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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穿越重生)——不夜情

时间:2022-01-31 09:57:10  作者:不夜情
  冯雨师金属手掌一动,将那群小蝇都招到手上,怜爱道:“我将咬我的几只小蝇带回,精心培育,以血饲之,再与旁人血肉相触时,他心中所思所想,便在我面前坦露无余。初时操之过急,还引来了一群厉害魔头,幸而平时混得不坏,百家宗门一齐出手,在鸣天岭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名功力最低微的女魔修。这孩子与我倒也有些渊源,正是我当年复仇时炼成的血尸之一。刚认出我的时候,对我恨之如狂,几乎要生啖我身上之肉。我在她身上放了几只小蝇,又来到她脑海之中,将她的滔天恨意一一纠正。最后她不但对我言听计从,忠心耿耿,甚至在我暗示之后,彻底忘却了父母亲族,将我当成了她的惟一的恩师。”
  他言语之中,有许多平时我绝不赞同的,但听来都只觉洋洋洒洒,似乎连反感、嫌恶、憎恨之类的情感,都从我心田中消失了。但听到最后这一句,仍感到了一阵与生俱来的惧意。
  果然听见冯雨师柔和亲善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八月盛夏、无边花海之中,如同一场漂浮的甜梦:“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前半生苦苦求索的一切,全都错了。人心无尽,见美色而生淫欲,见财宝而生贪念;因嫉生恨,由爱生怨,由欲而生忧惧。凡此种种,皆是恶念之渊薮。惟有将所有人的灵识全部归一,剥去一切私心杂念,方得圆满。从此人人心中平和欢喜,再无欲念索求,更无死生别离之苦。此世界……应命名为’极乐’。”
  我脸上竟也情不自禁露出微笑,声音也轻飘飘的,仿佛怕打破了什么一般:“真好啊。”
  冯雨师亦微笑道:“那是自然。你来时看到这山谷中的景象,冠者谆谆教诲,童子乐而好学,人人谦和有礼,怡然自得。可惜我一人之力,终究有限……我要血!取之不尽、绵绵不绝的血,淹没高山、大地,海一样深的血……我要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像灵素谷中这般欢喜快活。江随云,你愿献出体内全部九天玄阴之力,与我一同造此极乐世界么?”
  我将目光从花海中离开,向一直静静在旁聆听的那名青年脸上望去,轻声道:“……唱哥,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么?”
  柳唱从前在青霄门时,修为受制,瘦骨伶仃。如今身量高了不少,身上那股少年畸零之意荡然无存。风起之时,他俯身将冯雨师膝上的薄毯拉起,动作自然而然,宛如一对天下间最温情的父子。闻言和善一笑,道:“我父亲说它存在,那它就存在。”
  他温和的眼瞳与我相对,缓缓道:“随哥,从前你面目丑陋,灵力低微,人人都瞧不起你。你痴心眷恋的美人,眼中根本没有你。当时若有一种药,让你变得好看些,让他多看你一眼,纵有噬心蚀骨之痛,你也一定毫不犹豫地吞下了。如今你已如此美貌绝伦,可是与那时相比,你是快活得多,还是痛苦得多呢?”
  我心中早已波澜不兴,连冯雨师的惊人之语也不足以令我动摇半分。直到此时,方觉一阵难以言喻的惆怅。只觉手背上沉沉一坠,低头一看,竟是一滴眼泪。
  柳唱道:“那时你对我很好,我也怜悯你。我们像两只弱小无依的幼兽,瑟瑟发抖地躲在一个山洞里,以为长大了一切就会好。其实人生在世,譬如抽刀断水,一生二,二生三,总也不过是无穷无尽的烦恼罢了。我父亲以自身鲜血饲养人间万念,众生皆得解脱,再无难平之意,岂不是好?”
  我望向他脸上恬淡的笑容,只觉一切心念都已被荡涤得干干净净,连自己发出的声音,也变得花朵一般温柔:“……我自然愿意。”
  意识昏荡之间,隐约见柳唱带领几名方冠医士来来去去,探视我心跳、脉搏,从我身上各处抽出鲜血,在我下腹部种下七八道弯弯曲曲的金属细丝。依稀认得其中一名青年就是那卫行针,以他坛主之尊,在柳唱身旁气势竟也弱了下去。另外几人想必地位也差相仿佛,更有一名韶龄少女,瞧来比江雨晴大不了多少,替我按揉身体肌肉时却无半点忸怩之态,手法更是极尽娴熟。几人彼此之间以礼相待,对我也极为温和客气。我久处其间,只觉身心愉悦,心想:“若是世上人人如此,便再无冷眼欺凌了。”见柳唱在一旁负手而立,看人调配汤药,确有几分少谷主的气派。遂笑道:“你好像变了很多。”
  柳唱静静看我一眼,道:“是么?我看你倒是一点也没变。”说罢,将一碗殷红如血的药端起,自己试了一口,这才来到我身边,示意我喝下去。
  我身上系满长丝细管,动作不便,受几人搀扶,才坐起身来,低头把药喝了。一时想到江家兄妹,于是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柳唱谦和道:“我父亲已替江小姐换了第三次血,一切皆十分顺利,江少爷的血与之正相匹配,只是难免要受些疼痛。”
  我不由一笑,道:“比当年你骗我吃的那些虫蝎丸子还叫人疼些么?”
  柳唱嘴角微挑,道:“我从不曾骗你,都是你心甘情愿吃下去的。”
  言谈之间,药力已在腹中发作,只觉意识渐渐涣散,只余一道血气障壁隔绝在我小腹之中,如同蚌壳将我腹中气团紧紧裹住。柳唱几人的身形声音渐渐远去,冯雨师柔和的嗓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别怕,我与你一起,取出来很快的。”
  只听咔哒、咔哒之声,在我腹部次第响起。插入我身体里的细丝,也随之发出颤栗般的波动。
  我摒除脑中一切杂念,让自己的意识如云中飘絮一般,散漫浮开。只觉一个巨大无朋的黑暗之物从我识海上空缓缓覆盖下来,一个声音似在我识海最深处轻数:“一,二……”
  意识交叠的瞬息之间,我眼前清清楚楚出现了一根肥大浮肿之物,在半空中缓缓划动,如同一条巨兽的白色肉肢,动作迟缓不灵。再往后移,只见画面中出现了更多类似的肉肢,足有百条之多,不断蜷曲、舒张,其状可怖。再退一大步,终于窥见这些肉肢生长之处,乃是在一条极其粗壮的主干上,其表皮遍布皱缩,里里外外,生着七八十张血盆巨口,每一张巨口之中,仿佛都在咀嚼着什么坚韧之物,吃得津津有味,口水横流。巨口之下,牢牢吸着一枚混沌婴灵,只是方位颇为突兀,不像天然生成。婴灵周围,无数朱红小蝇飞舞不休。
  我脑中黑沉沉的,似觉这东西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分明。
  突然之间,我识物之力猛地一动,几乎从脑子里跳醒过来。只见那主干最底下之处,死死插着一把已经生了锈的长剑,剑柄全作一条梅枝形状。枝上一朵血红的梅花,就开在一张血肉模糊的巨口旁。
 
 
第九十二章 开门
  我从未见过这把剑,然而霎时之间,如一道混沌的光柱打进了浓黑的海底一般,意识深处一阵动荡,想起了阴无极曾说过的“有高人相助,将吞灵兽唤起,迎尊主归位”之语,想起濮丽人送我的画卷上那头巨兽,每一条爪肢上,都吸着一个垂死的元灵。甚至更久之前,我与叶疏在不知梦的幻境中,所见的中年美妇与她手中抱着的半截尸体。
  ——但我已经无法再“想”了。
  我感到腹中那层血气障壁如雪崩般垮塌下去,一股浓浊的苦味从身体内部倏然爆开,心脏也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苦,只盼找一件利器狠狠戳进去才好。
  脑中的声音呢喃道:“……三。”
  只听一阵喀喀嗒嗒乱响,我身上诸多细丝软管顿时乱作一团,连冯雨师那只冰冷稳定的金属手掌也仿佛突然失去了控制,向我下腹毫无章法地重重一插,鲜血登时迸出如泉。
  我只觉识海中一阵混乱不堪,更无犹豫,以玄阴之力凝实为剑,向那混沌中的巨口怪物疾刺而出。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抟之不得,三者混而为一,脱古今之形骸,以无状之状伤人于无形,正是当年九天玄女威震群魔的那一招“无物之象”!
  那意识中的怪物饱饱地吃下我这雷霆万钧的一击,顷刻之间,如癫痫病人一般抖颤起来,浑身爪肢好似一窝炸开的虫丝般狂乱挥舞,七八十张血盆大口全部张到极限,一起发出尖利的啸叫声。那深陷在巨口下方的婴灵,全身如遭重击,双手抱头疯狂摇晃,仿佛要将脑子里的甚么异物驱逐出去。那群朱红小蝇也呼啦一声惊散,在那婴灵身周嗡嗡乱飞。那画面原本极清晰,如在目前。此时一经动荡,立刻碎化消融,霎时已然不见。
  我识海骤然一轻,“自己”如雪白气泡般轻盈上升,迎向那光明之处时,几乎被照得睁不开眼睛。最终醒来之时,只见一团朦胧。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催道:“喂,随哥,别睡了!”
  我识物之力尚未恢复,但一听这似调侃、似嫌麻烦的口吻,便觉一阵心安。才要接口,只觉一阵穿心之痛袭来,令我止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龇牙咧嘴道:“这么多年,你这……‘三生万物’,还是……这么伤脏器,也不……好好淬炼淬炼,去些毒性。”
  柳唱啧了一声,道:“这不是怕你忘了么?”说着,手脚轻快,早将我身上缠绕的软管一一解开,口中道:“你就别多嫌了!就这一颗药,也还是费了许多心机,偷偷摸摸炼出来的。你也听见了,他偷了孟还天的东西,把灵素谷变成了他的傀儡山谷,还做得好一场春秋大梦,想把天下变成他的傀儡世界。可惜这门法术来路不正,将他一身血耗得干干净净,没奈何,只得将我从青霄门召回来了。他当年与我换血之时,唯恐日后生变,这才大发慈悲,留了我一条命。又怕我从他手心逃脱,将我意识洗得一片空白,还让我叫他父亲,我呸!你唱哥虽然聪明绝顶,却也没想到他疯成这样,险些着了他的道儿。可惜他万万没想到,换血之后,我与他亲亲密密,黏黏糊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固然能控制我,难道我便不能反控他?……只是我被脑蝇牵制太深,无万一之把握,不敢有半点轻举妄动,平时言行亦不敢透露半分。就连对你那几句暗示,也须按着自己的脑子,叫自己‘不去想’。这么多年下来,差点把老子逼疯了。”
  言谈之间,我身上的绊绕都已被他除去,眼前也渐渐恢复清明。闻言只一笑,道:“幸而我听懂了。”
  柳唱道:“姓冯的野心太大,竟企望集吞天之力于一身,迟早有反噬之祸。他开始打你主意时,我就预料到有这一日。好在人算不如天算,这老疯子虽对你我心念了若指掌,却不知当年归梦峰上,我们两个打的小小机锋……”
  他说到此处,很觉趣味一般,向我脸上看来,调侃道:“那时你面皮薄得要死,一撒谎就舌头打结。瞧不出如今大有长进,连心中意愿都能藏得严严实实,一点儿也不露出来。我见你对他毫不抗拒,还道你真信了他的妖言鬼语,要去那见鬼的极乐世界哪。”
  我嘴唇一动,道:“不瞒你说,听他说得美丽,还真有几分心动了。”说着,只觉一阵头晕脑胀,坐起身来,见他面容生动,已非当日恬淡无波的诡异模样。只是眼瞳神气,却也多摧折痕迹,不再是当年归梦峰上那个孤傲倔强的少年。一时感慨万状,道:“唱哥,我那时不该劝你回来的。”
  柳唱耸了耸肩,道:“你不劝我,他也饶不过我。再说,劝了就有用么?我那时天天劝你不要痴恋你那个美人师弟,你何曾听了我一句?是了,听说你已如愿抱得美人归,我听到婚讯,心中着实替你高兴。我们随哥傻人有傻福,也算没白吃那几十年的透心苦。你如今长成这样,我替你炼的药也用不着啦!”
  我一声苦笑,竟是无话可应。只觉腹部疼痛,低头一看,见我正躺在一个石台上,下腹血流如注。冯雨师那只金属手掌染满鲜血,歪歪扭扭地跌落在地上。满地红色蝇尸,犹如火焰一般,他的“身体”却不见了。
  我生怕他意识犹存,压了压心绪,才向柳唱使个眼色,做口型道:“他人呢?”
  柳唱叹了口气,向上一示意。我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去,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几乎吐了出来。
  只见天花板上密密层层,也不知爬着几千几万头芝麻大小的白色肉蛆,其中半数已孵化为小蝇,嗡嗡地在我们头顶倒立蠕行,身上尚未转红,而是呈现一种透明的肉色。一层淡黄色的黏液下万头攒动,许多软翅小脚的蝇蛆不时往下掉落。我嗅觉也已复苏,只觉一股呛人的腐肉味浓烈得犹如实质,几乎将我打了个跟头。
  柳唱与我一同望去,目光也似有些复杂:“这就是冯雨师。他……化去自己一身血肉,饲养了千万头脑蝇,以便驱驰他人为己用。”
  他嘲讽般一笑,低声道:“从前他一心复仇时,还有些人的气息。我娘是个凡人苗女,陪他炼丹、采药,至死都对他一往情深,还说他无依无靠,叫我多怜惜他些。可卫行针他们一群小孩,从小被他控制,性情怪异之极,连活人的情感都没有,又有谁来怜惜他们?……他如今这样,还算是人吗?……”
  我背脊忽然一寒,电光石火之间,记起一件紧要之事,忙道:“唱哥,他自称生就天残体,是真是假?”
  柳唱不知所以,道:“自然是真。若不是他灵体不堪大用,又怎舍得将之化作一摊……”
  他一向头脑极佳,说到此处,也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双瞳都几乎散开:“莫非他真的疯了……?”
  一语未落,一阵山摇地动,震得那石台上剪刀、镊子等物叮啷作响,天花板上的蛆蝇站之不稳,如下雨般落在地上。我二人跌跌撞撞奔出,只见这“蝇室”正在整个花海最高的一处岩峰上。极目望去,只见远处一片清波大湖之中,一个高逾数十丈的白色巨怪正湿淋淋地露出头来,无数长长的巨肢伸展开去,将岸边的村落民居如吹灰般扫荡开一大片。在它巨大身影映衬之下,湖边的群山万壑都似幼童的摆设一般,显得极为渺小。
  柳唱震惊道:“那是……什么东西?怎会从洱海里突然冒出来?”
  我也不由咽了口口水,才道:“那东西……是个吞灵兽,原本是用来……复活孟还天的。我先前被他意识入侵时,曾见这怪物出现在我识海,身上还牢牢缚着一枚婴灵。……那婴灵身旁,也有许多脑蝇……”
  我与柳唱四目相对,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深深的惧意。
  柳唱喃喃道:“那才是冯雨师!他天残之体,无力作恶,于是将自己元婴剥离出来,以脑蝇操纵这怪物,靠这怪物吞吃灵力,供他平日使用。错了,全错了!我只道这脑蝇是万恶之源,焉知根本之恶竟在此处。”忽而全身一震,后怕道:“……那我适才一举成功,正是误打误撞,全靠随哥你灵力炸裂,激得这鬼东西兴奋发狂,冯雨师一时失控,才让我趁虚而入。这……这可实在错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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