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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诚(推理悬疑)——楚寒衣青

时间:2022-02-08 10:44:04  作者:楚寒衣青
  生路与他们仅隔一层薄膜。
  但是往常引以为傲的身体和意志,到了这时候,已经是空空如也的沙漏,霍染因拼命的摇晃着,希望再摇下一两粒能让他坚持的沙子来。
  马上就到了!
  马上就到……
  他就是,有一点累……
  他们在临近海面的时候,向下滑了一下……就在这时刻,一双手从背后托起他们,带着他们,一起奋力游上海面。
  当三人一同自海里挣扎到水面上时,孟负山的目光,穿透海水与甲板的距离,看见了船舷上的阿邦,也看见了阿邦稳稳托举的手枪。
  似乎,也看见了,阿邦轻轻扣下的手指。
  刹那之间,孟负山做出决定。
  他斜过身体,以自己的身体为盾牌,挡在纪询和霍染因之前,他的后背仿佛被重重击了一拳,子弹从中贯穿,而他没有停顿,甚至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依然面不改色的,如同山岳一般,快速将纪询和霍染因朝船舱女人们抛下来的绳索送去。
  也是这个时候,热腾腾的火焰,映红了半边的天空。
  他们一同向火焰燃起的方向看见,仿佛看见甲板上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体正在熊熊燃烧,如同两具盛大的人体火炬,用所有血肉油脂,将这艘船上的罪恶,彻底点燃焚烧——
  而守在甲板边的阿邦,这时也终于仓皇失措地从甲板边逃离。
  霍染因终于抓住了绳索。
  一直到此时,孟负山的双手,方才开始失去力量。
  霍染因立时回头抓住他,他的手掌,确实抓住了孟负山的胳膊。
  但是孟负山没有用力,海水里,孟负山沉默无声望着他。
  “孟负山!”霍染因喊出来,“抓住!”
  但是没有回应。
  孟负山一语不发。
  海浪涌上来,而孟负山滑下去。
  独自一人,滑入漆黑的,孤寂的,深渊一般的大海之中。
  霍染因向前一扑,想要将掉入海中的孟负山再抓住,但他捞了个空,昏迷的纪询也被他扯动着滑了一下,身上的氧气瓶滑入海水。
  大海又吞没了一个人。
  只有残留的鲜血,和夜里海水颜色几无差别的鲜血,荡漾在海水之中。
  而等又一个浪头翻涌过来,那点海中的血色,也和孟负山一样,消失无踪。
  他们被女人们合力拖上了船舱。
  霍染因将纪询放好之后,第一瞬间扑向窗口,想要下去找孟负山。
  但这时候,直升机下垂的软梯飘到船舱窗户前。
  袁越抓着软梯,看过来,脸色凝重且关心。
  “现在什么情况?”
  霍染因闭闭眼:“赶紧安排救人,两个重伤,一个在船舱里,一个在海里……”
  船舱里有人惊呼。
  霍染因慢了半拍,看过去,看见原本呆在远处,派出了接驳船的那艘游轮,已经行驶到了距离他们很近的位置。
  似乎有一个人,站在对面的甲板上,看过来。
  这艘船,打出灯语。
  霍染因辨识出来:
  “是否需要救治?”
  “我船上有专业的医疗设备,与执照医护。”
 
 
第二八四章 正文完  
  纪询从漆黑中复苏。
  他感觉自己像是自一个小盹中突然惊醒,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
  身上不怎么疼,但有很强的麻痹感。
  打了麻醉还是止痛?
  他看着天花板,天花板是拱顶的,上头有天使奔向圣母的彩绘,他看见周围华贵的木制家具,圆弧形的巨大窗户,窗户虽然被窗帘遮住,但能看见外头的天是黑色的。
  看样子不是医院啊。
  他再试着找一些更贴近自己的……不费任何力气,他的脑袋轻轻一歪,便望见坐在床头旁的人。
  霍染因。
  霍染因陷在沙发里,明明疲倦已极,还强撑着坐在那里讲电话,他似乎累得连两只手都抬不起来了,一只手放在扶手上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捂着嘴边,电话则夹在他的耳朵与肩膀之间……
  当他的目光与霍染因的撞上时,对方没有什么直接的表情变化,但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在这瞬间,松弛许多。
  而后霍染因挂掉电话。
  “醒了。”
  “……唔。”纪询含混应道。
  他慢慢地寻找着对自己身体的知觉,大脑,舌头,双手,双脚,躯干……然后,更多更细腻的感觉,自身体的各处反馈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艘柔软的大床上,吊着吊瓶。
  大床在微微摇晃,也许这种摇晃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真实在摇晃。
  随着意识的苏醒,记忆也跟着苏醒,能想起来的最后记忆,是他们在海底解开锁链。
  “我昏了多久?”纪询问。
  “两个小时。”霍染因,“医生和护士刚刚才给你处理完伤口。”
  “船呢?”能想起的最后记忆,是他们在海底解开铁链。
  “袁越在现场,和其他人一起处理,但在他们到达之前,Ben先抱住了柳先生,一同自焚而死。”霍染因说。
  “吴老板呢?”纪询问。
  “吴老板还在。”
  “那就好,至少还有个当年的人,活着在船上被抓到。”纪询咝咝抽气,“要是我用这一身伤换下来的人,又死在了Ben的私刑下,我也不知道找谁说冤枉去。对了,这艘船往哪里去?”
  “岸上。”霍染因,“送你去医院。你伤得这么重,不敢让你乘直升机。”
  “孟负山呢?”纪询又问。
  “……”前面对答如流的霍染因,在此时忽然沉默。
  本来已经做好了孟负山被警察抓住的纪询,疑惑地看着霍染因。
  “孟负山……”霍染因深吸一口气,“跳下来救我们,被子弹射中,滑入海里。警方正在全力搜救,但是没有找到人。”
  他一口气说完了最艰难的事情,看向纪询,准备随时按住可能激动的伤者。
  但纪询只是怔了怔。
  他闭上眼,又睁开,已经开始说别的事情了:“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霍染因:“怎么?”
  纪询:“我有些电话要打。”
  同时,他护着中枪的右手臂,咬牙挪了挪身体,自床上坐起来,可还没坐好,身体便向床下歪去。
  霍染因眼疾手快扶他一把。
  “打电话不用起床。”
  “除了打电话之外,当然还有别的事,我还要去见这艘船的主人——”
  “……非要现在吗?”霍染因低声说,声音低得简直显得有些软弱,“可以等你养好伤。”
  “那太久了,现在是最好的时间。”纪询恳求道,“另外,不要动。不要动,我想就这样靠靠你,这样比较不疼。”
  他们在船只的甲板上,找到了船的主人。
  天还在下着雨。
  只是没有了两小时前天河倒悬的气势,变成了叮叮咚咚,珠帘下垂,乱雨入池的惬意声响。
  一个巨大的白色遮阳伞下,坐着位白发白肤、衣服也是白色的男人。
  他坐在一张藤椅上,旁边有个同款的滕桌,桌子上有一杯白水,一个望远镜,一副眼镜,和一本反扣的《金阁寺》。
  他的面前支着画架,他在画布上涂抹,画里是一艘正在熊熊燃烧的大船,大片大片的朱赤覆盖了三分之二的画布,像是火焰,又像是火焰烧灼出来的鲜血,无论哪一种,都如要从画布上流淌而出。
  他在画画。
  但一身洁白的他,在晦暗漆黑的天海间,本来也是一幅画。
  纪询坐在轮椅上,冲船主人打声招呼:“画得不错。”
  船主人转过身。
  正是喻慈生。
  喻慈生:“医生告诉我你能一觉睡到到岸送医院。”
  纪询:“看来他估计错了。”
  喻慈生:“或许你可以在病床上休息直到船到岸。”
  纪询:“这样对救命恩人就太失礼了。”
  喻慈生:“只是救你上岸而已,举手之劳。”
  喻慈生和纪询交谈的时候,并没有停止作画。
  他总是如此特立独行,随心所欲,就像当初纪询在琴市见到他时他躺在棺材里,由一众送葬队伍敲锣打鼓送上山时一样。
  “是救纪询吗?我还以为你是想救柳先生。”
  说话的是纪询身后的霍染因。他将纪询送来以后,便靠着门框,目光虚虚掷在海的远方,海天相接的那条遥远的线上。
  直到现在,才突然调转视线,放到喻慈生身上。
  一开口,话如刀锋。
  “可是,在那种绝境下,柳先生看见一艘船出现,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希望。毕竟人没有办法放弃希望。然后,柳先生会分兵。一旦他分兵,你们不就有获胜的希望了?”
  喻慈生说。
  “这只是一场赌博。我不过帮你们增加了一点小小的变量。偏向你们的变量——这点东西,你总不可能看不出来,乃至指责我,不是救你们,是救柳先生。”
  他甩了一下画笔,朱红的颜料,甩在画布上,像是大火烧灼出的点点火星。
  “以结果看,柳先生化作火焰,永久的葬身在那艘船上。一个很应景的结局,对吧。”
  “你真的想救我们,何必选在这个时候?你之前也能做到。”然而霍染因冷冷续道,他对喻慈生的指责固然严厉,却并非无的放矢,“海那么大,你是怎么样的命运般的巧合,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你之所以能恰到好处的出现,显然是因为你一直都徘徊在柳先生这艘船附近。既然你始终都在,当发现我们在船上,而那艘船又突然失去无线电且诡异停止航行的时候,为什么不报警?报警能够很简单的解决一切。”
  “还有,你怎么知道绝境?
  确实,当时柳先生只有身旁的几个保镖,所以你派出来的船,引柳先生分兵,才能让我们获得机会——但是,这么一艘巨型游轮,作为知道这艘船,知道柳先生的你,不会不知道,正常情况下,它拥有八十个以上的保全力量——你是怎么知道,那时候的柳先生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保镖的?
  你什么都知道。
  你不报警,是因为你在等待那艘船发生点什么。因为你知道,凶手的全部计划。
  甚至,凶手本人,Ben,就是被你送上这艘船的。
  就像我,就像纪询,就像孟负山。
  一一被你以不同的方式,送上了船。”
  一阵寒风刮过,纪询瑟缩了一下。
  只是个小小的动作,但说话的霍染因,立时将目光转向他。
  霍染因拧着眉,看上去很想给纪询加一件外套,但是喻慈生从藤椅上站起来了。
  “是我的疏忽,天寒雨冻,还让伤患暴露在风雨中。看来你有很多话想对我说,我们去楼上吧,可以在那边喝茶聊天,慢慢说。”
  喻慈生在船只最上层的休息室内,正式接待了他的两位客人。
  沉重的红丝绒窗帘被金钩挂起,下边有一排团簇盛放的鲜花,放在窗下边几上,边几之前,有一个茶歇用的小圆桌。小圆桌的左下角,有一盘下了一半的西洋棋,右上角,则是一架放在台上的白色烤漆钢琴。
  纪询的目光在室内扫过一圈,额外停留再西洋棋上,多看了两眼。
  西洋棋的桌子四四方方,黑棋与白棋两边,各有一把椅子。
  白棋的椅子被拉开了,黑棋的却没有。
  一把椅子被整理了,另一把却没有?
  也或许,看上去需要两个人做的游戏,只是一个人在自娱自乐。
  喻慈生让两人在圆桌旁坐下,自己则去边几处,先打开音箱,再端来几杯香槟酒。
  “险死还生,喝点酒放松一下吧。照顾伤患,都是低度的。”
  “不用。”
  “可以。”
  霍染因和纪询同时说话。
  而后纪询冲霍染因笑笑:“喝点酒,提提神,也不错,我们还要聊很长一段时间。”
  霍染因没有再拒绝。
  纪询的话让他放松了一些,他紧绷的身躯渐渐缓和下来,陷入了椅背。
  他沉默着,沉默如同一柄伫立在这里的冷枪。
  香槟放在了每个人面前。
  花朵馥郁的香氛里,纪询抿了一口酒,感觉酒液在舌尖上荡出微涩的回味。
  “那就继续刚才的话题吧。”纪询说,“说到了哪里?”
  孟负山。
  说到了孟负山。
  “孟负山,”霍染因,“是我告诉你的。”
  “我在发现纪询和一个行踪鬼祟的人接触之后,拜托你调查他。那个人就是孟负山。”
  霍染因看了纪询一眼,但是纪询没有看他。
  纪询专注地看着喻慈生。
  霍染因语气平平,继续下去:“陈家树派孟负山去琴市绑架傅宝心,这件事情仔细一想,很奇怪。陈家树确实有可能试探孟负山,但试探有很多方法,为什么会用自己的肾脏来源去试探孟负山?陈家树不过是买卖肾脏的一个普通客户,为什么要自己直接接触源头?他又怎么知道肾脏的源头?恐怕除了卖肾脏给他的老板——柳先生外,不做他想。你在从我这里知道了这个人物后,不知用什么办法,让柳先生也关注上了这个人。
  而这对你而言很简单。
  毕竟你的父亲,喻凡海——余海,同柳先生——刘言,的交情,足以追溯到四十年前的定波号上。
  一起杀过人,一起赚过钱,这样的交情,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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