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兰衣被他扯得胳膊要断了,抱怨道:“你就不能温柔点?”
厉闻风说:“对你温柔,你就会从了我么?”
祝兰衣:“……”不敢说话了。
两人抵达树冠,祝兰衣按照记忆进入日光树的内部,四周依旧是翠绿的肉瘤与纵横的沟壑,祝兰衣带着厉闻风,轻车熟路地顺着大树脉络走到树心所在的地方。
水晶罩里空无一物,树心还没长出来。
祝兰衣有些惆怅。
厉闻风望着空荡荡的水晶罩,还是那个问题:“然后呢?”
祝兰衣老老实实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楚衿让他们来到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祝兰衣在日光树的中心位置站定,此时大树内部开始紧缩,绿色的内壁鼓鼓跳动,仿佛活了过来。
祝兰衣一愣,一股热流从心口的位置奔涌而出,他的心脏与日光树产生了共鸣,开始同频跳动。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悲伤与愤怒同时占据心间。
旁边厉闻风的身影开始模糊,渐渐地看不清晰,四周的绿色蔓延,逐步淹没整个空间,祝兰衣再也看不到其他,只有翠绿的血脉与他胸腔里的心紧紧相连。
接着场景转换,祝兰衣发现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地方很熟悉,前方燃着香火,脚下放着蒲团,烟火味在鼻尖缭绕,这里是宗寂的佛堂。
披着袈裟的僧人坐在前方的蒲团上,闭目拨弄着手里的佛珠,面容清俊消瘦,庄严无尘。
祝兰衣在那僧人面前站定,行了个佛礼,打招呼:“法师。”
宗寂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祝兰衣不知道面前的宗寂是幻象还是真人,也不知道楚衿安排他们见面有什么目的,只能问道:“听闻法师突然失踪,不知出了什么事。”
宗寂开口:“我是自愿来的。”
祝兰衣不解。
“因为他说,来了就能见到你。”宗寂说道,“所以我来了。”
祝兰衣沉默半晌,说:“我与法师之间,还没到不计前嫌的地步。”
宗寂把他关在佛堂,用戒律棍击打他的事,他记恨至今。
宗寂的眼里闪过一丝沉痛。
瘦削的僧人低声说:“你是魅惑人心的妖魔,与我天然殊途,我迫不得已。”
祝兰衣:“?”
他二话不说,飞身上前,一巴掌打在宗寂的脸上,直接把他从蒲团上掀到地下。
宗寂沉浸在自我思想中,再加上两次走火入魔,功力大不如前,居然一时没有躲开,倒在地面,怔怔地看着祝兰衣。
祝兰衣冷笑一声,说:“你打过我,我还给你。”
上次他因为被宠爱值污染干扰,任由宗寂欺负,这一回不会了。
段明漪给他的道具让他暂时恢复力气,祝兰衣揉了揉自己的掌心,轻蔑地俯视宗寂,只吐出两个字:“无能。”
宗寂的脸颊浮现红色的掌印,接着他的脸色变得红润,整张脸涨得通红。
祝兰衣真是懒得跟他多说一句,只是说道:“你的佛祖都认为你不对,对你降下处罚,你还怪在我的头上。”
他冷漠地说:“我看你已经要被佛祖抛弃了。”
宗寂的脸迅速从红转白,变得像纸一样。
他两次走火入魔,一次比一次严重,不管他如何修习,再也回不到从前。
佛祖抛弃他了。
宗寂终于失去平静,整个人衰败下来。
祝兰衣还不放过他,说:“我从心底厌弃你,佛祖也放弃你,你两边都想要,最后两头都是空。”
宗寂对祝兰衣心生欲念,却不肯为祝兰衣脱下身上的袈裟,另一方面,他想在佛门修得正果,却始终惦记着祝兰衣。
世上哪有两全美事,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宗寂被祝兰衣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自己心里也知道,一切都没了,可他还抱着渺小的希冀,希望能再见到祝兰衣,所以楚衿诱惑他,他一下就上钩。
祝兰衣见他还盯着自己,干脆再次上前,往宗寂另外半张脸上又甩了一巴掌。
“我还给你的,不及你给予我的千分之一。”
宗寂这才体会到,祝兰衣有多么厌恶他。
祝兰衣说:“反正我是不想再看到你了,你下半辈子就在佛祖面前赔罪吧。”
他站在那里,幽香环绕,哪里像宗寂口中的妖魔,比素净的兰花还要纯洁。
宗寂在那一瞬间,透过祝兰衣的身影看到了蓝雪。
蓝雪温柔地望着他,嘴角挂着笑容。
宗寂心里一痛,伸出手想要留住那道幻想,可等他眨眨眼,眼前哪里还有温婉的女子,只有满脸漠然的祝兰衣。
祝兰衣一字一句地告诉宗寂:“有罪之人不是我,而是你。”
宗寂闻言,喉口一甜,嘴里喷出鲜血。
他浑身经脉鼓动,骨头发出错节的声音,灵力紊乱,意识模糊。
宗寂居然再次走火入魔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看他那痛苦的样子,估计也是最后一次。
祝兰衣面无表情地看着宗寂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知道这个人就这么废了,心里毫无波动,甚至觉得麻烦。
宗寂匍匐在地上,整个人不停抽搐,哪里还有高僧的模样,破败得像一块烂泥。
他身上的袈裟破碎,暴露出干瘦枯竭的身体。
祝兰衣看都不看,走到佛堂的香案前,抬起头,望着上方的佛像。
金刚怒目,庄严地看着他。
祝兰衣挥了挥手,整个佛堂的香烛陡然燃烧,照亮一切。
宗寂无地自容,想要躲到阴暗的角落里,可四处都是光明,他已无处可藏。
“你的佛祖正看着你呢。”祝兰衣说。
宗寂绝望地嘶吼一声,将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里,不肯让佛祖看到他的脸。
祝兰衣心里冷笑,直视着面前的金刚。
如若佛祖有灵,请保佑他顺利终结一切。
他刚这么想,眼前突然一花,他又一次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
这一回,殿宇飞檐,青空如洗,白云缭绕,飞鸟从上方飞过,仙气飘飘,如同仙境。
青袍的弟子手持法器正在大殿前方做一些维护,不说热火朝天,也是一派祥和。那些人看见祝兰衣,冲他露出微笑,热络地打招呼。
“兰衣师弟,你是来找宗主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一个了结
第82章 意外之人
“刚才宗主让洛锦师姐去找你了, 你怎么自己来了呢。”
那青衣弟子继续说着,手上的活没有停。
祝兰衣不动声色,没有与那弟子搭话。
那人如同被控制的玩偶, 不管祝兰衣有没有回应, 自顾自地说:“徐师兄和赫连师兄应该也在里面, 好像有很重要的事,等着你。”
他朝着祝兰衣笑:“两位师兄对你真好,事事亲自为你安排妥帖,宗主那么严厉,对你的态度也比对一般人和缓。”
祝兰衣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那些人。
青衣的弟子们在雪歌峰的大殿前来来往往, 看似热热闹闹,实际都保持着同一个表情, 按部就班地走过来走去过,不管过去多久, 人数永远不会变化。
“你快进去吧, 他们都在等你呢。”那个与祝兰衣说话的弟子微笑着催促他。
祝兰衣终于动了,抬手挥向那人, 将那人当场斩杀。
那人即使被攻击,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身体倒在台阶上,刚落下便立刻消散。
祝兰衣接二连三地把那些人全砍了,青色的身影一个个随风而逝, 最后祝兰衣的身边空无一人。
祝兰衣平静地说道:“这样才对。”
他从来都是独行者, 不习惯热闹。
祝兰衣迈开步子, 慢吞吞走进大殿。
正殿里并没有人。
那个弟子口中说的洛锦, 徐青羽和赫连执全都不在。
整个殿宇空空荡荡, 冰冷而萧索。
祝兰衣一步一步穿过正殿,直接从后面走到谈之萍的内殿。
内殿也是一样冷清,照理来说这里会有不少弟子打点谈之萍的内务,此时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祝兰衣走到那扇熟悉的屏风前站定。
屏风后的身影一如往昔。
祝兰衣直接说:“这是何必,搞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谈之萍开口:“你不想念以前在宗门的日子么?”
祝兰衣反问:“你觉得呢?”他指出,“想念那段时光的不是我,而是你。”
谈之萍失踪后,玄霜宗就散了,不知道谈之萍知不知道这一点。
谈之萍说:“这么多年,我为了宗门不说鞠躬尽瘁,至少是尽心尽力,突然感觉累了。”
祝兰衣不明白,谈之萍的态度为何如此大转弯。
谈之萍抬起手,祝兰衣面前的屏风上,出现了一段影像。
漫天风雪中漂浮着一个白色的人影,他脚下所有的建筑全被摧毁,殿宇崩塌,尘土与雪花混合在一起,飞扬到天上,将天空都染成灰色。
千百年的基业顷刻间毁于一旦。
无论那些弟子如何嘶吼惨叫,都无法阻止大殿的倾塌。
“那日你离开后,你的那位师祖把雪歌峰削平了。”
谈之萍的话说得简短,祝兰衣却能从中想象那个惨状。
祝兰衣说:“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师祖。”
不管怎样,君厌雪创立了玄霜宗,是玄霜宗真正的创派祖师。
谈之萍没有理祝兰衣的话,继续说:“我阻止不了他。”
祝兰衣沉默。
君厌雪对祝兰衣一直百依百顺,指哪打哪,看着脾气很好的样子,但祝兰衣渐渐发现,君厌雪实际上有些狠。
比如面对日光树,比如面对玄霜宗,比如杀人的时候,他没有心,没有办法共情,想做就做了。
祝兰衣没有亲眼看见君厌雪毁掉玄霜宗,根据刚才的影像与段明漪所说,君厌雪下手一点都没留情。
谈之萍说阻止不了,不仅仅指实力,还指气势。
那时候的君厌雪像疯了一样,所到之处,冰雪席卷,摧枯拉朽。
只是因为祝兰衣离开了他,而且再也不会信任他。
祝兰衣拉开屏风望着谈之萍,谈之萍一直双鬓斑白,却一点都不显老,反而有种端肃的大气之风。
此时此刻的谈之萍,神情麻木,整个人像干枯而腐朽的树木,他的精神气都因为玄霜宗的毁灭而逝去了。
谈之萍一生之中只看重两件事,一件是玄霜宗,另一件是仙界南天门旁的那一抹梦幻泡影。
谈之萍抬起眼,看向祝兰衣,说:“我带着宗门里剩余的人下山,假以时日不是不能东山再起。但楚衿告诉我,他有办法让我见到你。”
“要么选玄霜宗,要么选你。”
谈之萍的目光很平静,他的选择结果显而易见,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
众人皆以为宗寂和谈之萍莫名失踪,未曾想过,他们是自愿的。
他们自愿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再见祝兰衣一面。
祝兰衣没觉得感动,只觉得恶心。
他说道:“说来说去,哪怕是玄霜宗在你眼里不过工具,你收的那些弟子,你一个都没放在眼里。”
包括祝兰衣自己也是,谈之萍并不是想见他,而是透过他看着仙界,看着仙界里的人。
祝兰衣抬起头,望着内殿熟悉的装潢,说:“师兄师姐若是知晓师尊的心思,不知有何感想。”
谈之萍沉下脸,说:“我心之坚定,不容别人看轻。”
祝兰衣嗤笑。
确实心思坚定,所以不惜花费那么多心思布局,就是为了让他一无所有,把他的心与血卖给楚衿,把他的灵魂归为己有。
祝兰衣告诉谈之萍:“你知不知道所谓气运之子都是骗局?”
谈之萍不言。
祝兰衣见他神色虽然未变,但不说话,应该还不知道真相,说道:“气运之子网罗你们这些所谓的翘楚,不过是要吸干你们的精元。”
他面带不屑:“你还真以为巴结气运之子就能飞升,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谈之萍的表情变了一刻,很快平静下来,说:“那又如何?”
他直勾勾看着祝兰衣:“即便暂时不能飞升,你的灵魂我也势在必得。”
俗话说的好,狗改不了吃屎,玄霜宗被毁,宗门巨变,谈之萍已到绝路,可仍然惦记着祝兰衣,哪怕抛弃剩余的弟子,也要把祝兰衣抢到手。
祝兰衣慢吞吞地说:“还没醒,还在做梦。”他抽出冬生剑,“看来要把你打醒。”
谈之萍怜悯地看着他,眼神里仿佛写着,就凭你?
祝兰衣没有多话,直接攻上去,却没有对准谈之萍,而是将环绕着雪花的长剑劈向大殿的墙壁。
墙壁没有破裂,而是瞬间内陷,露出黑漆漆的空洞。
接着祝兰衣继续攻击,四处出现黑洞与塌陷,渐渐露出这个空间的原貌。
祝兰衣斜睨了一眼谈之萍,说:“你身处别人为你营造的幻境里,还在做黄粱美梦,殊不知你自己早已成为别人的瓮中之鳖。”
祝兰衣破坏着一切,那些逼真的装饰与墙壁再次坍塌。
谈之萍仿佛重回那一日,眼睁睁看着宗门基业被摧毁殆尽。
他站起来,再也不能保持冷静,又惊又怒地看着这一幕。
“住手!”
谈之萍怒喝,祝兰衣却不听。
祝兰衣说:“捕猎的蜘蛛为猎物编织一个叫做美梦的网。”
这些熟悉的殿宇,外面的那些弟子,都是谈之萍的美梦,谈之萍沉浸其中,不愿面对现实。
祝兰衣冷冷说道:“玄霜宗已经毁了,不是毁在君厌雪手里,而是断送在你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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