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无所谓道:“随便,正好我们轻松轻松。”她转头对大伯说:“老五回来了,喊我们去外面吃顿晚饭,走吧?”
大伯忙点点头,又转向池扬:“你要不要一起去?”
池扬心里对他们厌恶至极,他手里喂饭的动作不停,“你们去吧。”
等他们终于都走了,屋内也渐渐暖和起来,池扬喂完饭,把床轻轻摇下去,对奶奶说:“您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您的。”
奶奶闭上了眼睛。
池扬给她轻轻盖上被子。
他拿出手机,给大伯把钱转了过去。对于大伯他们的态度,池扬已经麻木了。从他有记忆开始,奶奶的儿女们就是这样,时而虚伪地扮作一家人,时而在奶奶的生日宴上为了一笔钱吵得不可开交。
到了这个时候,池扬感觉他们甚至是快活的,好像终于能甩掉一个包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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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陪护只有一张小床。
池扬让江绚去休息,他实在睡不着,便站到病房外,看着走廊的灯发呆。
他心里知道,奶奶即使重新撑过来,也不可能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她也不可能再和一群老太太们打麻将打得面红耳赤,也不可能再到池扬的大学看一看了。
奶奶还没到九十岁,如果没有疫情,没有大伯他们的奚落和冷待,她应该长命百岁啊。
他胸口一窒,连呼吸都困难。
突然,病房里的灯“啪”地一声亮了,池扬一惊,刚要开门进去,江绚就从里把门打开,“奶奶情况不太对。”
池扬瞳孔一震,赶紧冲了进去。
奶奶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正在低声□□着。
护工已经按了铃,池扬扑过去,“奶奶!”
“……小扬,”奶奶的声音模糊不清,但池扬还是听见了这一声称呼。
“您想起我了吗?”池扬的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小扬,”奶奶艰难地叫了一声,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朝江绚伸过去,江绚会意,立刻把手递给了她。
奶奶轻轻拉住江绚的手,好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江绚的手放在池扬手上。
“奶奶。”池扬哽咽难言。
医生和护士随即鱼贯而入,“家属出去等,家属出去等!”
池扬和江绚被迅速推出了病房。
仅仅过了一会儿,病房的门重新打开了,医生和护士从里面出来,医生对池扬说:“你是病人家属吗?”
池扬没说话。
医生拍了拍他,“病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节哀。”
池扬通体冰冷,好像没听懂医生在说什么。
医生见多了这样的场景,叹了口气,转身和护士们走了。他慢慢走进去,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奶奶平平稳稳地躺在那里,好像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可以重新睁开眼,对他笑眯眯地喊一声:“小扬,你来了。”
护工拿着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布,问池扬:“可以盖上了吧?”
池扬没说话,护工便当他默许了,把布抖了抖就要往上盖,突然,池扬喊了一声:“奶奶!”
江绚从后面紧紧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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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交代一下奶奶的事情
谢谢大家~
第97章 番外二
奶奶被葬在了爷爷的墓边。
在池扬还没记忆的时候,爷爷就已经不在了。但听说,他曾和奶奶很恩爱。所以,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也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奶奶的墓在一座山上,大伯找的先生说凌晨四点是下葬的吉时,于是大伯他们只好打麻将打到三点过,驱车上了山。
他们在泥地里铺了纸,然后一排排地跪在泥地上,池扬的辈分最低,和四姨五岁的小儿子一起跪在最后。奶奶五个儿女,照理说是儿孙满堂,但很多人都推辞有事没有来,包括池扬的生父,据说连电话都没接。
先生在墓前一边念经,一边往火盆里扔纸,大量的纸絮飞到空中,火光照亮了夜空,身边的小孩仰头惊呼道:“下雪了下雪了!”
池扬也仰起头,一片纸刚好落在他额头上。
先生说,奶奶去世的时辰不太好,所以要做法改一个时辰,让他们都站到远处去。
深夜四点,山路一片漆黑。
大伯他们到一边去聊天去了,池扬独自在山路上徘徊。
奶奶走了之后的这几天,他感觉自己好像要把一生的眼泪全部流完了,如果不是亲身感受,他都不知道人原来可以流这么多眼泪,好像泪腺坏掉了一样。
从小,他从书本上,从影视中见过“生死”这两个字太多次,但当亲身经历的时候,才知道文字和影视表达都是苍白的。活生生的人,最后变成一个小盒子,躺在掌心里。
奶奶临走时,把他和江绚的手放在了一起。池扬本来还有些不确定奶奶对他们是否知情,他也没有把这件事如实告诉奶奶的打算,他知道对于老年人来说,这是个不小的刺激。
没想到,她一直都知道。
她没有去质疑,阻拦,甚至连一句无意的过问都没有,像一片宽阔的海,能够无声地接纳任何地方涌来的河流。
池扬眼眶干涩得厉害。
先生做好法后,让他们过去,每人在骨灰盒上撒一把土,然后就要把盒子埋进土里了。
大伯他们都匆匆地捡了一把土往里撒了,池扬是最后一个撒的,他蹲下来,轻轻把土撒到盒子的周围,然后轻声说:
“奶奶,我们天上见。”
他知道她一定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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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年的春节来得早,所以学校开学也开得早。
池扬学校本来定的是2月26号返校的,因为江绚要提前回去准备比赛,所以池扬也跟着他提前飞回了学校。
江绚在学校排练室练习,池扬就盘腿坐在镜子前看着他练。
排练室有个男生,老爱过来找江绚问各种各样的问题,一会儿是“哎我这个动作老是做不好怎么办啊?”
江绚意简言赅:“练。”
一会儿他又凑过来,“你知道食堂那个关东煮很好吃吗?我们一起去吃吧?”
江绚头也不抬,“不。”
男生一脸挫败地坐到池扬身边。
池扬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安慰他道:“换个人追吧。”
男生脸顿时憋得通红,“谁说我追他了!”
池扬挑挑眉,“当我没说。”
男生皱着眉把他打量一遍,“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你在这儿干嘛?”三秒后,他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你想追他吧?还说我,做贼心虚。”
池扬想了想,点点头,“我确实想追他,我想难度应该不高吧。”
“他难度还不高?!”男生一脸不可思议,“你知道他在我们学校外号叫什么?”
“叫什么?”池扬好奇地喝了口水。
“‘小菩萨’。”男生说。
池扬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为什么?”
“没有七情六欲啊,简直不像人。”男生夸张地说道。
“那你还想追他?”
“那,我跟我室友打了赌嘛,没想到……”男生挠挠头,“我劝你啊还是早日放弃吧,我看你这条件,还是差点意思。”
池扬认真想了想,“我觉得我条件还可以。”
正说着,江绚走过来拿东西,他的包放在池扬旁边,男生刚好把它挡住了,江绚垂眸扫他一眼,男生像屁股上安了弹簧一样,一下子弹出去老远,“你拿你拿。”
江绚弯下腰,侧脸池扬很近,池扬看了一眼,然后偏头轻轻啄了一下。
旁边的男生眼睛立时瞪得老大。
江绚翻东西的手一顿,继而面无表情地转头在池扬脸上蜻蜓点水回吻了一下,然后拿着东西继续去镜子前练去了。
男生神色僵硬地走过来,“你你你……”
池扬“啧”了一声,“看来也不是很难追。”他转头对男生说,“追到了,以后别来了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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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风一路小跑,跑到z市国际艺术中心门口,一眼就看到心不在焉的池扬。
“嗨!”他跑过去,“我没来晚吧?”
池扬松了一口气,“你可算来了。”然后转身带着阮风匆匆往里走。
“不是说上午十点吗?现在才九点过一点点。”阮风跟上去辩解道。
“总要提前进去吧。”池扬说。
阮风:“不是江绚比赛吗?怎么看上去你这么紧张。”
池扬瞪他一眼,“你管我。”
他们穿过人群,走进剧院里面。这场比赛是不对外售票的,只有一些内部票,本来江绚只给了池扬一张票,后来阮风听说了这件事,正好他这段时间在z市,死活要来看。
这两张票位置很好,虽然离舞台有些远,但不偏不倚地正对着舞台,没什么阻挡。
他们坐下来,阮风感慨道:“真没想到江绚真有重返舞台的一天。”他说:“我第一次在医院见他,那时候的他身上一点活气都没有,暮气沉沉地躺在病床上。”
阮风一说,池扬顿时想起那样的场面,心口一痛。
池扬站起来,“我去看看他。”他走出去,绕到后台。他还没走进后台,就在外面看见了江绚。
江绚已经换了一身竹青渐变色的长衫,化好了舞台妆,他对面站着他的老师,正在和他说些什么。他的头发本来已经有些长了,为了这次表演又去接了一部分,发尾垂在腰际。
池扬没有走过去,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
不知老师对他说了句什么,他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下,带起周围的风。
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池扬这才喊了他一声,他转过头,眼里有细碎的光,“你怎么来了?”
池扬走过去,“不冷吗?”
江绚摇摇头。
“紧张吗?”池扬笑笑。
江绚想了想,“说实话,有一点。”
池扬牵着他,从后台一一穿过,看见有第一次参加比赛怯生生的小孩,也有满脸渴望的少年,池扬小声说:“你看,这里所有的人,都在努力证明自己是最强的。但是,”他笑了笑,“即使不是,也值得被爱。”
他们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池扬伸手抱了抱江绚,“等你的好消息。”
他刚想退出来,江绚又抱住他,
“我爱你。”
江绚声音轻得像风。
池扬退出来看了三秒他的眼睛,喉结一动,“如果不是怕你妆花了……”
江绚微微一笑,“花了再补。”
话音未落,池扬就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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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池扬回到座位,阮风看了他一眼,然后强烈谴责道:“你们简直不知收敛!后台没有监控吗?!”
池扬“啊”了一声,“不好意思。”
周围的人纷纷落座后,剧院的灯暗了下来,表演者开始一个个登场。表演顺序是按照少年组和青年组的顺序来,有群舞也有独舞。江绚是在青年组倒数第三个出场。
池扬感觉自己简直有十八重滤镜,虽然看不懂具体舞姿的好坏,但总觉得他们怎么都不如江绚好。
那一个没站稳,那一个动作又不流畅,好不容易有个什么都表现得不错的,他还是觉得就是没有江绚跳得好看。
终于,主持人报出江绚的名字。
然后舞台的灯光又重新暗了下来。
池扬的心开始砰砰地跳了起来,阮风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
江绚表演的曲目叫《竹》。
灯光乍起,他负手站在干冰造出的层层烟雾中,身姿端正,就像一根拔地而起,生长在万年空山中的孤竹,傲于天地间。
所有人都被这个开场吸引得目不转睛。紧接着,他纵身一跳,在云雾中翻跃转身,行云流水,像绝代的侠客,每一片衣襟都很听他的话。
忽而一阵狂风骤雨,强大的外力把竹子吹倒在地,腰几乎要折断,好像下一秒,它就要被连根拔起。竹子不断和风雨作斗争,他始终不肯彻底屈服,音乐也随之激亢起来,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被带入到舞蹈的情绪中,终于,一点点,一点点,竹子从地上硬生生地靠着根的力量起身。起身的过程是不顺利的,他好不容易起来一点又被立刻压了下去。
一声剧烈的击鼓声,让整个剧院悚然一惊。
竹子终于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他旋转着,贪婪地呼吸着天地间的气息,任何风雨也再也无法压倒他。
尽管隔着这么远,江绚身上强烈流动的情感,还是感染到了台下观众。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好,整个剧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久久不停。
阮风本来还沉浸在表演中,他身边的人却突然站起来,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束花,走出观众席,走下楼梯,在掌声中一步步往舞台上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温柔而坚定。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从舞台侧面上了台,走到舞台中心,把那束花递给江绚。
江绚把花接过来,然后伸手紧紧抱住了池扬。
在第一排的记者迅速选择了一个最好的角度,“咔擦”一声,拍下了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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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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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池扬和江绚的故事,到这里就正式结束了。本来我也想尽量多写一些番外来填满这个故事,想来想去,始终觉得“意犹未尽”的状态会更好一些,所以就这样结束在这里,希望大家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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