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成举起空碗,“客人的东西在碗里”然后举起满粥的杯塞到小男孩手中,“你的东西在杯里。”
刚上小学一级生的小男孩被轻易说服了,小心翼翼开心着双手去接杯子。
“滴滴滴滴滴滴。”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杯子的交接。
蒋成没有理,顾着小男孩的小心翼翼,等小男孩接过杯子一溜烟做贼心虚跑了,才接通电话。
“喂。”
“你好,蒋成先生吗?现在医生有关伤药事宜需要和你协商一下,我们护士刚刚去病房找过你,你不在,你看……”
蒋成这才想起被他彻底遗忘的人,“我现在过去。”
“好的,蒋先生。”
挂了电话,蒋成没有去找正在忙碌的老板,留下几张钱在桌上,就往医院去了。
到了医院,蒋成没有去病房,而是先去了医生办公室。
“蒋成先生,病人肋骨多处骨折,有几根断骨移位穿透肺部,引起大出血,我们已经通过急救将病人的断骨接合,现在这有两种加快病人肋骨愈合的药,一种是德国进口,一种是日本进口……”
上一次听到这种介绍还是几年前,本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听到这熟悉的话,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还是再现了,蒋成打断了医生接下来的一长串,“选德国的。”
此言一出,边上的护士,资历不够的悄悄睁大了眼。医生则愣了一刻,后面察觉人是应该是知道两种药的区别的,便理解笑道:“好的,蒋先生。”
“还有什么事吗?医生?”
“没有了,蒋先生你可以走了。”
“好。”
关上门,蒋成走进去。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安静。但是病床空空如也,影子都没一个。
蒋成脸上没有太多的惊讶,他站在门边,扫了一圈四周,椅子,杯子都在原位,除了和那人一样在床上缩成一团的被子,什么痕迹也无。不仅是影子,那人像凭空蒸发。
不远处的卫生间里许是管道损坏,有滴滴答答的漏水声。
现在是晚上,那人如果跑出去,想必明天本地日报就会出现某个街区下水道惊现男尸的新闻。
蒋成往左朝里走了几步,在那道门前停下。
门是往里打开的,不用他推开。里面的所有就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一个弯着腰,头探到洗手台水龙头下,面朝上,张着嘴,一截红舌头拼命去够那嘀嗒嘀嗒水珠的人——医院停水了。
水壶里的水也早没了——蒋成把他忘了——他几乎一天没有喝水。
渴得喉咙烧疼的他正在拼命的仰头,水随重力往下,越来越低,只差一点,就可以到他干涸的喉咙里。
忽然,他潜意识发觉什么不对劲,眼珠下移。
一个极高的年轻人穿着一身黑外套,不知何时来的,无声立在门口,就快要融进病房的黑暗里。
他顿时被突然出现在门前的人吓得魂飞九天,很是惊慌的样子,咻一下立起弯折的身子,几个慌张的左顾右盼,无一处藏身。
无措之下,竟然一头栽进镜子旁的挂架钓着的一堆白毛巾里——好像只要头藏住了,瑟瑟发抖的身体就不会被发现。
人在抖,毛巾也跟着抖,不过,蒋成没怎在意这抖,他看着那在人离开的一瞬成功落下的水珠。
耳边忽然响起昨夜房家小姐的哭哭啼啼。
“我……呜呜……我刚刚太累了……睡着了……听见什么声音……睁眼看见他朝我伸手……他……呜呜……阿成哥……这流浪汉本来就是疯子…就算我伤了他头……医生都说了小伤……住急诊室又不是我们的错……管他干嘛呀……明天把钱拿了……就不要理他了。”
蒋成知道自己错怪房家小姐了,小姐不会对流浪汉发好心,当然更不会有愧疚。
他想起站在窗外时,察觉到的动静,“他应该是渴了,伸手去够杯子。你就坐在床头柜旁,所以看着像对你伸手。”
“是……是吗……吓死我了……”房家小姐放下心,她拍拍胸口,“阿成哥……我……我害怕……咱们别管他了……你……你送我回家吧……呜呜……我想回家。”
房家小姐确实被杀人犯这个罪行吓了个半死,急需家庭的温暖安抚受伤的心。
做了许多年大哥,阅人无数的蒋成知道这一点,他让房家小姐在走廊椅子上坐等一会儿,他进去看看人的情况就送她回家。
小姐同意了,虚弱的蹭到椅子旁坐下,随后,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来期许的望着蒋成走进病房的高大身影。
又一滴水落下,嘀嗒声打碎了小姐期盼下隐含的催促。蒋成回过神,人还在那里藏着——不知是自信自己没被发现,还是恐惧被发现而不敢抬头——总之,真的要像鸵鸟一样一动不动的颤抖。
忽地,这只鸵鸟动了,他身体的颤抖剧烈起来,然后藏身的毛巾里开始传出一种奇怪的像是呕吐的声音,最后,这只鸵鸟连头也藏不住,整个的没有力气似的,晃晃悠悠的滑到了地上。
蒋成几步走过去,到了浑身无力的人身前,正把人满脸的痛苦收入眼底,他眉一皱,蹲下去。
拉着人两只软绵绵的手,将人扶起来,刚起来一点,人滑了下去,始终是一个男人身子,不如女人的小巧,不好摆弄。
见人呼吸已经变慢,蒋成改了注意,他朝人问道:“能自己用力?”所幸人还有意识,也听得懂话,连连虚弱点头。
见人点头,他拉过人的双手拢在自己脖颈后,接着,咬牙一个用力,锢着人的腰,将人扶了起来。
没成想,刚把人扶起来,人就晕了过去,事关人命,蒋成赶紧一把将人拦腰抱起,走出卫生间,按下床边的呼救铃。
“紧急呼救!紧急呼救!住院部八楼123号房!紧急……”
温柔的女音在紧急情况下一成不变的柔音。
一群护士围着主医师,在昭示着病人已经出现生命危险的呼救音下急急越过走廊往重要病房奔去。
到了病房,主医师立刻给已经被蒋成放在床上的人做了个简单检查。
随后,主医师来不及放下检查瞳孔的小电筒,便迅速对周围的医生吩咐。
“快快快!小王!快去前面清路!小张去准备急救床!小李去准备急救室和呼吸机!”
被点到的几人立即应声,各自奔去。
于是十分钟后,蒋成不得不跟着一群医师往急救室狂奔而去。
前面的医生们已经推着急救病床奔进大门,蒋成被最后进去的小护士拦住。
“唉唉唉!无关人员,不得入内!外面等着!”
本来就没打算进去的蒋成看了小护士一眼,没说话,转身走到急救室外的椅子上坐下。
小护士哼了一声“嘭”关上了大门。
29
第六章
脚尖碾过第几根烟头,蒋成已经在急救室外等了一夜。走廊尽头的两扇大窗子清晰展现了远空的鱼肚白。
天已大亮,事情至此。蒋成无缘故的喜当儿——昨晚他本想问个清楚,哪知道人直接进了手术室。4000块钱还钓在鱼尾巴上——隐约有打水漂的怀疑。现在,即将要再次丢失一笔钱——手术费。
特别是这一切还建立在一个同他毫无关系的疑似精神有问题的流浪汉身上。
“呼……”一团白烟从鼻腔里晕出。他打开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拨了一个号。
“喂。”电话那头的人应该在忙,声音很不耐烦,“谁啊?有什么事儿?”
看来这位警官贵人多忘事,已经把前天答应的事忘了个干净。
蒋成倒是语气如旧,提醒人,“警官,你说过,来查明情况后,把垫付的钱给我,顺便接手人之后的一切事宜。”
“啊?”那人显得有些疑惑,随后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你啊!最近老城多处发生夜半抢劫事件,昨天太忙了,没来得及。”
“这样吧”解释完原因,那人继续说道:“这段时间太忙了,你要不就过段时间再给我打电话,要不就亲自带着那个流浪汉来警局。”
可蒋成分明已经告诉过他,流浪汉身体情况很危险,怎么会出得了医院。
这可有点拖欠的意思了。
“好,明天我带人过来,你把钱给我。”
那人有些迟疑,似乎没料到这年轻人会选第二个。
蒋成自然不会管这些,得到应声后,利索挂了电话。
刚挂电话,急救室的大门就推开了,小护士先走出来举目四望,看见人在椅子上不动,口罩后的眼有些恼。
不过,这次她并没有多说,忙着转身加入推出病床的人群。
病床离开后,辛苦一夜的主医师走了出来。
“蒋先生,这次病人真的很危险,我们不是已经嘱咐过不能让病人喝水吗?这次的情况真的十分危急!幸亏发现及时,否则,蒋先生你父亲可就”主医师没说完,被蒋成轻轻抬手阻止。
上次是碍于人命,这次不行,他蒋成不乱认父亲。
“医生,我要解释一下情况……”
随后,在蒋成嘴里得知真相的主医师也有些疑惑了。
“但那天病人送过来时,确实喊的是蒋先生你的名字。”
蒋成微微皱了眉,“他喊的什么?”
主医师想了一刻,回答,“据护士说,病人送进急救室时已经只残留一点意识,发出的声音很弱很模糊,但是可以听见是阿成儿子。”
听到这里,蒋成总算知道这桩冤案如何了。
“他喊的应该是阿成哥儿,护士听成了阿成儿。”
“蒋先生这么说,那就是护士听错了”主医师连忙道歉,“蒋先生,我对我们护士这次的失误感到非常抱歉,如果您想要投诉,就投诉我吧。”
蒋成摇头,“让她下次注意就行”,说着,他忽然伸出手,拦在主医师面前。刚好挡住一个急奔过来即将撞上身边主医师的小孩。
松开小孩后,他继续说道:“医生,这件事情就这样。明天我把人带去警局。”
“谢谢你,蒋先生,也非常谢谢你对于我们的宽容和理解,实在很抱歉。”
前面出现一个走廊拐角。
“不过,蒋先生”主医师和人一起绕过转角的同时有些迟惑的说道:“我有个很抱歉的事必须提醒你,病人还没有过危险期,明天你可能无法…”
蒋成知道医生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侧头看人,止住了人的话。
“医生,我知道你们行医的都有一颗菩萨心肠,但我不是学医的人。”
见医生还要开口,他接着道:“或者我明天不把他带走,你们院方负责他日后一切也行,你觉得呢?医生?”
主医师懂了,他微微一笑,溢出苦涩,“蒋,蒋先生,你做主吧。”
蒋成看见了主医师的笑,他在很多人脸上,包括自己身上都曾见过这种笑——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好”蒋成停了下来,“医生再见。”
主医师微微点头,“蒋先生再见”推门走进办公室。
等门合上,蒋成掏出手机,一看手机,已经七点半。
七点半意味着阿芬可能已经到了面包店,也许此刻正叉着腰近乎变态的检查他昨晚做下的几柜冻在冷藏室里的菠萝包。
或许阿芬那双精明的眼会发现一个菠萝包的形状不够饱满,因此脸上迅速爬满恼怒,然后,指着空气就像在指着他一样,破口大骂。
不过,等蒋成踩着八点赶到店里时,出乎意料的,店门竟然还没有开。更别提看见往日一大早监工的阿芬。
人没来,蒋成也不多问,照旧穿上工作服,勤快的开始做自己的蛋香包。
快到中午时,他才歇晌。房家小姐许是受了大惊,尚需几日缓和,这几天中午没再送饭来。
自然也少了房家小姐每次来时都会引起的旁人打趣。
不过,能打趣的人没来,但打趣的人还是在的。
“阿成,哟,今天我们田螺小姐没有来啊?”
死懒觉端着一碗喷香的饭包站在店门口,惺忪的眼睛直勾勾黏在一排排面包上。
蒋成刚好脱下工作服走出红墙来,听了这话,看了人一眼,没有说话,手下利落在墙角处安装的水盆里洗着两个已经黄了的红苹果——是前些日子房家小姐送饭时带来的,蒋成不爱吃,一直放着。
“哎呀,阿成怎么吃这个,来和我吃饭包吧。”如果他话里的幸灾乐祸不要这么明显的话,想必很有助人为乐的滋味。
不过,下一刻,他的尾巴就翘不起来了。
“死懒觉!又是你!你无事可做?要不我告你老板一声!让他多给派事?!”
“哎呀哎呀!干嘛呀!阿林!”死懒觉刚一听见这熟悉声音,没等看清人就开始咋呼起来,“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嘛!我走我走!”话落,人已经滑出好远。
“哼!烦人货!”恨骂一声,阿林走进店里。
“阿成,你别给他好脸,好好教训,免得他得寸进尺!”
蒋成摇头,示意自己不在乎。手下仍旧洗着苹果。
阿林直接走过去将两个苹果从人手里夺过,扔进红墙角的垃圾桶里。然后从自己带来的提袋里取出一个饭盒放在三竖排面包柜台旁的桌子上。
“好啊!阿成!你就给他好脸,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他那副狗模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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