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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诚(推理悬疑)——楚寒衣青

时间:2022-02-08 10:44:04  作者:楚寒衣青
  纪询晃了下神,但更快的,警觉的浪潮自心中汹涌而起。
  每个老板在刚上船的时候都会被派发一个女人,但不是每个老板都拥有女人——他们在船上,可能将她送走、输掉、杀死……以各种方式“失去”她。
  但很不幸,钱先生并不在失去女人的那批人中。
  这是“钱先生”的女人,不是他的,但他现在是“钱先生”,这个女人,会发现异样吗?
  纪询的肌肉微微紧绷,表面则浑若无事,伸了胳膊让铃铃挽着。
  “先生带我进房间吧。”她依偎过来,如同风铃的声音里藏着馨香,“晚宴会在两个小时后开始,这一个小时里,先生可以沐浴休息,洗去旅途疲惫。”
  “这么热闹的时候,休息什么?”纪询说,“和我逛逛这艘船。”
  铃铃低下头,嘴角带着缥缈的微笑。
  “好啊。”她说。这里的女人,没有被教会说“不”。
  挽着铃铃,纪询坐上电梯。
  船体上下共五层板,甲板下两层,甲板上三层半,最高半层是船主人柳先生的专属地盘。纪询慢悠悠地在上三层来回走动着,他也不着急,健身房里看看器材,高尔夫场中挥上两杆,咖啡厅里观赏观赏深蓝近黑的海平面。
  这中间里,当然也和各处的侍应聊聊天,暗暗记下碰见的每一个保安出现的时间。
  整个过程中,铃铃始终安静,她像是个装上发条,关节灵活的玩偶,主人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除此以外,她连脸上的表情都不会变化。初见时的缥缈微笑,直到现在还在她脸上。纪询的脸,由面具遮住,她的脸,则由固定的表情覆盖。
  直到他们坐在甲板上的咖啡厅,海面的凉风像远道而来的调皮精灵,环绕着他们。
  铃铃的声音才忽然响起:“先生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纪询三层的注意力,始终放在铃铃身上。
  “味道不太一样。”铃铃靠近了,轻轻嗅他。和裙子布料一样的蒙眼布横在她眼睛上方,草莓的藤蔓像弯曲的锁链,搭沿着空气,攀蔓来缠绕纪询,“先生身上,多了一股坚果味。是咖啡的味道……不,好像不是……是烟的味道。”
  现在想这些可能不太合时宜,不过纪询还是想到:
  第二次了。如果真能全须全尾下了船,怎么也得盯着孟负山把烟给戒了。
  “鼻子真灵。”胡思乱想不耽误纪询的回答,“近来抽烟了,生意不好做,压力大。”
  他听过钱先生的声音,自信能够仿个八九不离十。
  至于他们的身材,细节处肯定是有所出入的,但他又不和铃铃贴身相处,铃铃碰不到那些地方,何况铃铃真的记得两三个月见一回的男人身材上的每处细节吗?
  铃铃坐正身体,两手虚虚放在小腹前,恢复娴静文雅的姿态。
  她安慰纪询:“先生,别烦心,人活着,什么坎都迈得过。”
  纪询敷衍应了声。
  她又说:“能看见,世界怎样都是美的。”
  纪询的视线停留在铃铃身上。
  遮眼布依然罩在这张笑意仿佛的脸上。刚才那句话是不慎流露的憎恨吗?还是“事已至此,总得活下去”的无奈?也许这两种情绪都藏在女人的心间。另纪询无法理解的是,登上船的这些人,是怎么在窃取了女人的器官,弄瞎了女人的眼睛之后,还心无障碍地从女人这里汲取身体与灵魂上的温暖。
  莫非用一块刺绣的布遮住了女人的双眼,就从此遮住了他们的罪行吗?
  “就这些吗?”片刻沉默,纪询轻轻问。
  “什么?”铃铃像听见主人召唤的小鸟,将脸偏来。
  “柳先生邀请时说,这次不一样。”纪询问,“不一样在哪里?”
  “是不一样。”小鸟轻言细语,啾啾有声,“游戏马上开始了。”
  游戏是什么?
  纪询这样想,也这样问。而后他被铃铃带领往前走。他们一路往下,从三楼又回到了一楼,经过宴会厅,并从与进来时并不相同的另一条通道上了主甲板。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远处的海面,甲板上的照明灯却还没有开启。天地变得一片黑沉,海面上不知何时涌起了白色的雾,雾浮动于船身周围,船不像置身海面,像置身天际。
  繁华和热闹都被抛在了身后,耳朵里听见的仿佛老鼠爬行的簌簌声,是铃铃巨大裙摆行动时摩擦出的细细声响。
  站在这里,纪询忽然想起蓝兰曾向他们描述过的神鬼故事。
  一群船员,架着一艘舢板在满是迷雾的大海中航行,他们急于找到出路,于是从海水中捞取自己的尸体献祭给妈祖。
  天青青,地荒荒,孤船独路凄慌慌……
  他们行走在这仿佛被人抛弃的汪洋中的一片舢板里,来到甲板中间的时候,铃铃停下,抬起的白皙手掌,像一朵浮现暗夜的白色的花。
  她指着前方甲板:“这里。”
  “这里?”纪询诧异。
  “嗯。”铃铃,“从这里,能下去,下面是我们住的地方,也是即将开启的游戏世界。”
  “是个不管做什么都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也可以,我们也可以试图逃脱的……”
  “无限游戏世界。”
 
 
第二四八章 前夜(2)
  纪询和铃铃回到宴会厅的时候,晚宴的第一支舞正好开始。
  白玉瓷砖地上,一对对男女正在飞旋,蓬松的裙摆忽而旋开,忽而收拢,像花朵在白璧上旋生旋灭,似乎全部的生命,只供养这一瞬的光华。
  隔着半个宴会厅,他看见了抱臂靠在大厅角落的孟负山。
  孟负山遥遥与他对视一眼,目光朝旁一挪。
  纪询跟着看过去,看见了他们来时的大门。那两扇宫廷风格的大门,此时已经关严,也许……不,显然,这两扇门已经被彻底锁上。
  从这里不能直接回到走廊,也就无法直接前往救生衣放置点,得另找一个路径。
  无需多言,两人的想法已经在这一眼间得到沟通:先记录监控安装位置,找出保安巡逻规律,再确定全新的通往救生衣放置点的路线。
  纪询将铃铃带至大厅的休息一角,对她说:“我去洗手间。”
  铃铃乖巧点头。
  纪询转身往洗手间走去。要在一个陌生而危险的地方逃离监控干点什么私人事情,毫无疑问,公共洗手间是个好地方。
  他进了隔间,上下左右看过一圈,确定这里没有隐藏的针孔摄像后,摸出从咖啡厅顺来的笔,在纸上写下自己观察记录的船体内部构造、保安出现规律及人数,所见摄像头的点位以及数量,以及没有前往但推测可能存在的通路,全部画在一张纸上。
  最后他冲水,离开隔间。
  回到宴会中堂,歌曲换了一首,场中的人也已经变了。不变的是那些张开又收拢的裙摆,这些繁复奢侈的裙摆,太过华丽,有时将人的光辉都夺去了,使得穿着它们的一个个女人,都变成了衣架子一样可有可无,面目模糊的东西。
  铃铃倒还坐在原位,看样子一动没有动过,他来到铃铃身边,轻轻咳嗽,又伸出手。铃铃训练过千百遍似地,再抬起小手,挽住他的胳膊,问:“先生要跳舞吗?隔壁也有赌博区。只是现在玩得很小。”
  船上的赌博,纪询已经从孟负山处听过,那些灭绝人性的东西……
  “不用。”纪询,“吃点东西。”
  他们来到食物区。
  自助食物台上美食琳琅满目,所有你吃过的,没吃过的,听过的,没有听过的,都能在这里找到,它们齐全而珍贵,珍贵又贴心,既有臂长的深海龙虾,又有家乡地道的小菜,还有高端美食界的分子料理。
  纪询没什么胃口。
  他在食物台上扫了一圈,只拿起霓虹色彩的鸡尾酒区拿了杯橙色鸡尾酒。记得和霍染因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用一杯龙舌兰日出,换了被下药的海洋之星。
  玻璃杯在光线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连带着顺杯沿涂抹一圈的食材也闪闪发亮。
  那是金色、蓝色、和灰白的混合颗粒,给人的感觉,像是金色的沙滩上,海水化作碎钻,带着贝壳潜入其中。
  光用肉眼,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纪询试着抿了一口,舌头尝出了海盐与菠萝的味道,添了这两种味道,鸡尾酒也变得极为清爽,但还不止这些。舌头上还有另一种味道在跳舞,一种醇厚的,纪询之前从来没有品尝过的味道,它让本来味道轻薄只供日常聚会饮用的鸡尾酒,也变得和那些价格成千上万的红酒、威士忌一样,回味悠长起来……
  海盐是灰白色的,菠萝是金色的,剩下的醇厚味道,便来自蓝色的碎末。
  蓝色碎末是什么?纪询漫不经心想。
  一曲又歇了。
  场中的男男女女四下分散,一大批人往食物区走来。孟负山便夹在在人群之中,与纪询擦肩。
  他们借着众人的阻挡,光明正大地交换了东西。
  纪询给的是一张叠好的纸,他拿到的,从掌心的触感看,也是一张叠好的纸。
  “先生,您似乎没吃什么。”铃铃忽然说话,人流的拥挤让她自然而然地靠向纪询,“再吃点东西吧。船上的海鲜都很新鲜,是烹饪前一小时才从深海里捕捞上来的。”
  纪询手指微动,纸条滑入西装口袋深处。靠近他,能看见他一切细微动作的,只有铃铃。
  偏偏铃铃看不见。
  “行,我试试。”他挽着铃铃,向海鲜区走去。人不只有唯一性。这里的女人既是柳先生压迫伤害的对象,恐怕也藏有柳先生的耳目和触角,那么,她们作为他障碍的同时,也可以换位成为他误导他人的烟幕与遮挡。
  舞跳完,食物也已逐一品尝。当现场的老板们都有些酒酣耳热,恹恹倦怠的时候,宴会的音乐突然停了。
  纪询注意到,周围懒散在休息区的老板们都挺了挺身体。也不止他们,纪询甚至感觉到,坐在身旁的铃铃都微微绷起肩膀。
  他若有所觉,目光看向宴会场中的丝绒垂幔。
  那丝绒垂幔,挂在宴会厅的正中央,不是惯常场所的大红色,而是紫黑色,紫黑色的绒布,搭配金色的流苏挂钩,钩子细细的,长而弯,不像是用来挂窗帘的,更像是……对了,更像是屠宰场中,用来挂活猪活羊,倒悬着它们,让它们体内温热的鲜血随着钩子扯出的伤口流失殆尽,在地上干涸凝固,由鲜红变成成紫色、黑色,变成面前垂幔的颜色。
  钩子拉扯,垂幔升起,背后的东西……
  纪询以为,那或许会是一个舞台,或许会是个大荧幕。都不是。那是一扇门。
  一扇圆形的金色厚重金属材质大门,大门上有方向盘似的转纽,有活体指纹锁,下面是辅助用密码锁,还有最先进的整体式板拴。
  一扇足以媲美银行金库大门的门——或许它本来就是用于银行金库的。
  这扇厚重的大门,将刚才歌舞升平起的轻浮,轻而易举碾碎了。
  一阵简朴的铃声响起了。
  纪询和其他人一起看向铃声传来的方向,也既柳先生的座位处,在刚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前方帷幔的时候,柳先生也出现在了宴会厅。
  这位六十余岁,头发泛黄的老人,捏着个再简单不过的手摇铃,摇了摇。
  当看见所有人都朝自己看过来时,他笑了笑:“先生们,晚上好。”
  “柳先生,晚上好。”大家和善回应。
  纪询夹杂在人群之中,说了同样的话,顺便在心中刻薄揶揄——一摇铃就看过去,在座的众位老板,颇像听见主人声音就摇尾巴的狗啊。
  “又到了每年的这个时间。”柳先生说,“妈祖诞辰。我们每年一次的游戏也要开始了。我们的老朋友,已经知道了这个游戏,但有些新朋友,还是头一次来到,我们要为他们做一些解答。”
  “这扇沉重的门,位于甲板之下,通过这扇门,我们将前往游戏的世界。”
  柳先生的手杖,敲敲地面。
  船的甲板之下——那是女人们的住所。
  “游戏有什么规则?游戏仅有的唯一一条规则,就是客人与客人之间,决不允许互相攻击。而这一点规则,会由随之进入的保安们保证。游戏内部,除了保安们,还有侍应,还有医生和护士,他们能够保证大家在里头的一切需求。除此以外,游戏只有时间限制。两天,至多三天,这扇闭合的大门就会打开,前往门里头的诸位,也将被重新请出来,回到甲板之上。
  “那么,这是什么游戏?下面又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开放的地方,你可以杀人,可以救人,可以找到武器,可以找到求生工具,你可以做任何你在外头的世界不能做的事情,也可以拥有所有你见到的女人,也可以选择帮助她们所有人——但无论你如何选择,那些女人恐怕都会千方百计地从你们身旁逃离。因为这也是女人们的游戏。你们想要留下她们,她们想要离开你们。
  “只要她们能够从甲板之下,逃到甲板之上,再拿到二层甲板侧弦处的救生艇,她们就能逃离这场游戏,甚至逃离这艘船。
  “所以,这是一场有趣的,正反双方都积极参与的,解放身心、没有束缚的绝对自由的游戏。”
  柳先生取下自己的单边镜片,他从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眼镜,似乎也将这段时间留给大家仔细品味。
  这段时间,纪询仔仔细细地观察柳先生。
  当这位老人脱下他的单边眼睛后,他终于看清楚了,和柳先生另一只炯炯眼睛形成鲜明对比的镜片下的另一只黯淡灰沉的眼睛,是只义眼。
  它以其独特的无机质的光,暗觑众人。
  赶在被柳先生注意到之前,纪询硬生生控制住继续观察的欲望,将目光从柳先生身上挪开,挪到柳先生身周。
  柳先生的身旁,分散坐着三个人。
  他们也带着和此地客人们一样的银色面具,但看得出来,这些人的年纪和柳先生差不多……从孟负山调查的结果看,这个组织并不止有柳先生一个头目。眼下围绕柳先生而坐的三个人,或许就是其他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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