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师傅重复了一遍,说:“那得二十。”
比平时正常价贵了五块,宋玉顾不得,说“行”,出租车很快掉头,往八里桥的方向去了。
出租车在胡同口停下,宋玉用手机付过款后下车,从胡同口一路跑着回家,天气没有以前那么冷,家家户户都出门在门口坐着,看着宋玉过来,有人说:“小宋,快回家快劝劝你爸你妈,刚才打过一仗让我们给拉开了。”
宋玉跑的耳边生风:“谢谢杜姨。”
他跑过之后,被叫杜姨的女人拢着手,跟对面站着的人说:“孩子是好孩子,生到这家,可惜了的。”
“这孩子学习好啊……”
家里的大门开着,球球在院门口趴着,宋玉两步跨上阳台,打开门,看到了屋里的满片狼籍,这次好像比每次的争吵激烈更多,暖壶被摔在地上,碎胆撒了一地,木门上被踢了一个大洞,地上还有很多坑坑洼洼,好像被什么东西砍过了一样,宋远志坐在外屋的桌子旁边,手边放着一个酒杯,酒杯倒满了透明的液体,不像是水,宋玉进屋时,宋远志正俩手指捏着杯子滋溜滋溜地喝了一大口。
宋玉站在门口一小块空地,问:“我妈呢?”
“死了!”宋远志没好气儿。
一声尖利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你个王八犊子才死了呢!你爸死了,你妈死了!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宋玉快步走进卧室,刘艳芸头发散乱,靠在床头,眼泪流了一脸,床头柜上堆满了用过的纸巾。宋玉蹲在他面前,问:“妈,他打你了吗?”
刘艳芸摇摇头,又抽了张纸巾擤了下鼻涕,才说:“他敢打我,他敢打我我剁了他!”
宋远志在外面说:“来看看你妈把地面剁成什么样儿,你妈多牛逼啊,拿菜刀砍地。”
确定他们身上都没有伤,听着两人幼稚又无趣地似找人评理,又似互相气对方的话,宋玉感觉无比的疲累,他想起身,一时被无形的重担压得腿颤了一下,扶着床边才站起来。
他去卫生间拿了苕帚和锉子,从外屋门口处扫起,边扫边问:“因为什么?”
宋远志又滋溜了一口酒:“你妈把你大舅整到咱家来,都要把家里掏空了!”
刘艳芸一脑门子火,在卧室高声骂道:“他掏啥了!我问你他掏啥了!我现在就可以冲灯起誓,我往家拿一分钱出门让车轧死!你敢起誓你没往你爹妈那儿拿钱吗!”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以后在家里看好了,以后再看着那些要饭的,你就给打出去。”宋远志意有所指。
“说谁要饭的呢!拿你的钱了吗?你死出去好几个月往家留几块钱?”
宋远志轻蔑地“哼”了一声,宋玉直起身:“爸,你别说了。”
宋远志哼哼了两声,不说话了,刘艳芸那边也是见好就收,俩大人隔着一面墙一个在卧室一个在外屋桌边坐着,谁都不出声,看着宋玉把屋里收拾干净。
过了半天,宋远志嬉皮笑脸地问:“狐仙小芸,晚上吃啥饭啊。”
“滚!少问我,我是给你们家做工的?”
他们像是唱戏一样叫骂打砸得惊动了整条胡同儿的邻居,然后在这一来一回的之后,儿戏一样神奇的和好,等宋玉收拾好一片狼藉,他们照常吃饭,照常聊天,照常逗趣,好像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但宋玉知道,他们马上又会打作一团,来拉架的邻居会激发他们的表演欲,他们会痛哭流涕,他们会悔不自胜,三分真七分假地诉说着怎么会瞎了眼看上对方,为了对方掏心掏肺把自己的一切全都给了他/她,甚至会虚构出从来不存在的家产被对方败光,然后在邻居们敷衍的劝阻声中得到慰藉,自以为自己的说法骗过了周围的所有人。
这些说辞他们一遍一遍地对别人说,原本三分真七分假的话说得次数多了,没有骗到任何人,反而骗到了自己,他们永远活在被对方迫害的幻想里。
在他们的幻想的戏剧里,只有自己的情节才是重要的。或许他们该是天生的演员,将自己的生活当作舞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夸张的演出。
刘艳芸出了卧室梳洗干净,做了两菜一汤,和宋远志坐到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谈起了胡同里某个邻居家里的事,宋玉把一切收拾妥当,准备进屋。
刘艳芸从后面喊了一句:“宋玉,你不吃饭啊?”
宋玉说:“我在外面吃过了。”
宋远志:“再吃点儿来。”
宋玉:“我不吃了,我要考试了,得看书。”
说着他推开房门,进去关门的时候,听见细小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刘艳芸低声和宋远志说:“这孩子最近不对劲儿。”
宋玉关门的动作一顿。
“咋了?”宋远志无所谓地问。
“不着家。”
“男孩儿这时候都爱闹,我那时候——”
“你那时候爱死不死!你知道啥!我跟你说宋玉呢,你说你自己干嘛?我告诉你,你得跟他说说,家里都啥样了,别成天往外跑。”
宋玉轻轻关上门,拳头握得很紧,他很想找个地方大喊一声,或者一拳擂在墙上,无数暴戾的情绪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快要把他撑爆,但是他一声没吭,就这么靠在门上,咬紧牙关,没有泄出一丝丝的声音。
他快步走到桌边,从笔筒里拿出一把小刀,把刀刃推出——让他们后悔,让他们后悔,让他们后悔……
刀尖贴近自己的手腕,雪亮刀刃触上了腕上青色的埋于皮肤之下的血管,刀尖陷进去,尖锐的刺痛从那一点爆发,传到大脑皮层,他的后背一阵发麻,却感觉到痛快,刚要往下按下刀刃,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动,平时舒缓的铃音此时听起来无比的刺耳,瞬间把陷进恶魇的宋玉从那种几近疯狂的状态中拉出来。
手腕已经冒出了血迹,他慌张地松手,小刀“当啷”一声落到了桌子上。
宋玉抽出一张纸巾捂在手腕上,一手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两个字才开始后怕,他的心快要挣脱身体跳出体外,脑子里的神经也跟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跳动着。他拿着手机焦灼地在屋子里走了两步,抿着嘴唇,按下了接听键——
“贺璟?”
“是我,我刚到家,你的书包落在我家了,要我帮你送过去吗?”
“你能明天帮我带到学校吗?”
“好。”贺璟那边停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还好吗?”
手腕上的纸巾被血浸透了,宋玉又抽了一张,看到鲜红的血,宋玉才知道自己差点做了多么疯狂的事,他把手机拿开平复了几下自己的呼吸,才拿回耳边说:“我没事。”
贺璟听出他的声音像是在发颤,沉默了。
宋玉以为他要挂断电话,冲口而出:“贺璟!”
“我在。”不知为什么,贺璟觉得宋玉可能哭了,他站在餐桌前,看着写满了宋玉的字的卷子,心里酸酸涨涨的,后悔刚才没有跟宋玉一起回去。
太心疼了。
他竭尽自己所能放柔自己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在,别担心,你不说我就不会挂断。”
宋玉:“……”
贺璟问:“你想听笑话吗?”说着马上拿了平板电脑过来给向辉发消息:“能逗人笑的笑话,有急用。”
向辉:“???”
贺璟:“快。”
宋玉不知道说什么,其实他不需要贺璟说话,只要听到他的呼吸声,知道那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就够了。但这太奇怪了,于是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等等我酝酿一下。”
向辉很快发来了一段语音,贺璟点开,暴躁的声音从那边爆发出来:“你当我是百度还是谷歌!你自己不会查吗!”
可怜的向辉还没有从前一天的冲击之中回过神。
平板的声音之前看过视频,声音很大,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宋玉那边,贺璟心道向辉这厮太不靠谱,关键时刻一点不顶用,懊恼地把长达三十秒的语音截断。
宋玉稍一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贺璟那边一边在电脑上查一边说:“等等我。”
宋玉忽然低声说:“谢谢。”
贺璟的手挺住,目光斜向耳边的手机,说:“我没做什么。”
“谢谢。”宋玉又说了一遍,心里无声地说:为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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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承诺
第二天早上, 宋玉被熟悉的闹铃叫醒,门外是十年如一日的炒菜声。
昨天他和贺璟隔着电话, 安静地待了很久, 听着贺璟从网上找来的笑话,手腕上还不算太深的伤口渐渐停止流血。那些沸腾着快要将他拉到无尽的深渊之中的负面情绪, 随着这些不太好笑的笑话, 慢慢地消散了。
挂断电话之后,手机被他放在了枕头边上, 想想着他能随时听到贺璟在另一边的呼吸声, 心慢慢沉静下来, 也不知道几点, 他就那么睡着了。
早上起来, 宋玉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 为自己昨天的疯狂而心惊——如果没有贺璟, 他会做到哪一步?
刘艳芸穿着拖鞋在外面走动, 经过门前的时候敲敲门:“醒了吗?起来吃饭了。”
每当他觉得宋远志或者刘艳芸太不称职时,便会回想起故意放在车里的果丹皮和每天早上热腾腾的早饭,这点暖意便会无限放大, 快速攻陷他的心防。无论昨天做到什么地步, 今天早上起来,他一定会后悔。
宋玉应了一声, 起床在校服里面穿了一件长袖的衬衫,遮住手腕那处的伤口,出去洗漱吃饭。吃过饭后, 他到院中推出自行车,自上学以来,头一次没带着书包上学。
书包在贺璟那里。
学校一贯对宋玉有吸引力,因为那里是他唯一的避风港,在学校里,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暂时脱离那种实时被人窥探的环境,没有人逼着他一遍一遍索求他的保证,他可以忘记那些家长里短,也不用考虑生计问题,只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里,学好当下,在这一纸天地之中遨游,就够了。
现在那里又多了一个贺璟。让他不仅能在暴风雨之中在避风港中暂时避一避风雨,还能喝上一口暖人心脾的热茶。
宋玉停好自行车,和零星几个同学一起进了教学楼,推开教室的门刚要习惯性地开灯,就看到了趴在座位上睡觉的“热茶”同学。
开门的声音把“热茶”同学惊醒,贺璟支起身子,看到宋玉,笑道:“早啊。”
宋玉:“……早。”他便走进来边问:“你怎么——”说到一半,看到了自己桌子上的黑色书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问出来:“——来得这么早?”
贺璟回身拍了一下放在宋玉桌上的书包:“昨天晚上忘了问你今天几点来学校,想起来时估计你已经睡了。”他开玩笑道:“怕耽误我们大佬看书,所以快马加鞭送来了。”
宋玉的嘴角陷下去,走到桌边坐下,把要用到的卷子和书拿出来放到桌箱里。
贺璟维持着侧身的动作看他有条不紊地整理着,余光看到立在教室最后方的公共羽毛球拍,一下按住了宋玉的桌子,问:“要不要出去玩一会儿?”
“什么?”
贺璟看着窗外:“难得我们来得这么早,空气还不错,出去逛一逛?”说着起身,向着宋玉伸出了一只手。
宋玉每天到学校基本都是这个时候,见惯了空荡荡的校园,也没觉得有多新鲜,但他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鬼使神差地把手搭上去,贺璟稍一用力,把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春天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还带着点未褪去的凉,吸进肺腑之中,将混沌与浑浊驱散,任谁在这样的空气中行走,都会觉得心旷神怡。
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从教学楼出来,一人拿着一个羽毛球拍,往羽毛球场走去。
“有件事儿我一直很好奇。”贺璟忽然说。
距离早课还有半个小时,校园里的人很少,绝大多数都是进了教学楼就不再出来,整个操场上也就他们俩这么悠闲,还有心思去打羽毛球。
“之前有段时间你总是踩点儿进班,那时候你藏到哪里去了?”
他那段时间为了少和贺璟说话,每天早上和午休的时候都在篮球场躲着背单词和公式,原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贺璟还记着。
宋玉:“……”
贺璟眼含笑意:“嗯?”
“篮球场。”宋玉老老实实地交代。
“篮球场哪里?”
“……树后面有座位。”
“知道了。”贺璟点点头:“下次找不到你,我就去篮球场看看。”
说话间,他们已经逛到了篮球场上。
课间和体育课被抢疯了的篮球场上除了他们两个一个人都没有,他们从靠近教学楼的第一个篮球架往后走,一直走到靠近宿舍楼的篮球架之下,然后横穿过去,期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一次失败的篮球教学,但是很是默契的水都没有提起,安安静静地穿过篮球场,到达羽毛球场。
“就是练练,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啊。”贺璟声明。
贺璟和宋玉分立在球网两侧,贺璟先发球,宋玉接球,俩人都有意控着,特意收着劲儿,白色的羽毛球在球网上空飞来飞去,这么一来一回地打了十多个回合,不知道是谁一不小心没收住,回的球加了点力道,再回过来的球也不像之前那么温和,再然后什么刁钻的球都出来了。
宋玉是个很容易集中精神的人,而且一旦集中了精神就会不由自主地认真,他已经很多年没和别人一起玩闹过,更别提一起打羽毛球,一连失误了三个球之后,他沉寂已久的好胜心渐渐苏醒,周围的环境逐渐被他忽略,视线里只剩下一方球场,一颗球还有对面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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