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骁拍黎昊的肩膀,不无得意道:“你看我手下的这些兵如何?”
“技巧有余,血性不足。”黎昊盯着那些兵,一阵见血的点评。“还是缺乏一些实战经验,应该拉出去见一见世面。”
“这宫中的少爷兵哪能和咱那些刀口舔血过日子的比。”谈起漠北,韩骁不由得陷入回忆“今年春天这么冷,真不知道入了冬会是什么样啊。”
练兵场上时间过得飞快,几乎是转眼间就金乌西沉,往日里门可罗雀的六皇子府前也罕见的热闹了起来。本朝规定,皇子十五出宫建府,二十离京就藩,不过按照规定林平睿这辈子是无缘离京了。
看着林平睿府前车水马龙的样子,黎昊不由得想起近日的听闻,说是林平睿他娘亲僖嫔突然就重新得了盛宠抬了位份。倒也奇怪,黎昊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僖嫔升妃可没有这么早。
想来也许是自己重活一遭影响的吧,黎昊不做他想,翻身下马,向大门走去。
管家正站在门口接引四方来客,一双肉眼几乎要笑成一条缝,身子更是要低到尘埃里去了。黎昊将礼单递给了管家,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要转身离去。那管家急忙喊住黎昊,肥脸上愣生生笑出了褶子。
“殿下吩咐了,黎小将军不是外人,若是您来了,直接去花园赴宴即可,殿下正在那儿等着您呢。”
黎昊想着干脆借着这次机会来个快刀斩乱麻,省的以后双方再纠缠不清,也算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不至于午夜梦回时胸膛里总是萦绕着那种椎心泣血的感觉。
园中景色幽深,黎昊被婢女七拐八拐地带到了园中的亭子里,石桌上早已备好了精致的菜肴,那人身着赭石色的衣袍显得格外白皙,黎昊恍然间是又看见了那个明眸善睐的少年。
林平睿看向黎昊,一开口便带了丝微不可查的委屈。“黎昊,你最近不来找我,可是恼了花灯节那次我不小心冲你发了脾气?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黎昊并没有回视林平睿的视线,而是先给双方满上了茶。“殿下身份尊贵,与末将是云泥之别,往日里就算了,如今殿下已经出宫建府,以后要与做臣子避嫌。”
“我不嫌的。”林平睿紧接着说。
“可是臣怕。”黎昊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个音调。说罢,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毫不留恋地转头离开。
“难道你我幼时情谊就这么算了吗?凭什么我就要接受你们的安排?”林平睿在黎昊的身后大喊,声音不自觉的染上了哭腔。
黎昊脚下一顿,凛然道:“殿下要是想黎某对殿下还有些儿时念想,就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说完疾步回身,抓住林平睿的衣领,死死地盯住对方的双眼。
“殿下究竟是念在什么,想来殿下是明白的。”
林平睿挣扎的力气猛然就泄了下去,视线闪躲,嘴唇紧抿。
黎昊心中那仅存的希望也被林平睿劈头盖脸的砸了个粉碎,他缓缓地松开了林平睿的衣襟,转身就走,不去理会侍女们的厉声尖叫,几个跃步翻出了林平睿的王府。
其实刚回来的时候,黎昊心中还是存有侥幸,虽然前一世林平睿送给自己一杯毒酒,但是自己重活一世也许还来得及,回到那个没有被权势熏坏了脑子的林平睿身旁。
可怜他今日方知原来林平睿早就变了。
那么从此以后,那些幼时的陪伴,少时的情愫连带前尘种种便都烟消云散吧。
黎昊想起前世,就总是想起林承煜。虽然自己死的早,但也算是在红尘里打过滚,七情六欲都走了一遍,算得上是潇洒快活吧。倒是他林承煜本该是逍遥自在的二皇子,只可惜兄长体弱早夭,亲母血崩丧命,稚嫩的孩童一出生就背负着帝国的重担,无数的眼睛期待着他的错误,好好的人活生生成了没有七情六欲的冰雕,人间烟火注定与皇家无缘。
哎,自己寿数未定还可怜起皇帝高处不胜寒了。
回到家中,黎昊拎了坛酒,翻身上了屋顶。
。
此时东宫
皇帝近来沉迷黄老之学,尤好求仙问药,一些政事自然就留给了林承煜处理。
夜已向晚,东宫里烛火还亮着,知还端了碗夜宵进来,恰好听见林承煜打了个喷嚏。
“殿下可是受了寒气?快去歇息一会吧,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说着知还连忙把夜宵放在林承煜手边,转身关了窗,就要出去。
“想来无事,只是突然鼻子一痒。”林承煜放下手中的文书,看向手边。
那白釉碗里装着的正是酒酿丸子,圆滚滚的丸子还冒着热气。
林承煜脸上难得有了几分隐隐笑意。
近来诸事皆顺,林承煜心情不错。知还也就敢多说两句,“都说打喷嚏是有人挂念,想必是谁惦念殿下了呢。”
林承煜心道,世人皆念太子好,无人念我林承煜。
盛了一勺丸子入口,他不由得想起那日递到眼前的那个碗。
林承煜对知还低声道:“孤身体无碍,你也早点休息去吧。”
【作者有话说】:
太子的内心独白,改编自朱淑真的:世人皆读李清照,无人知我朱淑真。
昨天的“玉靶角弓珠勒马”出自王维的《出塞作》
第10章
近日倒春寒颇为厉害,鸡已叫了三遍,黎昊还是不肯起床,茯苓和白芷十分无奈。
“少将军呀,您可是快点起吧,马车什么的都已备好了,就等着您了。”
“二位姐姐行行好,再让我睡一会儿。”黎昊闭着眼,反手就把刚拉开的床帏又给拉上。
“少将军,可是今天是殿试啊,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到场的。”
话音刚落,黎昊腾地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衣裳速速给我,告诉二娘我就不陪她吃早饭了!”
就在黎府一片兵荒马乱的时候,此时泰兴宫后山上一座僻静的院子里。
一位灰衣道人手握拂尘,对着来人柔声道:“还请姑娘转告吾兄,让他放心,人我自会为了父皇安排妥当。”
。
待百官入朝的时候,今年新取的前二十名贡士早早地就在丹陛下等着了。
人生难得有幸面见天子,那些考生都穿着峨冠博带、珠缨宝饰,以期给皇帝留下好印象。唯独一人着一身石青襕衫,与周围人显得格格不入。
黎昊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天那个在酒楼替自己说话的宋姓书生。不过他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起人家的名字。
没多时,管弦声起,皇帝升殿,大学士将试题转交给礼部官员。待百官及考生参赞礼拜后,开始散发题纸。考生逐一跪接过题纸后,依次落座答题。
待天色向晚,黎昊早已百无聊赖,昏昏欲睡。这时,礼部尚书起身,宣布时间已到,停笔收卷。
皇帝命尚书将试卷呈上来,细细翻阅,洛城殿内,鸦雀无声。
突然他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扫视阶下乌压压的人头。沉声道:“谁是宋念玉?”
青衣人出列,躬身道:“陛下,晚学就是宋念玉。”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倒是个好名字。听说你已经连中两元?”皇帝将手中的卷子递给旁边的随侍的宦官。斜倚在龙椅上,视线里带了丝玩味,打量着年轻进士。“既然如此,那朕倒要好好考考你。”
皇上轻咳了一声,略加思索道:“有诗云‘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道法万千,自有奥妙。朕且问你,若是想求得大道长生,你认为朕应该走什么道?”
黎昊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偷偷抬起头瞄了宋念玉一眼,却见那人气定神闲,一拱手道:“《老子》有言:天乃道,道乃久。陛下问道应返璞归真,顺应天意,方能坚守道心。书中又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意,自然就是民心。所以说陛下的道自当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如此一来,陛下自能天人合一,位列仙班。”
皇帝发出一声冷笑,抚掌道:“你这劝诫倒是颇有几番新意,往日里光听他们一群腐儒成天‘之乎者也’的,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劝朕,尚书你说朕的状元郎如何?”
“陛下中肯的人自然是极好的。”礼部尚书急忙回答。
宋念玉掐了一下自己冰凉的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殿试时间甚久,皇帝也不愿久留,嘱咐礼部行事利索些后,便带着仪仗浩浩荡荡地离去。除了宋念玉状元郎的身份已经板上钉钉,其余人等自然是要依照惯例等待传胪大典再宣布。
皇帝离去之后,新出炉的状元郎立刻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给包裹住了。
黎昊看着宋念玉这幅八面玲珑的样子,不由得想果然是天子门生,三元及第,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呀。细想来,自己那天也算是承了这新状元的小小恩情,回家得好好备份厚礼。
。
棋盘上黑白交错,白子紧紧抱吃着黑子,眼看黑子就要退无可退。
年近朝枚的老人依旧精神矍铄,他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执起一枚白子道:“你怎看今年的进士?”
“宋念玉可为孤所用。”
“我看过他会试的卷子,这人才思敏捷,见解独到。不似迂腐之辈。”老人说着落下一子。“只可惜宋念玉出身寒门,如今朝中多为世家贵族,他这仕途怕是坎坷。”
“任人当为贤。”林承煜轻轻落下一子。
棋盘上的局势瞬间变化,原本黑子已是大厦将倾,刚才那一子竟直接盘活了棋局,黑子顿时呈猛虎翻身之态,彻底咬死了白子。
“既然你这决心已定,那么就放手去干吧。”老者一拂袖,拨散了整个棋局。“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我已经老啦!”
二人相对无言。
过一会儿,童子奉上新茗。
老者拿起其中一杯,吹开缭绕的热气,“黎昊与林平睿突然疏远,你不曾起疑?”
“若是二者交好,反倒易生变局。”
老者听见这话,转过头来笑着看向林承煜。
明白老者未尽之言,林承煜薄唇微起,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可窥的嘲讽“他目前还没有那个脑子。”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林承煜告辞离去,他一步一步地踱下石阶。山林中空气带了些许凉意,显得格外清新,幽林深处传来清脆鸟鸣。林承煜此时突然不想去想朝中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了。
他知道老者要说什么,无非就是黎昊与六皇子合伙做了出一场戏给外人看。一个桀骜的灵魂怎么会让他委屈的曲意做戏,一个肆意的人格又怎会让人忍心折断他的羽翼。
【作者有话说】: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出自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
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出自张可久《普乐天·秋怀》
ps:宋念玉令我头秃
第11章
五月榴花似火,小荷初露,正是万物生长的好时节。
然而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之前颇得圣宠的凌霄道士炼丹的时候不小心炸了丹炉,自己受了伤不说,也惹的皇上不快。于是皇帝找了个由头,将其打发出宫。
这时泰兴宫的掌教向皇帝上奏,说是偶然结识了一位真人,此人仙风道骨,精通道学。
皇帝与其一见如故,相互引为知己。
。
近日夜郎郡官员连连上书,说是今年夏季雨水频繁,望谟河水位上涨,恐有决堤之危,请陛下首肯拨发护堤款项。
终归是涉及到开国库拨银两的事,林承煜不可能私自处理,无奈皇帝近日又连罢早朝,他只得去往长生殿求见。
长生殿前设了道场,法坛上道教老祖天师画像和一些列法器,林承煜往里走还能闻到隐隐的檀香和硫磺味。
永福拦下林承煜,笑道:“圣上正在吐纳真气,不便他人打扰,殿下稍等,老奴且进去通报一声。”说完,向林承煜行了一礼,转身进殿。
永福进来时,皇帝着一身明黄色戒衣,在烟雾缭绕中盘腿而坐,正进行着吐息归纳。半晌,皇帝道:“宣。”
待林承煜进入长生殿的时候,皇帝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御榻上濯手焚香。
他在离皇帝约三步的地方站定,躬身道:“启禀父皇,近日夜郎郡守上奏,言今年望谟河恐又有泛滥之危,兹事体大,儿臣不敢擅自决定,还请父皇定夺。”
“朕好像记得前两年才给他们拨款十万两,不过才几年,就又来找朕要钱来了。”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态度,手上切割香片的动作却是行云流水。
“儿臣派人着手彻查此事。”林承煜连忙抱拳承诺道。
“吾儿,别光站着呀。咱父子俩许久不见都生分了。”皇帝漏出了诧异的表情。“永福,赐座。”
之后皇帝并没有再说些什么,林承煜也只好看着他父皇做完一整套焚香品香。
“朕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夜郎郡守的女儿好像是吾儿表弟的发妻?”皇帝转过头来看向林承煜,目光里写满了和蔼。“这姻亲的关系,可真是叫吾儿难办啊。”
“儿臣只知道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林承煜抬起头,和皇帝坦荡的对视。
皇帝噗嗤一笑,挥挥手道:“罢了,朕也乏了,你就先退下吧。明天让太府寺再拨三万两银子,这次朕可要看见效果。”
待林承煜转身出去后,皇帝看向永福,“你说,朕这位太子怎么样。”
永福笑呵呵道:“陛下的儿子自然是与陛下一样英明神武的。”
“你这张嘴呀。”
。
将军府
黎昊仰躺在文冠树下,嘴里嚼着西域送来的甜瓜,真是好不惬意。
突然他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近,猛然睁开眼。发现来人正是之前随自己回京的副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怎么想起来看看我了?”黎昊调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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