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就张闯的死因,他的家庭成员及女友确实已经排除嫌疑。”尹灏神情沉重道:“目前在警方二十四小时监控下,童媚晴本人、她公司的账务来往及业务运行暂时没查到与蓓蕾有关联的任何痕迹。曹队也利用张闯被杀一案对洛神号四楼展开侦查,搜集到的人体信息中没有与最初那个被老师暴露出来的女学生,以及戴婉相符的信息。而且游轮四楼监控极少、且都只有一个月期限,目前表面看来,确实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季商垂眼,插话道:“这个犯罪组织的反侦察能力十分强,资金和业务往来上没有疑点,我更倾向于蓓蕾组织在进行权色交易,而不是钱色交易。”
和季商一样,尹灏并不觉得骥骜集团像表面上那么干净。他赞同地应了一声,又继续讲到:“志杰生前最后那通短信,将蓓蕾组织‘复活日’的一处地点与洛神号四楼联系了起来,所以我觉得张闯的女友童媚晴以及骥骜集团肯定是关键突破口。”
“童媚晴和骥骜集团是关键突破口,那我们去张闯父母家是为了什么?”季商翻页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别停啊。”尹灏瞥了一眼季商停止状态下的手指,道:“凭学长你的智商,翻过这一页,便不需要我解释了。”
尹灏笑道:“这是你让小凳子查张闯家三代,查来的信息。从锁定韩勋开始,曹队便让专案组的人暂停手里的其他工作,所以这份资料小凳子昨晚下班前才想起交给我。他不知道蓓蕾组织的事,以为无关紧要,谁知道搞到一个大的。”
季商一眼便看到了张闯母亲的名字,他低声念道:“付春华,骥骜集团前任法人,付春华?”
“对。”尹灏冷哼了一声,“骥骜集团前任法人是张闯的母亲,现任集团法人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友童媚晴,我看这个身家清清白白的纨绔富二代,也许并不像他朝别人展示出来的那般浑浑噩噩,整日无所事事,玩女人烧钱只是他树立给别人的虚假形象而已。”
季商道:“你是说张闯有可能是蓓蕾组织的操控者?骥骜集团和他的女友童媚晴只是他为了以后需要金蝉脱壳时,提前替自己准备好的壳。”
尹灏点了点头,又道:“你知道张闯被杀那晚童媚晴与他产生争吵的原因是什么?”
见季商未追问,尹灏继续道:“童媚晴逼婚,而且那不是童媚晴第一次向张闯逼婚了。据童媚晴自己讲,她与张闯的感情十分好,两人在一起六七年了,张闯对她算得上有求必应,但就是不肯娶她。”
“当然不能娶了。”季商轻笑着摇了摇头,淡然道:“娶了可就是一家人了。童媚晴也就不再是可以随便用来抛弃自救的壳了,而是长在他身上的一条尾巴。一旦出事,即使最好的结果也是断尾求生,不可能再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季商勾着一侧嘴笑得十分轻描淡写,刚刚那番话内的阴谋与残忍,爱与恨似乎都勾不起他多少情绪。
“童媚晴所谓的感情好,应该只是在张闯诓骗下,她单方面的臆想而已。至于有求必应,如果真是有求必应,张闯早该答应与她结婚了。”季商顿了顿,又道:“对张闯来说,再帮自己找个替死鬼也不是难事。”
季商说完,继续低头看资料。
十字路口,左转弯道红灯亮起,车辆停下。一时间,车内只有嗒嗒的转向灯声音,及季商捻着纸张翻页的响动。
尹灏侧目看向季商。
季商低着头,目光完全集中在身前的资料上。白皙的后颈微微弓着,从额头至下颚,线条锐利而削薄。他嘴角平直,神情淡然疏离,没有一丝笑意。连日常最显温和的淡色眼瞳,此刻也被浓密垂坠的睫毛遮挡住了。
尹灏突然觉得自己离季商很远,他一直追在他身后,即使季商选择与他在一起,可这似乎仍旧像一次季商对结果不报期望的尝试。
尹灏感觉自己抓不牢他。特别是他在用一种淡然轻蔑的态度,似笑非笑地评论感情的时候。
他想起那本书里季商对丁恒远的眷恋与热情,开始担惊受怕起来。他怕某个时刻在别人嘴里谈起季商与他时,他会是童媚晴那样一个将感情寄附于臆想中的角色。
“季商。”尹灏不等季商抬头,突然道:“我爱你。”
季商顿了顿,他把眉间眼中那瞬不知所措的怔愣收拾得干干净净,才抬头看向尹灏。
他笑着俯身揽住尹灏的后颈,像在回应告白,又像是在刻意把尹灏的赤诚与热切淡化掉。季商吻了尹灏片刻,随后看着车子前方,提醒道:“学弟,绿灯亮了。”
车内又重新陷入沉默,两个人都感受到了这种沉默带来的压迫感,却谁都不愿意挑破,也都不想往前进一步,或往后退一步。只能剑拔弩张地在沉默中,试图在情绪被时间沉淀后,找到一个平衡点。
季商收敛情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资料上。
片刻后他道:“你有注意到了张闯外婆的名字吗?张国兰,原户籍地址宁安市灵溪县,这与吴英姿口中她原生家庭的姓氏相符。”
“曹队已经派人对张国兰展开深入调查,依照你和……”尹灏蹙眉顿了顿,又继续道:“依照你和丁恒远的记忆,当年去花台村有四个男孩,但张闯否认了第四个人的存在。如果说张闯真有一个表哥,那么张闯父母一定还有其他亲属关系。但就目前来看,张闯的父亲张展明和母亲付春华都是独生子女。”
季商弹了弹纸页边缘,瞬间明白过来警方继续对张国兰进行深入调查的原因所在:“张国兰早年离异,那么她极有可能不止付春月这么一个女儿。”
尹灏接道:“但那个年代医疗条件简陋,有很多原因都会导致婴儿没有出生证明。”
“不仅是出生证明,有可能结婚证明的记载档案都不齐全。”
“对。”尹灏道:“张国兰的档案内记载着离异,却没有对他前夫的详细记载,这事曹队已经请宁安市当地公安在协助侦查了。”
“还真是大费周章。”季商嗤笑了一声,话语间有些不平道:“就为了保护一个……”
季商不再说话,车辆驶入人迹稀少,风景秀丽的环湖别墅区。
尹灏放缓车速,握了握季商的手道:“你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你如果不想去保护一个魔鬼,可以想作是在阻止另一个人变成魔鬼。”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季商叹道。
“如果他想停下来,什么时候都来得及。”尹灏道:“怕只怕,他不愿意停下。”
“不,他不会变成另一个魔鬼。”季商自言自语道。
“否者张闯便不会死在洛神号四楼。他会死在任何一个,凶手更容易得手的地方。”
第65章 怪物
据邓登那份查人三代的资料显示,如今的骥骜集团,前身是一家名为‘华明’的小型建筑公司,这家建筑公司是付春华张展明夫妇一同创建。
这家公司规模不大,注册资本仅一百多万,初期承接的业务,都是经过多次外包、分包后的小型项目,虽没有亏损,但盈利状况并不是十分良好。
这家小型建筑公司的发展转折点,发生在大约十年前。在这一年,华明在云盘市南面新区拍下了一块土地,开始进军房地产市场。
华明拍下这块时,政府对新区的规划还未正式出台,当时多数房产公司并不看好这里的发展,所以华明公司是在一个相对低廉的价格、及极少竞争对手的环境中,轻松拿下这块土地。
在华明建筑公司拿下土地正式破土奠基、开始修建商品房不久,政府便正式出台了对云盘市新区规划的红头文件。在这份文件中,不仅表明了未来经济南移的方针政策,还在南面新区规划了云盘市第一条地铁线路。
一夜之间,新区土地及楼盘价格水涨船高,平地飞升,华明建筑公司赚得盆满钵满。
华明公司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型建筑公司,跻身云盘市本地知名房产企业。但后续几年,随着土地价格的逐年增长以及国家对房产政策进行紧缩管理,除了几家全国性房产企业还依然□□,许多中小型建筑公司及区域性建筑公司都受到了不小冲击。
在渐渐油水不足的房产市场捞不到好处,华明公司在六年前开始跨行业横向发展,不再局限于地产业。
也是在那一年,童媚晴的劳务公司被华明收购,童媚晴继续留任,随后不久便取代法人付春华,华明也正式改名为骥骜集团。
付春华及张展明夫妇虽已从一线退下,但两人无疑是历经商海浮沉、见过大风大浪的成功人士。
思及这对夫妻的背景,他们此刻比普通人表现得更冷静与克制,似乎也说得通。
但毕竟是刚刚失去独子的父母,付春华与张展明的冷静,依然让季商觉得十分不合情理。
离张闯被杀已经过去五天时间,然而见到警方上门时,他们关心的不是儿子被杀案的调查进度,反而对警方的再次造访表现得过份镇定与配合。
面对例行询问的问题,这对夫妻波澜不惊,回答结果也与前一次笔录中的记载一模一样。
只是,当尹灏与季商将话题逐渐引向吴英姿时,付春华的态度才开始有所不同。
“你们问她干什么?”付春华不屑一顾道:“她一个住在福利院的老太婆,能与这个案子扯上什么关系?”
尹灏解释道:“就警方目前所掌握的线索,你儿子张闯的案件并非个案,而是一次有预谋、有计划的连环案件。”
在此之前,警方并未向张闯父母透露过这起案件与王景平、易少清案件的关联性,但此刻在尹灏有意挑明这是一起连环凶杀案时,这对夫妇似乎并未太过惊讶,不像是第一次听闻此事。
付春华抬了抬眼皮,嘴角压了压,做出一种无奈与疑惑的表情来,她打断尹灏道:“那这与吴英姿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太婆,在日薄西山之时,还要将早年父母抛弃她的仇恨报复到我儿子身上来?真是可笑。”
“付女士,稍安勿躁。”尹灏道:“你误会了,据我所知吴英姿老人对于自己被家人抛弃一事早已没有太多介怀,她也不是案件的嫌疑人。”
尹灏顿了顿,又道:“我们之所以提起她,是因为,连同你儿子张闯的谋杀案在内,接连发生的三起案件,都有一个共同的、也是仅有的联系。这个联系可以追溯到十二年前,张闯与另外三个同伴在花台村期间,当地所发生的一件少女意外身亡案件。”
“你们警察都说她是意外身亡了,这又能跟我儿子扯上什么关系?”付春华轻蔑地笑出声,随即仿若无事地用手肘碰了碰身旁正在抽烟的丈夫,“当年还是你开车把小闯送乡下去的,当时他带了几个人?你还记得吗?”
张展明蹙眉弹了弹烟灰,顺着妻子的话道:“小闯坐副驾,后座还有两个男孩儿。”
付春华斜了尹灏一眼:“你们警方的办案效率我是不敢抱希望了,但至少要查证清楚,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付春华对十二年前的事一带而过不加细问,却配合着丈夫将尹灏提及的人数进行纠正,这重点抓得未免太惹人疑惑了。
尹灏挑了挑眉,明白自己不需要再兜圈子了,正色问道:“据吴英姿老人的一位邻居讲,吴英姿提过她的姐姐生育了两个女儿,也就是说付春华女士你还有一个姐姐或妹妹,你能把她的信息提供给我们吗?你母亲已经去世,第一任丈夫的资料警方暂时没有查到。”
张展明正在捻烟头,闻言后明显一顿,转头望向妻子付春华。
付春华道:“我记事前,母亲就和父亲分开了,她从来不在我跟前提起他,也并未告诉过我,我还有一个姐姐妹妹什么的。”付春华说完又看了尹灏一眼,“还有我姨妈吴英姿也没告诉过我这事。既然你说这是她说的,那你们大可以去敬老院问问她。”
季商被私人管家带领着,穿过别墅一楼大厅,回到临近大门的前厅会客区时,付春华刚刚泰然自若地讲完这句话。
尹灏抬头看向缓缓走来、停在付春华夫妇身后的季商。季商不动声色地朝他摇了摇头。
尹灏不再追问,起身告辞,同季商一起离开。
汽车从付家别墅前的临时停车位上驶离。后视镜内,付春华站在布帘半掩的窗前,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拿着电话。
季商收回视线,尹灏问道:“有发现?”
季商不答反问:“你呢?从那对夫妻口中套出什么信息了吗?”
尹灏笑了笑:“应付自如,情绪稳定,跟死的是我儿子似的。还有,这对夫妻与当初张闯的反应一样,对待与第四个人相关的任何信息都讳莫如深。”
“我们查这个人,除了排查他的嫌疑,最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他的人生安全。”尹灏疑惑地拧了拧眉,“这家人却矢口否认,似乎隐瞒这个人的存在比追查自己儿子的死因更为重要,看来这事没那么简单。”
“你说,这个人会不会也与蓓蕾组织有关?”
尹灏语毕,看了季商一眼。那人正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含笑看着他。
路口绿灯开始倒数,尹灏见后方无车,便在黄灯前将车停下来,随即转头看着季商,“怎么了?”
季商伸手揽住尹灏的后颈,一边摩挲,一边问道:“学弟,你为什么不怀疑我?说到底非涉案人员中除了我,还没人证实过当年暑假吴英姿家来了四个男孩。”
仿佛季商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尹灏坦然道:“你是我的人,我不信你信谁?”
车里静了几秒,季商忽地起身朝尹灏压去。
安全带在惯性下猛然收紧,季商还未碰触到尹灏,又重新跌回椅背内。他低着头刮了刮鼻子,失声笑了出来。
“我来。”尹灏解开安全带,探身过去,与季商接了个唇舌纠缠的吻。
直到六十秒后,绿灯再次亮起。
耳后的红晕褪去,眼尾那点颜色却迟迟不肯消散,肤白的人有些吃亏,动情时遮也遮不住,明明只是一个吻而已,却像是被人弄得哭了一场。
尹灏不敢去看季商那模样,若多看一眼,就属于危险驾驶。
季商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在付春华家,私人管家带我去卫生间时,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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