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后云拂嘴里在叮咛什么我没听,只是越靠近走廊尽头的那间化妆间,我的心越反常得厉害。
我已经快忘记上一次心跳是什么时候了。而就在今天,2021年4月29日,我为即将见到邵飞而心跳不已。
老实说,是我遇见邵飞,还是姜瑜遇见邵飞,在这几步路间,我已经渐渐分不清。
化妆间的门被云拂推开,我第一眼见到了那个蓝白校服的背影,他很高,肩宽腿长,身姿包在宽大的校服中竟丝毫没减息他迫人的气场。然后,我被一抹桐花香吸引。
在我回味至清醒时,他已转身面对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模样看起来很真诚,他对我伸出手:“树前辈好,我是您的对手戏演员,柏潜。松柏的柏,潜水的潜。”
前辈?
被叫前辈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娱乐圈任谁叫我一声前辈,我都有理由觉得他在嘲讽我。
我的脸拉下来,垂着眼睫扫了他一下,避开他的手,坐到了他刚才的化妆位上,然后当着在场的两位化妆师,当着云拂的面,对刚才说错话的少年回击道:“薄什么的是吧,你杵得那么高,是以为高中生都像你这样吃激素长大的吗?”
我话落后,化妆间大气不敢喘,还是云拂出口调和:“柏先生,他今天犯病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空气里的尴尬并没有马上消减,这时我照着云拂的话头道个歉其实是最好的和解办法,但我闻着这一屋子的桐花香就反胃,硬生生等到身后带过一阵门,化妆间的门被打开又合上。
那搅得我心烦意乱的浓郁香气没了,我又重新呼吸。
人走出去没有再进来,云拂气道:“竟容,过了。”
我没有理她,闭上眼睛靠在化妆椅上,不多时沾了粉底液的刷子就自两边往我脸上招呼了。
我听到云拂出去时叹气的声音:“他才刚二十岁,比你入行的时间晚多了,你何苦为难人家。”
我不想告诉任何人,那一眼柏潜有多像邵飞。我所喜欢的邵飞,就在这一天,从文字里跑出来和我对话。
只是,我现下能分得清柏潜不是邵飞,所以柏潜在我眼里那么讨厌。
干净的邵飞,会借助香水来抢角色吗?那是柏潜。
第3章 -他是一个崭新的灵魂,我阻止他,在我的盲区之外。
《青桐深》是部现代戏,妆发造型无须用时太久。两个小时后我顶着发蜡,穿着板正的白衬衫黑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出现在拍摄现场。
戏中的姜瑜是个一线城市重点高中的特聘教师,他的臭讲究是刻在骨子里的。黑西裤一定要配皮鞋,白衬衫要扣到最上面一颗,眼镜在每天上班之前都要擦洗一遍。这一点,当全场人员将目光投视到我身上各个部位时,在这些或惊艳,或赤裸,或赞许的眼神里,我就知道我拿捏准了。
没人逃过了姜瑜,包括不久前被我怼过一通的那个小孩。
我抬手推开袖口,露出整点的表盘,眼尾一扫,抱着剧本走向他,问:“还叫前辈吗?”
他身上穿着半旧的校服,在我的逼问下站不住脚,弯着背往后跌了一步,还是费三行过来拉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撞到我们搭戏的讲台上。
“竟容啊,你和一个还在上表演课的人较什么劲呐。”费三行以玩笑盖过我和他的交锋,听这口气我就知道化妆间的事传出来了。
云拂过来拉了下我的手臂,我扫了眼站在费三行身后的柏潜,他这次倒是反应很快,在我收回视线之前就跳到我面前,低声哀求:“树老师,我经验不够,还请您手下留情。”
我看留意到他说话时分开的腿,突然觉得没了意思,收了戏跟着云拂退到一边,等场务整理好道具开拍。
梁萍这时不知打哪来的,一来手掌就落到了我皮带边,我整个人僵了片刻,连云拂都皱了眉,可她似察觉不到,使劲儿按揉一翻才松手,开着大嗓门笑道:“你这腰臀比可真姜瑜啊!不愧是天选!”
我能确定这句赞美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但我也知道,姜瑜不该觉得羞辱,这是编剧对角色贴合度的肯定。羞耻得要找个地缝钻的是树竟容,被冒犯也是树竟容。
“你这够了哈,揩油不像你这样直接的!”费三行拉着梁萍打圆场,调笑着缓解尴尬:“也不看你多大年纪了,人竟容才二十七,可没结婚呐!”
梁萍被他说得脸上带了点歉意,和我解释道:“抱歉啊,开心得忘了分寸,我是真觉得你刚才用戏压小柏那下,太姜瑜了!也真太想和我笔下的人碰一碰,冒犯你了吧。”
她既不吝言辞解释地那么清楚明白,我着实没有再介怀的必要,打着腔调同她说:“无事,得梁编青睐,是我的荣幸!”
这时灯光和机位都准备就绪,费三行喊道:“准备拍定妆照了!给部门集合准备!”
我适时对梁萍点了点头,“我先过去了,争取拍出梁编眼中的姜瑜来。”
我走到场地中央,造型师在给柏潜整理一下发梢,费三行开始说走位。
“定妆就拍两套,经费有限都是内景,后面出片时交给后期。”费三行点着地上的两个白点,道:“柏潜站里面那个,竟容外面。”
我和柏潜依言分别站好。
费三行取自我们两点中间说:“这是第一个长镜头,要你们在一个画面里拍出流动性,注意不要对视!”
我找准镜头的位置,把上镜的左脸侧过来做特写,目光飘过柏潜头发上方三寸,幽幽落在他身后。
“很好!”费三行指着我对柏潜道:“就像竟容这种状态就行!不过柏潜你的情绪要外放点!”
柏潜偷觑了我一眼,然后倒吸了口气,乖声应道:“好的,导演!”
我几乎就在瞬间,感受到了柏潜的压力。
费三行快速出场,对灯光师比了个手势,“各部门准备!”
我依据原样做好动作,脸上的表情茫然无措,我知道,姜瑜开始向苏州出发,背离他曾经的理想。
“卡!”费三行突然叫停,“柏潜,我不要求你现在接住竟容的戏,但你至少该和他处在同一场戏里!你的眼神,和你脸上全部的细胞都要蹦出镜头了知不知道!我让你外放点,没叫你要表演得这么用力。你现在是最开始的邵飞,你不需要朋友,你没有未来,你是这座小镇上最可有可无的存在!”
我听了费三行的话很想笑,心里想他果然是喜剧片的灾难。
柏潜明显从他的话里得不到要领,一遍两遍三遍,越想表现好,效果越差。
我抬手一看,半小时过去了,费三行气得在原地打转,柏潜还是木头本木。我抽了口气,那声不耐烦眼见就要脱口而出,云拂赶来给我送了瓶水,并用眼神警告我,我对她咧嘴一笑摇了摇头。
带着凉意的水润过我的喉咙,我看这四周的绿幕也顺眼了些。半晌,云拂见我消停下来了,带着水瓶退到镜头外。
我在云拂刚出镜头时,向着对面喊了一句:“小孩,打过王者荣耀吗?”
柏潜不知我意图,但想来我之前对他的威慑还在,故而茫然地对我点了点头。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打得菜了。”我一说,柏潜的脸色刷白,费三行也蹙着眉头看我,我不管他们的反应,继续把话说完,“等下再拍,你就想着你第一次进峡谷的感觉来。”
听了我的话,柏潜斜眼询问费三行,费三行佯怒道:“看我干嘛,都有老师指点你了还不照做?!”
下一条柏潜的表情终于对了,第一套定妆照拍了快两个小时过了。
柏潜出了镜头跟在云拂旁边,小声和我道谢:“谢谢树老师。”
我没应他,低头方便化妆师给我补妆,余光里他的脸由青转红,云拂看不下去,用手指戳了一下我后背,我这才装模装样回他,就是话仍不好听:“不用谢我,我只是担心你再拖下去,耽误我出外景。”
今天的拍摄内容除了两套定妆照,还有姜瑜从北京出发苏州的一场外景。外景时间定在傍晚,现下已经快四点。
果然,费三行急了,催着场务把第二镜的道具弄好,又过来和我们说道:“接下来这个镜头,最多拍一个小时。你们俩就背靠背,站在那边的讲台边上就行。拍完这一镜,我们就出去赶外景。”
我点头,躲过化妆师的手往讲台那边走去。费三行还在单独和柏潜讲戏,我靠在讲台等了他们五分钟,两人才齐步走来。
费三行道:“我幕我打算拍片尾。”
我站直身体,说:“行,听从费导指挥。”
“我需要你们,一个演悲,一个演喜。”
我抢在柏潜前面说:“那就我演悲吧,给这小孩降点难度。毕竟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着就挺喜气的。”
柏潜的脸色变得很窘迫,费三行倒是没发表什么意见。我猜他俩应该都有种被我撞破小话的尴尬。
但没关系,谁让我演技好,就当节省时间了。
这一镜很顺利,半个小时不到就过了。
一直在镜头外的梁萍过来,把我和柏潜各自的剧本物归原主,说道:“那今天你俩的合作就到这里了。接下来是姜瑜坐高铁的戏份,柏潜你就回酒店上表演课吧。”
柏潜这次嘴巴挺快,抱着剧本乖乖巧巧:“好的,谢谢导演,谢谢梁编。”
梁萍点头,费三行叮嘱道:“多琢磨琢磨戏。”
“好。”柏潜应声后便抬腿先走,路过我和云拂身边时,和我打了个照面,招手的动作很蠢:“树老师,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没等我应声就走了,我本来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但他这一走,我心里又犯别扭。
我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问云拂,“他就一个人?”
云拂道:“是,估计是没钱请助理。”
“?”我一言难尽道:“我看他这股心机劲儿,不像挣不到钱的样子。”
“那谁知道呢?”云拂透露:“据我了解,他就是个三无模特。”
业内常识,“三无”模特:无经纪公司,无稳定工作,无收入。
我有些怀疑:“就卖脸?”
云拂拿包拍了下我胸膛:“你想什么呢?他那样的要肯,会混到今天这地步?顶多以前就秀秀身材吧。”
我不置可否,把手伸向云拂:“手机。”
云拂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我上百度搜柏潜大名,结果连百科都没有,云拂凑过来看了下热闹,“你还急眼了,不信是吧!”
“我有什么好急的,我又吃得上饭。”我退出百度,上微博小号,再搜了一下“柏潜”,页面没有出现推荐,我是在用户拦上找到他的。
昵称:柏潜BQ
粉丝数:138062章 关注:28章 微博数:2209章 我很惊讶:“我九年都没他发的微博多。”
云拂冷笑:“你还好意思说。”
我讪讪躲避云拂的视线,一边翻柏潜的营业内容,一边没什么底气的解释道:“演员嘛,要少出现在公众视野,远离粉丝生活,才能保持神秘感嘛。”
柏潜的微博大多是他接的广告,推销衣服,书模,手模,还有自拍,偶尔还出写真集做公益。微博热度不高,平均每条微博评论数五六百不等,单条微博点赞不超过三千。
其中最热的那条微博,是和一位女模特的亲密合影,时间定位于去年八月份,两人因为这张合影还传了绯闻。
我把这张合影放大给云拂看,问她:“暧昧吗?”
云拂趁势把我手机缴了,稀奇道:“暧不暧昧和你有关系吗?也就七十天的同事,你管人家那么多!”
我想着云拂说的在理,便没再多问。
第4章 -没了那身桐花香,他就只是爱营业的柏潜。
姜瑜因为父母都是在飞机上出事的,对飞机有了抵触,于是选择高铁出行苏州。
这场外景就是拍姜瑜从苏州高铁站出站,一个长镜头一气呵成,补两个脸部特写。北京进站戏份,及高铁车内的场景,统筹的意思是到中后期去北京连贯拍。
“《青桐深》三场一镜一次!action!”
我拉着二十八寸灰色行李箱缓步往出站口走去,背包里是姜瑜父母的骨灰。
我的眼神表现空洞,仿佛眼里都是这些行走的群演,又像是姜瑜谁也没看。
“滴!”
出站口的闸道开了,苏州本土的乡音充斥在耳边,我烦闷地皱了下眉,像条疲累的鱼,翻着鱼肚蹿过到处是阻碍的河道。
“卡!”费三行喊停,“长镜头过了!”
我从沉浸式的哀痛中缓缓剥离自己,但费三行下一句又不满意道:“化妆师!把他脸上的妆再处理一下,太干净了!”
化妆师带着工具上前,费三行盯着监视器,拿着喇叭冲我道:“竟容,皱眉那个表情,补个特写!”
我点头对他示意,怕离太远听不到,又加了个手势。
扪心自问,我喜欢演戏,也是个好摆弄的演员。
但我这一摆弄,就把收工时间拖后了几十分钟。七点多的苏州,光线已经不符合剧本要求,但是再拍一天又拖剧组经费,整个剧组的人耗在一起等待费三行最后的决断。
梁萍见费三行一直有些不忍放弃,建议道:“我看这几个镜头的表现力出路不大,要不先带回去看看后期能不能想办法。我们先拍后面的剧情,节省时间就是节省成本,到情节连贯了再来补这些瑕疵。”
我对费三行有些了解,他不是没有才华的人,广电那边也有关系,之所以他拍的喜剧片观众不买账,皆因他的笑点太尬。比如他拍的《风在左边》,女主被橘子噎了的那幕,他的镜头只重于“噎”,“噎”的很真实,女主的脸都要凹进去了,可别人看到这幕只会觉得难受不会觉得好笑。网上不是没有影评人评价费三行的通病,可大概是言辞过于激烈,常常带着“批斗”的意味,费三行又因为丹田处的才华,骄傲得估计根本听不进去。
我原本以为费三行还会坚持明天再拍,但是他妥协了,还说了一句让我相当费解的一句话:“那就听梁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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