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竟然无比得开心,无比得放松,好像所有的烦恼都丢在了山底下,他越走越轻快,越走越畅快,越走越痛快。
什么都不用想,只抓着奚野的手用力上山。
他不会摔倒的,因为有奚野在。
季以禾一直笑话哥哥戴个红袖章背着手就是个活生生的老干部,可少年气只是一直埋在很深的地方,他只是不敢做,不能做,于是他骗自己,说我不想。
朦胧之间,他突然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他已经记不清的童年时代,那个时候犯错了会有妈妈安慰,闯祸了会有爸爸收场。他的依靠还在,他还不是别人的依靠。
他还是可以犯错的季言礼,所以他不必处处墨守成规,不必咬死了唯一“应该做的事情”而时时刻刻不敢放松。
他可以犯错的,季言礼突然想。
因为奚野会一直抓着他。
两人就这么一路爬到天亮,黎明山说高也不算高,说矮却也是整片山区的最高峰,否则也不会有第一缕晨光之说。
临近山顶的地方,是一个可供休憩的大平台,平台上有闭门尚未营业的小卖部。
季言礼坐在石凳上缓气,就看到奚野不知怎么捣鼓了一下,轻巧掀开窗户,从窗口翻进了小店。
季言礼:“?”
季言礼急忙站起来,蹬蹬蹬跑过去,趴在窗口:“你怎么进去的?窗户怎么撬开的?天哪,奚野,求求你别告诉我你在偷东西!”
奚野的声音从黑洞洞的仓库里远远传来:“给你找点吃的,泡面?这里有热水,你不吃辣,那番茄牛腩面怎么样?”
季言礼心里大喊救命,他累得膝盖都发软,试了几次都没能翻进去:“快出来!奚野!我真的生气了。”
奚野的身影突然就从窗口里显现了,将亮未亮的稀薄天光照亮他笑吟吟的脸。
他飞快地冒出来,歪头,在季言礼的嘴上轻啄了一下。
季言礼:“……”
季言礼抿着嘴唇,脸热烫得好像发烧一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昏过去,但他坚定地看着奚野的眼睛:“奚野,你不要耍花招,绝对不可以偷东西。”
“我给钱了,压桌上了,给了一百呢。”
季言礼猛地哽住,低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两包泡面,加火腿。
季言礼画风突变,音调更高了,推着奚野道:“就拿了这么点?!那岂不是亏了,快回去,拿够一百的东西!!”
奚野叹了口气,依了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挠头:“……学长,你真的很严格。”
凌晨五点,黎明山最高峰的栏杆前,天际的光已经绵延成一条发亮的扩散的线,薄云漫卷成起伏的浅色海涛。
方才一直低着头在黑暗中爬,竟然不觉爬了多高,此时天将破晓,从山巅往下俯瞰,整座横江城尽收眼底,横江像一条浅色的玉带蜿蜒流淌过沉睡的城市,将其一分为二,大街小巷的路灯尚未熄灭,微弱的白光碎玉一样散落在灰色的楼宇群中。
高处空气清新通透,低处弥漫着爆竹烟火燃尽未散的年味。
季言礼和奚野一人捧着一桶泡面,紧挨着坐在山顶,热气腾腾、白雾缭绕。
这边是番茄牛腩,那边是川味麻辣,泡面下肚,五脏六腑都热乎乎的,暖气熏白了季言礼的镜片,冻僵的脸重新变得湿润柔软。
“学长,想好什么愿望了吗?”奚野问。
“想好了。”
“说来听听。”
季言礼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奚野轻声说:“神听不见的,但我能听见。”
季言礼的心蓦地颤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奚野,之前一直闷在心里没说的话全部堵在了胸口。
他说喜欢书店,奚野就开了书店,他说喜欢金子,奚野开了金店,他想和以禾和好,奚野就真的去想了办法,他说想要妈妈不要忘记他,奚野就带着医生悄悄去看谢安之。
他说的每句话好像都很重要,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每句话都变成了现实。
当时看到知书斋三个字,他本以为是爸爸的在天之灵,但人死如灯灭,千古人间不留魂,天下没有鬼也没有神,爱恨是人,所求所愿的也是人。
“你呢,”季言礼轻声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新年的第一轮红日终于迟迟从地平线上探出一线,赤色的光辉瞬间铺洒天际,赤金和玫瑰色的云层交融汇聚,一瞬间天光大亮,呼啸的山风从山谷滚滚吹向山巅。
奚野迎风看着他,脸上镀了一层红金色的光芒,灼灼如烈日。
奚野笑了笑,说:“我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
门铃响起的时候,季言礼已经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看完日出,他和奚野将近早上九点才到家,奚野进门就困得倒在了沙发上,死都不动弹,季言礼困得不愿意挪他,便也上床蒙头就睡。
大年初一的早晨,两人就这么睡了过去,直到门铃叮叮咚咚响了大概十几分钟。
奚野在客厅闭着眼,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沙发,大喊:“季言礼!”
季言礼嗯了一声,慢慢爬起来,迷糊地套上拖鞋,揉了揉眼睛去开门。
门外是一身新衣喜气洋洋的胖子和温羽。
季言礼穿着灰色的睡衣,睡眼惺忪地望着两人,愣了半晌,抱歉道:“对不住,我还没起。”
他完全忘了这茬了,每年初一,胖子都担心他一个人在家和妹妹孤零零的,会拎着饭菜水果来跟他拜年,顺道吃点零食,一边看重播的春晚一边大声吐槽。
胖子和温羽从小到大都是邻居,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所以每年都顺道一起来。
温羽没好气地用手肘戳了戳胖子肥硕的肚子:“我说的吧,季言礼还在睡觉,你非要按门铃,把人家吵醒了吧!”
胖子大呼冤枉:“十二点了啊,我哪晓得他没起呢,他昨晚还跟我说指定在家,不能因为胖爷脑袋大,啥事儿都要我背锅吧?”
“是我的锅,我睡过头了,还忘了上闹铃,”季言礼告饶道,又说,“我们自己家折了纸灯笼和金元宝,你们稍等,我去拿一下,进来坐吧?”
胖子和温羽刚踏进门。
就看到沙发上坐起了一个杀气腾腾的人。
奚野头发凌乱,浑身戾气大得像是要杀人,上半身僵硬地抬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先凭感觉把抱枕横空精准砸在了胖子脸上。
“□□妈,大清早的。”奚野微睁开眼,露出狭长的黑色眸光,Alpha周身气压低如冰点,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暴起。
奚野喉咙里一声低沉有力的:“滚。”
奚野说完,又跟没电了似的,仰面倒了下去。
胖子:“……”
温羽:“……”
胖子低声说:“我好像认识他。”
温羽轻轻:“我也是。”
季言礼一手提溜着一串小红灯笼,从阳台走回来,看见两人石化在桌边,又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到了沙发上的人,奚野正拿外套蒙着头,腿还长出一截,吊在扶手外面。
季言礼淡然道:“刚刚是不是奚野说话了?”
两人大受震撼地盯着无比淡定的季言礼。
温羽幽怨道:“我失恋了?”
胖子瞳孔地震:“你们同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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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震撼胖子一百年。
第78章
温羽和胖子这辈子都没想到,能有朝一日目睹在校贴吧传闻中为非作歹、丧尽天良、凶神恶煞且进过局子的奚野同学,入校就一打十,后来还跟主|席正面刚,还刚赢了的暴力分子,被季言礼毫不留情地拎着拽到桌子上教育。
奚野困得软趴趴的,掀起眼帘看向季言礼的时候,眼神一瞬暴躁一瞬又没脾气,两种特质奇妙地交替出现,最后他闭上眼,像只放弃挣扎任人宰割的大型犬。
季言礼拍着他说:“对客人就说滚吗?他们还是你学长学姐,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快点道歉。”
奚野的头垂下去,“咚”的一声砸在餐桌上,几乎把桌子砸出了个坑。
奚野闷闷道:“对不起。”
温羽和胖子像屁股安了弹簧一样,双双跳起来,仿佛被奚野磕了个头能折寿一样,吓得急忙说:“没事没事,不要道歉。”
季言礼微笑道:“我去给你们洗苹果,奚野,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奚野纹丝不动。
季言礼拍了拍他的头:“别睡了,再睡要下午了。”
温羽和胖子惊恐得齐刷刷后退了三步。
这可是Alpha的头,还是奚野这种S级Alpha的头,《ABO生理手册》上明确说过有些部位对A来说是禁忌,就像Omega的后颈,随意触碰,总感觉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血腥暴力事件,但季言礼自然像是拍小鸡,完全是一副拍顺手了的样子。
奚野此时看起来何其纯良,连头发都看起来柔软好捏,只低声嘟囔着饶了他吧。
季言礼只好跟温羽和胖子解释为何奚野在他家,还没解释完,就听到门铃又响了。
季言礼去开门,看到一只醒目的金色脑袋,任景秋笑容灿烂得像是正午阳光,后面还跟着季以禾。
他挤进门,大声道:“学长!妹妹说你电话不接,我正好要来你家,就顺道把她从医院带回来了!”
季以禾一巴掌呼在他后脑上:“喊谁妹妹?”又抬头甜丝丝地问好:“胖子哥哥和温羽姐姐新年好。”
“诶,以禾新年好。”两人僵硬地对季以禾挥手。
季以禾进家门,脸色刷的变黑,指着桌上趴着的奚野:“他在这里干什么?”
任景秋大呼小叫:“奚爷!!!你来得这么早?!怎么不喊我一起?”
季以禾冷道:“来得早?我看是压根没走吧。”
季言礼家本来就小,光是摆着餐桌和沙发都快挤满了,再加上客厅没有窗户,采光不好,就算是正午也显得阴暗,现在六个人挤进来坐着,竟然连过道都填得严严实实,走路都得侧身请别人让让。
“是不是有点冷了?”季言礼找出遥控器开空调,“不好意思啊,我家没开暖气。”
“没事儿!”几人异口同声。
空调扇叶缓缓旋开,热风在头顶呼啸,胖子已经把电视打开了,春晚小品的声音热热闹闹地响起,温羽坐在沙发上削苹果,季以禾在洗手,任景秋围着奚野逼逼赖赖控诉他偷跑到学长家的恶劣行径,差点被奚野一脚踹飞,季言礼给胖子和温羽倒完果汁,又从闷着的蒸笼里端了肉包子给奚野。
“醒了吗?”季言礼弯腰看他,浅色的眼睛笑眯眯的,“吃点东西吧,不生气了啊。”
季以禾见状冲过来,没好气地伸手就要抢包子,谁知奚野更快,一把抓起包子就塞嘴里了。
“小心烫啊……”季言礼慌忙道。
季以禾抢了个空,大为光火:“你属狗的吗?!”
奚野叼着包子,抬腿踩在凳子上,坐姿潇洒豪迈,挑衅地看着她:“我们同年生的,你属什么我就属什么。”
季以禾气得鼓起来,明眸一转,又抬头笑着问季言礼:“哥哥,如果我和奚野都快饿死了,你会把包子给谁。”
季言礼心说这莫非不是两个小饿死鬼投胎:“……包子还多得很,”他在围裙上擦擦手,又进厨房拿了两个,往一人面前放了一个,“大过年的,都和气一点。”
季以禾不依不饶:“假如包子只有一个呢?”
季言礼心想这是跟包子干上了么,淡声道:“你要是闲着就去房间写寒假作业。”
“我也想知道。”奚野慢悠悠地抬眼看着他,“学长,你把包子给谁?”
季言礼:“……”
季言礼:“你两加起来有五岁吗?!”
“说嘛。”季以禾胜券在握,笑得很自如。
“说什么说什么?”任景秋接了个电话错过了对话,恨不得削尖了脑袋挤进来。
“我劝你不要太自信了,”奚野懒洋洋地啃包子,隔空点了点季以禾,“一会儿哭起来不好收场。”
季言礼还在旁边用力抹桌子……听到这里忍无可忍把抹布往桌上一摔:“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再问自杀,我死了以后允许快要饿死的你们把我吃了,行了么?”
任景秋抓着头发:“卧槽!问题到底是什么,答案才能如此劲爆?!”
季以禾立刻回头瞪着奚野:“你敢吃我哥试试?!”
奚野嗤笑一声:“他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是我的,我咬一口怎么了?”
“你!”季以禾扑上去就要打人,被任景秋拦腰抱住连声喊姑奶奶你消停点吧,温羽和胖子闻声一齐抬头问出什么事了,奚野趁乱捞起她的包子也塞进嘴里,吃得又大口又香甜,季以禾气疯了,季言礼丢下抹布过来劝架,说真的吗大年初一你们要为了包子和如何分尸我而吵架?!
最后季言礼以一家之主的威严,勒令季以禾去和温羽并排坐着看电视,塞给奚野巧克力棒棒糖让他安分一点,要求接到家里人电话的任景秋尽快离开去参加任家家族聚餐,任景秋却扭曲着抱住沙发腿不肯走。
客厅一片混乱,季言礼叹着气端着盘子进厨房洗碗,
水龙头刚打开,冰冷的水从指尖滑走,突然一股熟悉的心悸猛地袭来。
季言礼身子晃了一下,胳膊撑住了厨房的台面,客厅和厨房只隔着一层半透明的推拉门,可外面的声音都变得渺远了……他只听到自己逐渐攀升的心跳,体温在意识朦胧的瞬间逐渐爬升。
狭小的厨房里悄无声息地弥漫开,并压倒其他一切气味的,是一股清冽湿润的竹叶味,仿佛一场细丝春雨后瞬间生长蓬勃的青绿色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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