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走得看上去很从容,但池扬仍然在觉得好笑。
还是怕黑吧。
护士一路把他俩送回了病房,又把他们晚上没吃的药给他们拿过来让他们吃了。
江绚独自去洗漱。
外公把池扬的外套抖开来搭在床尾,池扬本来只是无意掠过一眼,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他重新把那件衣服扯过来仔细一看,果然,中间少了一颗扣子。
外公也凑过来瞧,惊奇道:“中间这颗扣子怎么没了?”
“是啊,吃晚饭的时候都还在。”池扬之所以这么清楚地记得,是因为这并不是那种容易被人忽略的扣型,而是一颗羊角扣。如果一旦不见就非常明显。
“之前好像就有点松,可能掉哪儿了吧,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外公笑着说:“掉那边屋子里了也说不定,大不了让你外婆明天给你重新缝一颗。”
“没事不用。”池扬说着,手轻轻摸过那颗扣子原本的位置,总感觉那里还有江绚的温度。
外公把床头的台灯按灭,顿时屋子里只有江绚那边的灯还亮着。
过了一会儿,江绚洗漱完出来,也飞快把台灯按灭了。那边的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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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物反应有些时候和情绪一样,并不完全按照规则走。
早上起来,池扬吃过早饭吃了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药物副作用突然再次缠上了他的喉咙。那种细而麻、反胃的感觉使池扬下意识闭上眼,尝试把这种感觉压下去。
最后还是失败了,他站起来快步走进卫生间,随手一推门,然后想试着吐出来。
……结果又吐不出来了。
他反复刺激自己的会厌,逼得生理性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淌,还是没什么用。
叹口气,他用水洗了洗手,准备走出去。
门没关严实,他一拉开门就被靠在门口的人吓了一大跳,“路鹏你干嘛!”
路鹏看上去有些沉闷,没什么反应,“怎么?你胃不舒服?”
“有点。”池扬不想多说,转而问:“你怎么了?一脸不爽的样子。”
路鹏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池扬一头雾水,走出卫生间想上床再稍微躺一会儿缓解一下不适,还没等他躺下,薛木又偷偷摸摸无声无息摸进来了,又把池扬吓了一跳。
“……我说,你和路鹏今天中邪了?”
薛木坐下来,“他刚刚来找你了?给你说什么没有?”
池扬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薛木脸色,笑了笑,“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薛木叹口气,“不是,他才没和我吵呢。这不刚才护士来通知我,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嘛,他一听就不理我了。”
池扬顿时了然,想起之前路鹏对自己说的话,薛木每天和他焦不离孟,这一走对他打击肯定不小,“他肯定很介意这个的。”
“我知道。可我也没有办法。”薛木也很无奈,“我听说,今晚七点市里组织了烟火大会,放烟花的地点就在我们医院旁边,到时候我们一起看吧,就算是……宽慰一下他?不然我明天一早就走了,这事儿就永远没法解决了。”
池扬笑了,“在哪儿看?从病房的破窗子往外看?”
薛木:“去天台看呗,医院有天台。”
池扬见他说得理直气壮,有些疑惑:“天台是所有人随时都能上去吗?”
薛木心虚了,“怎么可能!这不要你想想办法,得通过非/法途径才行。”
池扬挑眉。
-
阮风办公室。
“听护士说你上午来找过我?”阮风闲适地坐在椅子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上午没上班。”
池扬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思虑再三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个,你有天台的钥匙吗?”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阮风听了他说的话,脸上的笑明显一僵,“你要天台钥匙?”
“你有吗?”
阮风靠着椅背,非常无奈,“我看上去像是有这么大权利的人吗?”
池扬也觉得不太可能,“没办法,我只认识你,也找不到别人。”他耸耸肩,“没有也没关系,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刚要转身,阮风叫住他,“等等。你要天台钥匙干嘛?”
池扬看过不少悬疑小说,知道角色一般这样问话,就说明事情一定有转机。“今晚七点有烟火大会。”他回答道,“你能拿到钥匙,对吧?”
阮风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这个理由不太充分噢。”
“明天薛木就要出院了。这是我们最后一个晚上了,正好有这么一场晚会,就不想留遗憾。”
阮风定定地看了池扬几秒,最终败下阵来,“下午五点,过来拿钥匙。记得,看完烟花就立刻下来,不要被任何人发现,门要锁好。”
池扬知道阮风作出这个决定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但“风险”是一个和他们年龄并不匹配的词汇,他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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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池扬一拿到钥匙,薛木就非常激动地说要上去看看。
一整天没和他说话的路鹏突然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现在天都没黑,你是准备上去把自己放了给我们看吗?”
薛木根本没去分辨路鹏话里的情绪,只对他开口和自己说话这个事情感到喜不自胜,“我就想先上去看一下。”
“算了,”池扬劝他,“我们不可能在上面待两个小时,总要下来吃晚饭。如果这样来来回回,万一被人发现了那不是得不偿失。”
薛木撇嘴,“好吧,那吃了晚饭再上去。”
薛木和路鹏回他们病房拉着家里人就往食堂走,池扬也担心赶不上,于是给外公说不回出租屋吃了,也在医院食堂对付一顿了事。
就这样,三个人心不在焉地扒拉了几口晚饭,然后找了个借口从家人身边脱身,踏上了天台之路。
天台的门厚重布满了陈旧的铁锈,池扬把钥匙插进去转了一圈,拉了拉门没拉动,他刚要重新尝试,路鹏就心急地把他拉开,自己上手用力一拧,再往里一扯。
大门发出一声闷响,全身重重一抖,这才慢慢被打开。
薛木迫不及待地跑上天台。
黄昏为天台镀上了一层薄而脆的金,像是营造了一个模糊又精巧的梦境。一时没有人开口说话,好像一旦说话这些事物就会瞬间散开碎裂一样。
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这场宁静。
路鹏对薛木怒目而视,“你他妈鬼叫什么?!”
薛木尚处在惊吓之中,池扬和路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那边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团黑东西。
池扬走过去几步,看见一双穿了练功鞋的脚,再往上看,这团黑东西本尊眉目清朗,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池扬也有些讶异,“江绚?你怎么在这儿?”
江绚垂下眼,“怎么?我来不得?”大概因为昨天刚发了烧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池扬心思转得很快,他联想到上午向阮风提起天台时他那不自在的神色,再结合眼前的江绚,猜测这里其实一直都是江绚的第二个练习室,不管今天他们上不上来,江绚都会在的。
听见江绚的声音,池扬不由自主地就皱了皱眉,“你怎么穿这么少?”
本来正准备和池扬在“你怎么在这里”这个问题上斗几个回合的江绚被池扬不按套路的尽头问话问得一怔。
“……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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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不会写内容提要的一章哈哈哈
从今天开始争取每天中午十二点日更~
大家的留言我都有仔细看,没有一一回复的原因是因为感到很羞愧,想直接用更新来回馈大家。
前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情,在前面的作者评论已经说过了,就不再赘述了。重新写已经写过了的章节真的好痛苦啊,感觉也完全不一样了,边哭边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祝大家秋天快乐~
第21章 二十一
池扬预料到了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有些懊恼,本来他就不应该去管江绚的事。主要是江绚现在和他的关系尚且介于一个陌生人和熟人的灰色地带,好像怎样都不对。他害怕尴尬。
所以不如闭嘴。
但是刚才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池扬盯着江绚瘦削的下巴无奈地笑笑,“行吧。”
他转身走回薛木他们身边。薛木紧张兮兮地问他:“怎么回事啊?”
“不是特别清楚。可能阮风也给了他一把钥匙让他上来吧。”池扬说,“不过没关系,他在这儿也不影响我们啊。”
薛木压着声音:“谁说的!影响老子尖叫了!”
路鹏一脸嫌弃,“你一个男的见到烟花还要尖叫。”
“这跟我是不是男的有什么关系,看到美的东西每个人都可以抒发自己的情绪嘛!”薛木不甘地回嘴。
两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
池扬笑笑,抬手看了看手机屏幕,好巧不巧,正好是18:59。
“诶。”他把两个人叫住,冲他们晃了晃手机屏幕。果不其然,两个人非常一致地停止了争吵,抬起头望着天空。
天已经越来越暗,江绚那边的情况也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骤然,不远处极快“嘭”地腾起几道白烟,细尖的声音瞬间就把整个天际划破,不等人反应过来就已经轻巧地跃到了云上,迅速展开绽放。
天地乍破,九霄倾火。
烟花在空中绽放的时间很短,如同流星一闪而过,可谢幕的时间却很长。它们像瀑布一样慢慢倾泻而下,将天与地连成了一个帷帐。
薛木路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都呆呆地望着天。
此刻,烟火一寸寸地把他们身上的蓝白条纹磨去,他们都像人间最普通的人一样,为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璀璨而惊叹。
初三下册的时候,池扬领到新发的语文课本,无聊地乱翻,看见了一首在角落里既不要求精读也不要求背诵的小词,他匆匆看了一眼,居然就记到了今天。
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上半阙分明写的是一场聚会,却并不热闹,反而透着一种随时会离散的哀伤。
他们现在,何其相似。
池扬叹口气,他觉得自己总是过于扫自己的兴。他总是轻易地能捕捉和感知任何事物中悲伤的部分,从而让自己心绪低落。他索性不在看烟花,也不再看路鹏和薛木,而将目光转到另一侧。
这一转,他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江绚把外衣丢在了一旁,起身融入了夜色,夜风猎猎,吹起他一身白衣。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江绚跳舞。
尽管之前有很多事实铺垫,但池扬还是被眼前的事物狠狠撼住。
他行云流水地在光与影之间穿梭,漫天烟火都缠绕在他的纤长指尖,晚风追着轻吻他细白的脚踝,他的影子低映在地上,如同倒映在一片深潭,衬得他如同一只孤鹤。
忽然,他一个动作翻跪在地上。正好此时一轮烟花放完,四周一片漆黑,池扬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他没有将目光挪开,仍旧看着江绚那个方向。
“嘭嘭”几声,几枚烟花像之前一样腾升起来,下一秒,在天空炸开。
天地瞬间大亮。
在那一刹,垂头跪在地上的江绚整个人向后仰,头腰腿共同形成一个半圆的弧度,以一种好像要把自己献祭给天地的姿势,活生生地用脚背从地上把自己拔了起来。
池扬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被重重地剐蹭了一下,留下一道滚烫的口子。
第一次看见江绚的名字,总觉得男生压不住这样的字眼,现在一看,除了这个字都不知道有什么能用来形容他。
绚。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盎然的事物,一种枯木逢春的生命力叩问着池扬的每一份神经。
心念电转之间,江绚缓缓抬头,不染纤尘的面容被烟火笼罩,朝他投来淡淡一瞥。
池扬猝然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恰好甩出一滴原本要顺着他的脸滑进脖子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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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大会结束了好一会儿路鹏他们仍旧沉浸其中,不愿意离开。
直到阮风急匆匆地跑上来,把他们一个个揪下去才算完。
江绚独自走在最前面,三下两下就不见了踪影。阮风和池扬落在最后,他问池扬要钥匙,池扬笑笑,“你怎么不找江绚要?”
阮风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没有钥匙。”
“那他怎么上去的?飞上去的?”
阮风叹口气,“现在不说这个,改天有空再给你讲。”
池扬也不为难他了,伸手去兜里摸钥匙,一摸摸了空,他皱皱眉,又把外套左右两个兜都仔仔细细摸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阮风见状紧张起来,“不见了吗?”
池扬想了想就要往回走,“可能丢在天台上了,我现在上去找找。”
阮风一把拉住他,“都几点了,等会儿医院就要熄灯了,而且现在上面一片黑,能找到什么。”他轻叹口气,“反正也不是很着急,明早上我自己上去找吧。”
池扬只能说了声不好意思。
从天台下到四楼拐角,阮风要下班了,便和他们分开了。
一路走到路鹏他们病房,薛木一头钻进去了,路鹏倒是在门口站了站,回头冲池扬笑了笑,轻声说:“晚安。”
不知道为什么,池扬莫名感觉到一些不舒服,他仔细看了看路鹏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便也回道:“晚安。”
大概就是说了这句晚安的缘故,回到自己病房后池扬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因为今晚他没有去出租屋吃饭,自然也就没能在出租屋洗澡。池扬虽然不像江绚那样有洁癖,但是一天不洗澡也会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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