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警察重复了一遍蒋成的话,面上有些犹疑,上次年轻人把人送他那儿,现在年轻人说没有,他是相信的。但这家属又说看见人在这店里,再加上人是跑出警局的。
他心底徘徊不定,正还要再开口。忽然被他身后跳出来的一个人打断。
“怎么会没有!”那是一个正常身高头发油腻的中年男人,气势汹汹的指着蒋成,“你放屁!你们老板的儿子和我一个桌子上玩骰子的时候说的,他家店里员工带了一个疯子!而且这几天我一直在这附近观察!你身边那个男的就是我妹夫!”
“你赶紧!把我妹夫交出来!”油头男吼得周围的街邻都看了过来。
“干什么!在我店门口撒什么泼!”阿芬刚到店里就是这一遭,气得她骂了回去。搞清楚状况后,她连连朝蒋成道歉,都是他儿子迷上赌博时犯的错。她那日病房里答应过的,她是真的没有把男人在店里的事告诉找来的人。
蒋成摆手,不想听她说这些没有意义的歉意,也不想追究自己帮她儿子回来,却一手空的人世俗套。
“你再说一遍,谁是你的妹夫。”
原本被阿芬压下去的油头男见人如此平静,立即吼起来,“怎么!陈槐就是我妹夫!你把陈槐交出来!”
听见陈槐二字,蒋成脸瞬间一变,他看着油头男,气势压人,冷冷说道:“闭嘴。”
油头男被那阴沉的眼看得立即塌了下去。果真闭上了嘴。
“小兄弟,这”警察适时插上嘴,“他是心急了一点,但也能理解,你看,如果真是有这人的话,你把人叫出来就行了。”
蒋成思索片刻,没有正面回答警察的话,而是说道:“警官,你先带人回去吧,明天我亲自去警局。”
“这”警察有些为难,再次靠近蒋成,压低声音,“小兄弟,你不看看这男的什么样儿,今天他是见不到人不罢休,领他走?你这不为难我嘛?”
“警官”蒋成微微抬眸,视线落在那探头探脑往店里看的油头男身上,视线无一处不是冰冷的,他收回眼,与警察对视,“那就谢谢警官。”
几秒后,“好吧”警官妥协了,尴尬无奈道:“兄弟,你可真会为难人啊。”
“我不走!这个人口贩子不知道要对我妹夫做什么呢!我不走!我……”听着强行被拖走的油头男逐渐远离的骂声,蒋成给阿芬请了假,带人回了家。
进了门,走到桌边坐下,蒋成拍拍身边凳子,朝那畏畏缩缩站在门边的男人说道:“过来坐下。”
男人乌龟挪步的挪过去坐下,头低低垂着,从刚才油头男出现后,他就格外的弱势,简直和蒋成刚见他时差不多,这多天的变化都没了干净。
“后面没再问过你,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什么?”
男人低着头不说话。
“嗯?”蒋成疑惑的看向人,见人一身丧气,重新问了个从油头男那句话后就一直挂在心上的问题,“你结过婚了?”
男人开口了,语气和气势一样的弱,“记不清了,阿成,我,我记不起来了。”
“嗯”蒋成没有一点怀疑,也没有一定让人回答。比起人的话,他自己会查。他看着男人松散不少颇为凌乱的小揪,“你听见他的话了是不是?”
“听,听见了,我在店里面,听见了。”
“你很怕他吗?”
男人又没回答。但从人一直微微颤栗的肩不言而喻。
“你头发乱了。”男人正是陷入惶恐情绪里,忽然听见这话,情绪被疑惑打断,呆呆的抬起头,看向人,“阿,阿成。”
“嗯?”蒋成对上人的眼。
男人看着那双熟悉的眼,有些不知所措,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打破什么,“阿,阿成。”
“嗯。”蒋成应声,好像是一个正常的对话,好像他听懂了什么就应声。“要不要我给你扎?”他提出疑问。
男人的回答是迷茫的站起来,走到蒋成的腿边蹲下。仰头望着蒋成,“要,要的,阿成。”
扎头发是一个很简单的事,对于蒋成来说。他很小就会给妹妹扎头发。即便家庭贫困,也挡不住天真的小女孩爱美。他甚至会编各种花环。
为了妹妹的美,他每天下午放学团战完,沿路回家采几根花和草,编一路,到家就成了环,妹妹每天都能收到这样的惊喜。
唯一的例外是那一晚,没能等到父亲收海回家,等来急匆匆的敲门声,以及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惊喜从此打断,随之而来逐渐疯癫的母亲,走丢的弟弟,然后是天可怜见,母亲恢复正常,弟弟找了回来。而他,少小离家,这么多年从未回去。
不知妹妹现在有多高了,结巴的弟弟说话利索了么。轻轻理起那凌乱的小揪,拉下腕上的黑皮圈套上去。蒋成手落下拍上一直仰头望着自己的男人的肩,“我出去一趟,你可以先睡觉。”
人走了,男人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凳子前蹲着,一直没有改变姿势。
蒋成是半夜才回来的。一推门进去,就是一个上半身趴着凳子,两条腿别扭坐在地上的男人。
他走过去,站在凳子边。近在腿边的是一张对外界浑然不觉的脸——男人已经熟睡。他弯腰将人轻松抱起,走进里屋,还是那张地铺。自男人来到这间屋子,只上过那张床两次。
蒋成没有立即上床,而是在地铺旁站了一会儿。
男人睡得很熟,很少什么东西能打扰他,一躺下,就是天亮。蒋成眼是落在男人脸上,心里挂着青文的话。
“据我们刚刚查到的,这个男的,嗯,叫陈槐是吧,他是华南那边的一个小村子里的人,华南离我们这里很远,他是坐火车来的。据他们村里人说,他是途经我们这里到首都找正在读书的女儿。相当于探亲。”
“女儿?”蒋成双眉一压。“所以他的确结婚了?”
青文意味不明的看了人一眼,“要说算也不算,陈家不是本村人,很多年前陈槐爷爷带着一个病怏怏的女人也就是陈槐奶奶在那村里定居,生下陈槐父亲,后来陈槐父亲娶妻后有陈槐。也算安稳。”
“啧”说到这里,青文眼微眯,“就是,陈槐十岁那年,其父母进城买货回村路上发生车祸,双双身亡,自此陈槐就一直走下坡路,但人也还算刻苦,靠着家里仅剩的几亩地,上了个初中,还靠着好成绩留校当了老师。”
“好成绩?”
“当然”青文一笑,“不止了。”他语速加快,“还有婚姻关系。”
蒋成面前浮现油头男嚣张惯了的无赖样,“所以是,想留校就要取校长残疾的女儿?”
“不”青文竖起手指摇晃,“不是残疾,是离过婚,带着一个十多岁女儿,脑袋痴傻,并且比陈槐大了十多岁的女人。”
出来人世浮沉这么多年,于蒋成,这个版本还要容易接受些。
“青文”他直奔目的,“我要留下他。”
青文没来得及调侃,一脸诧异。“你”他嘴角抽搐,语气十分佩服,“蒋成,你真是太敢说了。”
对一个男人,尤其是这样一个正常人眼光看去十分不堪的男人,起了心思。本来是应该和他打几个太极,彼此不言而喻。但蒋成却就这样直接的承认。认识这么久,他真是第一次对蒋成惊讶到这个份上。
“行”青文及时收起惊讶,“行,你不嫌弃的话,明天去警察局,报我的名就行。”
青文原名青文,道上的名——青遇蛇。蒋成也有——蒋拿头。蒋成退帮了不方便,青遇蛇也是很管用的。
视线挪到男人耷拉在枕头上的小揪揪,蒋成那两个晚上的问题至此好像有了个预备答案。
“阿……阿成……”男人熟睡中迷迷糊糊说着梦话。
蒋成转身走向床,心底浮现两个答案。离开他会被欺负死,离开他什么办法都没有用了。
但是万事必有一失,当蒋成到了警察局对警察报出青遇蛇这个名时,却不管用了。
警察尴尬的笑了两声,拉着蒋成走到角落,轻声道:“小兄弟,咱把话敞开了,我知道青老大的名,这事我是一定要随你愿的,但是。”
警察瞥了一眼那边正往这里狐疑探头的油头男,无奈说道:“这人寻亲的事已经闹大了,还上了电视台,现在属于万众瞩目,那么多双热心群众的眼睛看着,咱们也不好搞特殊。”
“滴滴滴……”正好此时,手机响了,警察的话被打断。蒋成朝警察点一下头,按下接听。
“喂?”
“蒋成,我是青文,我们说的那事儿,我得给你说一声……”
蒋成打断人,“我已经知道了,事情闹大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咱们始终是暗里的,有时候不能和明面上的硬抗。你可以先让那人把陈槐带走,等过段时间,人们的眼睛都转到别处去了,再把人接回来是一样的,你懂我意思,蒋成。”
“我懂,你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谁担心了,我挂了,忙着呢。”被人揭出来,青文骂了一句,挂了电话。
蒋成看向那从他接听起就别头表示不听,实际已经完全听清楚的警察,“我同意。就按你们的来。”
这世界就是这样矛盾一体,黑白颠倒,是非无常,热心人士的好心也会被造化弄人这一招弄得面目全非,甚至惨不忍睹。
多少贫困穷苦的弱势群体就这样牺牲在这一心良善的热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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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得到蒋成的点头,警察走向油头男。沟通接下来的流程。
男人从进入警察局开始就站在蒋成身边,一步不离的贴着,很无措的样子。和上一次警局一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是紧紧的跟着蒋成才有安全。
蒋成侧头,对上的是一张泛白的脸。“害怕?”他问。
男人听见问,看向他,轻轻点头,看得出来是很害怕了。
沉默片刻,蒋成再次开口,只是叫人,“陈槐。”
男人仍是一张什么都不清楚的脸,看着人,“阿成……怎么啦……”
“你相信我吗?”
“相……相信的……”男人害怕的眼里渗出信任来,立即回答。
蒋成牢牢盯着那双眼,说,“好,那你先跟他走,过几天,我就把你接回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信任里又透出失落与恐惧。看着这头走失的老羊出于信任与依赖,虽然很害怕和抗拒,但还是乖顺的点头,“阿…阿成……”
人走之前,蒋成申请与走失人亲属谈一次话。出于亲属的怨愤,只有五分钟时间,地点就在警局的卫生间里。
“你有什么事,就请快点!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妹夫去团聚!”一进卫生间,油头男立即下发限制。
蒋成一脸平静的看着人,眼里就好像没有这个人。“有事”他语气平稳的开口,“陈槐丢了几个月,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
油头男恨死蒋那个完全把他透明化不放在眼里的眼神,气汹汹道:“关你屁事!我告诉……”
“不用你说,我知道”蒋成打断人,他本来就不需要人的开口,“因为最近,你们村里来了一笔捐款,陈槐属于困难家庭,可以得到一大笔补助。简单说来,找回陈槐就代表找回了钱。”
油头男愣住了,“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蒋成语气依旧平稳,只是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力量,压得油头男心底莫名升起惧怕,“原本,我要给你几倍的钱,让你拿钱走人。”
油头男眼睛逐渐睁大,“什…什么?”
“但是,现在我改变注意了”蒋成的眼神已经彻底改变,他死死的看着人,很久以来,第一次表露生气的情绪,“我让你把人带走。”
他一步一步走近被他骤然发泄的情绪吓得面露惧色的油头男,“你,要保证他万无一失,等你自以为聪明求助的热心人士们把那一双双眼睛都移开了,我会去接人。”
蒋成在人面前停住脚,把手伸到人面前,那手有许多疤痕,他满脸阴沉的问人。“你看见这些疤没有?”
油头男害怕的点头,他也是个混的,分的清大佬和小鱼小虾的气势,“看…看见了……”
“道上有规矩,每拿一个人头,动人的那只手上就要划一道疤,消煞气。”
“你知道吗?”蒋成看着人,语气平稳,字字凶狠,目露血腥,“要不是嫌你脏,我一定剁了你的头喂狗。”
油头男膝盖一软,跪上地面,他是个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怕死得不行,忙求饶。
这么多年也看惯了,蒋成对看人求饶没兴趣,走到离人三步远外,实在不愿和这种人渣多说一句,“滚。”
得了这个字,油头男像得了宝,脚立即不软了,一骨碌站起来,狼狈的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啪!”空荡荡的卫生间一声巨响,然后是劈哩叭啦的碎裂声。
蒋成站在洗手台前,看着四分五裂的镜子,双手紧紧握拳抵住洗手台,手背上伤口里的血汹涌流出,沾上了瓷白台面。
男人最终坐上了警局的“便民”警车,由警方送回那个与这里十万八千里的华南小村。回到他那个记忆里根本毫无印象的家。
这家和贫穷二字真是相称的。但原本也不是这样的,致因是他名义上的妹夫。在他离家的时间,把他家里东西拿去赌博,换得他一个家徒四壁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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