己的选择。”向超哭喊道,“爸你把刀放下,你先把刀放下。”
向松涛摇了摇头,大笑起来:“我他妈自作孽,不可活。有眼无珠看上了一个贱……”向松涛到底没对着儿子说出那两个字。
“告诉易立丹,匡洁和小雪是我找人I绑I架的,易少清是我杀的。她,还有她姘头家那些腌臜事我全都一清二楚,如果她以后敢对你不好,自然会有人把她们的丑事抖出去。”
“爸……你不要再说了。”向超哭道。
向松涛深深看了向超一眼:“儿子,从今以后,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说完,向松涛将刀向胸口狠狠推进。向超狂喊一声,挣脱尹灏,发疯似的、踉跄着朝父亲向松涛跑去,但未靠近,便被尹灏再次拦下。
那一刀并未完全插身体,刀尖没入时,杨路明从向松涛后方跳出,扼住了那双满是鲜血的手。向松涛看了一眼被警察制伏在地、正撕心裂肺喊着、望着自己的向超,突然神色一变,开始用尽全身力气从杨路明手中夺刀。
冰冷的刀横在杨路明与向松涛两人身体之间,向松涛执拗地把刀尖朝向自己,没有要伤害杨路明的意思。但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柴露与慈斌持枪靠拢,杨路明慌忙中分神喊了一声:“别开枪。”
然而枪声依旧在这一刻响起。
从后门排查进入车间的三人站在切纸机后,蒋寻举枪的手垂了下去,枪口挨着衣料,传来刺人的热度。
尹灏松开向超,朝蒋寻喊道:“谁他妈让你开枪的!”
向超趴在地上许久未动,他呆呆看着倒在地上的父亲。父亲向松涛睁着双眼,看着他,眼里温和包容,不恨、不怒、不怨。
过了好一阵,向超才慢慢爬到向松涛身边,将他从地上抱起拥在怀中,低声,好似耳语道:“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明明说好,从此以后,一家人好好过的。”
第37章 阿斯莫德
天边没有星辰,月亮藏匿在乌云后,云朵间的白光将夜幕撕裂。
季商站在车旁,望着明暗交织的夜空陷入沉思。任凭他能构思出多么残酷的虚幻情节,但现实总能比他更残酷,百倍、千倍。
痕检拉起警戒线,进入现场。救护车闪着蓝光,两个黑色尸袋被抬入车内。
尹灏停在季商身后看了他片刻,才朝他走去,季商回头,什么也未问。
“带你去个地方。” 尹灏一脸疲色道。
二十分钟后,尹灏与季商坐在市中心某处广场的长椅上。
高楼、马路、商场,灯火通明。
人潮熙攘,擦肩而过皆是放松与惬意,皆是笑颜、皆是生动。
小孩在喷泉落下的间隙嬉笑着跑上前去,又在水柱冒起时,尖叫着跑开。
大妈们在一角,旁若无人地跳着舞,粉白的花扇在风中拖着长长的尾巴。
彩色气球在人群中晃动、冰激凌售卖机前围着一群人、卖热糍粑与卖五香豆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女孩牵着男友的手,走钢索似的踩在窄窄的金属护栏上。
尹灏道:“危险,不要踩在护栏上走。”
女孩不好意思笑了笑,往下一跳,男友夹着她的腰把她轻轻放到地面上。两人搂着彼此,嘻嘻哈哈地跑开。
“真吵啊。”尹灏笑道。
季商并未问尹灏为何带他来这个地方,但当看到坐在长椅上的尹灏,沉默紧绷的神色渐渐放松时,便不言而喻了。
盯着深渊太久,他需要看看人间。
季商道:“吵闹是人间本相。”
尹灏点头,仍然安静地看着来往的行人,少顷过后突然带着几分自嘲道:“你知道吗?第一次亲临凶案现场时,我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季商道:“这很正常,案例资料看得再多,都没有亲眼目睹的冲击力大。”
尹灏手肘支着长椅椅背,头朝季商偏了偏:“没出过现场前,我可牛逼了。认为轮到谁也轮不到自己,第一次出现场在早上六点钟,当时挺装逼的,在去的路上还吃了几个肉包子。谁知道第一次就遇到巨人观,直接给我整傻了。”
尹灏说这话时虽然没有笑意,但表情却是轻松的。季商道:“所以现在见多了,慢慢就习惯了?也能说出尸体就是尸体那样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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