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说:“是窦惊澜,不是花。”
江汜依然没听明白,转身找了根签字笔递过来,提议道:“你给我写写?”
这里没有纸,窦惊澜接过江汜递过来的黑色签字笔,犯了难。
彪叔把碗筷给两个孩子摆好,提醒道:“马上要凉了。”
江汜伸出手,催促:“快来,把你名字写我胳膊上,写完咱们吃饭。”
窦惊澜迟疑了:“我和你解释一下就好了……”
江汜:“别磨叽,快点。”
窦惊澜只好去写。
他手没有力气,下笔有点抖,再加上伸手过来的少年人皮肤软得不可思议,连着字也有点挤在一起。
黑色签字笔的笔迹在雪白的胳膊上尤其明显。
江汜辨认了一下,嘴里念:“窦惊澜……窦娥的窦啊,惊,我还以为是鲸鱼的鲸……原来是惊人的惊,波澜的澜。”
江汜咂咂嘴:“你小时候学写自己名字肯定很累吧。”
窦惊澜被他逗笑,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江汜笑着低头看了眼,把自己的毛衣拉回去盖住那片字迹,说:“好,就这么留在我胳膊上了!”
“菜凉了,彪叔来一起吃。”
“不用,你们吃,我吃过了。”
低声交谈让病房终于活络了起来。
窦惊澜抬手夹菜,吃着吃着眼睛有些发酸,他努力瞪了会儿眼,没有掉下眼泪。
*
吃过饭,窦惊澜躺着,江汜陪他坐着,小声和他聊天。
他坐姿一点不乖,换了个和刚才等他醒来时不一样的姿势,翘着二郎腿和他聊天。
彪叔把他们吃的东西带走。
窦惊澜:“那是你叔叔吗?”
江汜:“嗯,对我可好了,除了我妈我最喜欢他。”
窦惊澜:“真好。”
窦惊澜想到什么:“他来这照顾我不麻烦吗?应该也要上班吧。”
他现在就在上班,江汜想。
但实话是不可能说实话的,江汜顺畅地圆道:“没事,他今天闲才过来的,我也没什么事,外面还在下暴雨,我学校放假啦,你学校应该也是?”
窦惊澜想了想自己正常情况下早上六点多就要到的初中,默契地没有接话。
怎么可能下个雨就放假。
江汜在沉默期间回想了一下岳锦湖的话。
窦惊澜的叔叔算是窦惊澜的债主。
可自己现在除了直接给钱,又想不到别的办法。
直接给钱窦惊澜肯定不会要,说不定他叔叔还会变本加厉。
他虽然不知道有人的心穷成什么样,但是知道钱是个好东西,所以很快排除了这个想法。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自己这个处境,自己肯定也不要。
江汜没想出个好法子,只好问:“现在快十点了,你还有兼职吗?”
窦惊澜:“嗯,原本该去看店。”
江汜:“你不用上学吗?”
窦惊澜:“我找老师批准了,有假,每个星期去上两天,跟上进度就行。”
江汜:“哦,那就好……你肯定成绩很好。”
窦惊澜没有避讳地点头。
果然,和他这样天天被老师一个电话打到家里的不是一类学生。
江汜呲了一下牙:“羡慕,我班主任前两天刚和我妈打过电话,月考没考好,搞得我妈大早上和我生气,我现在早上起老早出门躲她。”
窦惊澜思索片刻,问:“该不会是那天……”
他说的是喝的草莓牛奶那天。
江汜竖了个大拇指。
窦惊澜好笑地看着他。原来是这样,才大白天跑出来兼职。
江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这样一天能有多少钱?”
窦惊澜:“一百二十三块钱。”
精确到了几块。
江汜:“你叔每天都找你们要钱?”
窦惊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江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店长和我说的。”
窦惊澜:“怪不得。”
那条街的人都知道他,所以窦惊澜一点也不奇怪。
窦惊澜接着说:“嗯,每天都要,看他喝了多少,喝得多就要的多……”
江汜皱皱眉:“他酗酒?”
窦惊澜:“嗯。”
江汜厌恶地蹙起眉:“这种天气也要去?”
窦惊澜古怪地笑了一下:“风雨无阻。”
江汜不知道怎么安慰,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护士问的时候他不愿意说了。
这个烂人,不说最好,说出来就是恶心人。
江汜思索了一下,把手放在窦惊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握得死紧的拳头上。
窦惊澜骤然扭头看他。
江汜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吗?”
窦惊澜半天才摇了一下头,说:“你手好暖和。”
江汜嘿嘿一笑:“那肯定的,我穿的厚。”
刚才窦惊澜醒,他就把自己的外套穿上了,现在吃过饭更热。
“不过你手挺凉的,怎么不多穿一点,我给你暖暖吧。”
窦惊澜顿了顿,在融洽的氛围里还是选择说了真话:“没有钱买,冬天的衣服太贵了。”
江汜没说话,更紧地握住他的手。
外面又是轰隆一声闷雷,江汜感叹地往外看:“哇,这雷好大,世界末日一样。”
他暖融干燥的手始终没有拿开,窦惊澜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一点挪开自己手的想法都没有。
*
彪叔去而复返,提着一兜衣服招呼江汜:“来试试,叔给你买了几件衣服,我看楼下清仓买一送一,就都拿了两件,不过尺码可能不太合适。”
江汜讶异地说:“叔你来得正好,我刚还在说呢,坐在这也没事干,想去逛超市买点东西。”
窦惊澜想解释,手心被江汜轻轻捏了一下。
江汜背对着他。
因为暴雨天,屋里开了灯,死白死白的光线照到江汜露出来的那截白得发亮的手腕。
他手在阴影里,俏皮地挠挠他。
彪叔看了看病床上的孩子,神色也有点惊奇,说:“对,刚好是两个人,那都来试试吧,哪个更合适穿哪个。”
他把衣服放下,神色自然,一点儿也看不出提前对过台本:“来,先来试试两条围巾。”
很百搭的格子花色,江汜拿起一条卡其色的自己摆弄摆弄戴好,发现另一个还坐在病床上。
他哼着歌拿起另一个灰白格的走过来,说:“正好,别起了,坐着吧,我给你戴。”
围巾外围有点糙。
江汜绕了两圈觉得有点短,靠得更近了点。
他的羽绒服很厚,很像面包服,靠的近了就让窦惊澜的脸挨到光面,冰冰凉凉的。
这距离有点太近了。
窦惊澜告诉自己应该去兼职,现在站起来,从这里离开,不然拿不到今天的钱会被他那个叔叔骂,可能还会难以避免地挨上两脚。
可江汜带着一股浅浅的香气靠近他时,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他感觉到眼前的少年把围巾绕过他的后脑,拉到胸前,甚至闲情逸致地挽了个好看简单的结。
动作时对方的手无可避免地蹭到窦惊澜的耳朵,窦惊澜下意识动了动,想要转头方便他动作。
江汜拉了一下围巾,小声说:“别动。”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窦惊澜耳边,把那里过多的围巾褶皱扯扯平,低着头哼歌。
少年轮廓仍没完全长开,他唇的弧度看起来很丰润,而从下巴到脖颈的线条又流畅顺滑。
让人看着很想摸。
窦惊澜被这个字眼抽打了一下似的,突然醒了神。
而江汜已经整理完毕,拿过旁边的镜子放在他面前,问:“好不好看?是不是特别合适?”
他自己臭美,也凑过来和窦惊澜强行同了个框,笑嘻嘻道:“这俩颜色还挺搭。”
江汜拨弄一下自己的刘海,神气地冲镜子里的人扬扬眉毛。
镜子里的自己跟着他扬了一下眉毛。
江汜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怎么傻憨傻憨的……”
他干脆侧坐在病床上,和窦惊澜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问镜子里另外一个面无表情的人:“怎么都没点儿表示?多好看啊,喜欢吗?”
窦惊澜看向镜子,和江汜对上视线。
那双眼睛明亮雀跃,让死气沉沉的病房都因为他生动起来。
表情鲜少的少年局促地垂了垂眼睛,说。
“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喜欢围巾和你。
第72章 家庭
雨停了,天阴着。
而路上冷风未停,吹起少年人的额发。
乱接的电线低垂,一墙之隔的甜湖馆后巷匆匆跑过一只黑瘦的老鼠。
窦惊澜神色如常,抬腿让老鼠过去,绕过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桶,略微侧过腰时才发觉自己的胯骨隐隐作痛。
是晕倒时摔的,可能青了。
但他现在很暖和,一点也不冰,所以这一点痛都钝钝的,暖暖的,和往常相比,根本称不上是痛。
绒上衣和绒裤被他穿进衣服里,他装报纸的邮政背包里塞着一件长款的羽绒服。
江汜送的。
至于报纸,已经发完了。
江汜帮着发的。
他想到这个人,不自觉扬了扬嘴角,又赶紧压下去,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在这条不大的巷子里,声音都是清晰、相通的。傍晚五点,炒菜的香气从低矮的窗户飘出来,窦惊澜在菜籽油的味道里走进楼道。
楼道的电动车堵住了门口,他侧过身,穿的那件薄薄的棉服难免沾上灰。
但他对此习以为常。
窦惊澜在三楼停下,抓紧了自己的包,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要死,着什么急!”
他只是不紧不慢敲了三下而已。
身材高瘦的女人打开门,埋怨地说:“快进来!今天多少钱?!拿出来赶紧的!我好去买菜!”
她身上的衣服沾着不知道多久的陈年垢斑,洗已经洗不掉,巨大的眼袋垂着。
窦惊澜从兜里拿出六十几块。
一张绿色票子,破烂的两张五元,剩下都是硬币。
女人劈手夺过来,一看数目登时竖起眉毛:“怎么就这么点儿?!你干嘛去啦?!”
窦惊澜低声说:“晕路上了。”
接着撩起腕子,露出已经青紫的小臂:“摔路上被路人看到,把我送医院急诊去了。”
女人语气一下紧张起来:“啊?!不是吧?!没花钱吧!!花了多少??!!”
窦惊澜摇头:“没,在那坐了一会儿吊了瓶水,几块钱。”
女人肉眼可见松了口气,把他扒拉开往门外走:“我去买菜,给我看着点儿粥听见没?!别糊锅了!”
窦惊澜从始至终神色如常,温顺地点头。
他把袖子捋下来,从始至终,那件绒衣都藏在他棉服和里面的秋衣之间,没被女人看到。
这是他的婶婶。
窦惊澜提着包往里屋走,打开门。
这里面积不小,一百五十平,但他和他妹妹一起住在不到十五平米的杂物间。
他们的房间狭小而挤,但井井有条,床用的上下铺,铁栏杆,直直往上的铁楼梯,看上去爬起来很险峻。
窦米睡在上铺,窦惊澜睡在下铺,除了床,就只有两三平米的空间放了张小桌子,然后是只能同时容纳一个人的过道。
窦惊澜打开门进去,把门锁好,看到趴在桌子上做作业的人,说:“我回来了。”
窦米从作业里抬起头,说:“欢迎回家。今天拿到多少钱?”
窦惊澜摇摇头:“没多少,今天摔着了,有个兼职没去,被那个女的拿走之后就剩下二十。”
他并不称呼他名义上的婶婶,只是说“那个女的”。
窦米细窄的眉一下紧了,放下笔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他面前:“摔到哪里了?重不重?疼吗!让我看看。”
这才是正常的亲人有的反应,而不是像那个一进门就紧张钱的人一样。
窦惊澜撸上袖子,给她看青的地方:“不疼,过几天就好了,皮都没破。”
十四五岁的窦米和窦惊澜的身高相差无几,alpha天生的体格优势让女孩儿显得更高挑。
她扎着精神的高马尾,穿的很少,因为一直在写字,手都是红的,被冻的。
她看了看哥哥挽上去的衣服,看到中间那件明显是新的的绒衣,咦了一声:“那就好……你哪来的新衣服?”
窦惊澜说:“朋友买衣服的时候买一送一,他就给了我一件。”
窦米惊讶地说:“你有朋友了?男的女的?”
窦惊澜佯装生气,给了她一个脑瓜崩,还是回答:“男的。”
窦米捂着额头呲牙咧嘴:“一看就是个小阔佬,咱们这个尺码的衣服哪里会卖不出去,买一送一是骗你的吧。”
窦惊澜不负责财政,衣服都是窦米来买,对这些不清楚,被她提醒才狐疑地问:“真的?”
窦米一摊手:“真的啊,咱们和成年omega的尺码差不多,衣服都要贵上很多,什么东西沾上omega都会变贵。”
窦惊澜把自己手里的包递给她:“小阔佬是什么好词吗?不准这么说他,你从哪里学的?这是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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