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工地离女生宿舍一墙之隔,九年前,那儿都没有墙,只有简易的篱笆。9月15号,工地里齐梦被强奸了,她的衣服恐怕被弄得不成样子,目睹一切或参与其中的莫耐想到了和她身材差不多的程想,那里近,自己又对女生宿舍熟悉,就想从程想的衣柜里找出一件衣服给齐梦遮蔽。他和另一个人一起来的,或者那个人跟着他来的,他拿了衣服离开,并被同学看到,另一个人却留了下来把宋听风强奸了。
“齐梦又聋又哑,显而易见,父母和弟弟也不太重视她,被强奸这件事无法和家人哭诉,巨大的痛苦憋在她心里,她无路可走,于9月20号跳楼而死。”
纪询顿了顿,不忍让他将声音放得轻了些,似乎怕惊扰那早已消失的人:
“都说人生除死之外无余事,可她死都死的无声无息。”
他继续陈述:
“莫耐21号得知了她的死讯,知道自己参与的这一系列事导致了这个女孩的死亡心生愧疚,于是当警察因另一宗强奸案逮捕他时,他没有任何反抗。因为他明白自己罪有应得。
“那天晚上的故事大约如此。但如果只是这样,不能解释为何余玉会和齐远有联系,所以,我不得不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余玉,知道了那晚的真相,知道了齐梦也是受害者,出于补偿心理,一直资助着齐远。
“可是这是宋听风被强奸,是宋听风先想到证据被毁灭,是程想付之行动做了那个伪证,她余玉何必如此愧疚呢?而且她又是从哪儿知道的真相呢?
“程想到现在都如此坚定的认为莫耐是强奸犯,也就是说莫耐没有说出真相,那真相就只有那个真正的强奸犯才能说出。
“但同样的,强奸犯哪怕出于炫耀去和宋听风这个受害者自爆,也没理由去跟她这个旁观者说啊!我想起我们一起去看的证物档案,宋听风的遗书很窄,像是什么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我们都觉得它作为遗书有点点草率……”
这是纪询在说这段推理时候发出的第二声叹息。
“但如果,它真的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比如说一封完整的,叙述了前因后果的遗书,那它就一点也不草率了。”
霍染因的记忆力很好,他轻声念出宋听风仅存的那句遗言:“对不起,我无法忍受我自己。”
“嗯,无法忍受的,可以是被强奸后洗不干净的身体,也可以是知道真相,冤枉了莫耐进监狱,最重要的,是她伪造证据定完罪后,替另一个人开脱了罪责,而那个人很可能也参与了强奸齐梦,很可能她不撒这个谎,齐梦的死可以被彻查。宋听风无法忍受这个真相,她从家里修养回来,莫耐已经进去了,齐梦已经死了,室友和她已经被学校许诺保研了,这时候,那个真正的强奸犯跑过来和她炫耀真相……宋听风被告知这一切时肯定没有任何防备,也没能及时固定证据——比如录音录像。毕竟她早已认定莫耐这个杀人犯之子是坏蛋,又怎么会防备别人。最终,她被自己的道德感击垮,跳楼自杀也不奇怪了。
“至于余玉,她撕毁宋听风遗书的理由简单直白到不用推理,考研对她五五数,保研的机会很重要,人生是很艰难的,她不像程想有钱无所谓,她也不像宋听风读书那么好,在她看到室友的遗书知道来龙去脉后,她撕下了后半截,隐藏了真相,因为她不想失去来之不易的机会。
“事实上那时候宋听风和齐梦都死了,证据也没了,说出真相最多是让莫耐从牢里出来,依然无法惩罚真凶,余玉的心态和程想大约也有一部分类似,宋听风死了,总要有什么人付出点代价吧,否则死了就死了吗?而后,她的良心无法坐视齐梦一家的惨剧,于是她资助了齐远,免费给人补习,借钱给他上学。”
霍染因:“齐梦对莫耐一直很好,你的推理还没有解释为什么他无缘无故要参与强奸齐梦。”
“手抓店老板有句话说的没错,他那时候有些虚荣了,虚荣让人面目全非。他刚和程想分手,拼命想要挽回,那几个曾经‘帮助’他,替他隐瞒身份借他学生卡的狐朋狗友说些不着调的混账话忽悠他能帮他追回程想,那齐梦这样的他从前不放在眼中的小姑娘很容易就会成为那个条件,而且齐梦又聋又哑,话也说不明白,不用太担心会出事——这个条件很荒唐,但当年的莫耐,什么也没有,所以才会越发疯狂地想要抓住程想,不是吗?”
“你已经把罪名安在那三个人身上了。”
“我是很武断,毕竟所有的这些都只是推测,你那件衣服过去了那么多年也很难验出什么实质的物证。”
“可以拿给莫耐看。”
“嗯……也是。”
“莫耐应该没有参与强奸,他多半是个旁观者。不过那时候的旁观者,与强奸犯同样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纪询说到这里,顿了很久,才继续。
“他葬送了一个喜欢他的姑娘,他亲手将她推入地狱,他践踏了她的爱,剥夺了她的生命。真正杀死齐梦的,正是莫耐。这一点,强奸发生时,作为旁观者的莫耐还混沌着,可等到他知道齐梦跳楼之后,他终于明白了。这九年的牢,他坐得一点也不冤。哪怕他坐了这些年的牢,他也没办法挽回齐梦的生命,没有办法弥补他犯下的罪,更没有办法将那些真正的强奸犯绳之以法。”
一闪念的贪婪,酿出了无以吞咽的苦果。
这些过往的真相,如今只记在寥寥几人的心间。
前尘的痛,往事的血,终究和着风,消散在这崇山峻岭,消散在这钢铁城市中。
第九十六章 霍·马里奥·染因
一路乘车回到了宁市,在回警局的路上,纪询忽然哎呀一声。
“怎么了?”
“昨天中午,文漾漾是不是被我们丢在面店里?”纪询不太确定地问。
“……”霍染因忽然想起来了,昨天他去给纪询买章鱼小丸子的时候,看见内衣店,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于是冲进面店直接把纪询拉走……完全忘了文漾漾。
“后来你有联系她吗?”纪询又问。
“……”当然没有,他出差为什么要联系自己的下属。
“行了,前面停停吧。”纪询叩叩车窗,前头正好有个甜品店,他下车买了个两个小蛋糕,一个自己吃,一个放在车厢里,“待会带给文漾漾,一声不吭就把她丢下,怪不好意思的。”
“真贴心。”霍染因淡淡说。
“主要是为你办公室的和谐友爱尽上一份力而已。”纪询溜了霍染因一眼,觉得对方有点阴阳怪气,“怎么,醋了?”
霍染因无语道:“纪询,你不是个GAY吗?用用你的脑子,我吃一个女人的醋干什么。”
说得好有道理。纪询无法反驳。
“想看我吃醋?”霍染因似笑非笑,“那你要再努力一些了。”
而后他不等纪询回答,踩下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但两人最后并没有回到警察局,在半路上,霍染因接到消息,局里大多数警察都去了六出街河段,排水捞凶器。
捞的自然是2.11华颐别墅灭门案——即卓藏英、高爽案的凶器。
这两天,局里的警察没有闲着,已经自段鸿文魏真珠的小区出入口的监控中,找到了11号晚,他们出入小区的影像。
监控显示,11号下午5点32分,段鸿文从正门离开小区,下午6点40分,魏真珠离开小区。晚上8点10分,两人一起从后门回家,段鸿文还遮遮掩掩地看了下监控。
这与他们之前的证言“11号整晚在家”相悖。
圈定了这两人的可疑行止,警局方面按兵不动,初八终于回来上班的袁越代替没在的霍染因做出了分析:
监控录像显示,段鸿文和魏真珠回家时双手空空,铜马很难销毁,若人是他们杀的,回程路上,一定找了个地方把凶器掩埋或丢弃。段鸿文家与卓藏英家相去不远,沿途又都是闹市,时间又局限在7点12分(卓藏英车子开入华颐小区)到8点10分(段鸿文返回越境小区)这一个小时之间,可妥当抛弃的地点不多。
再看周围地图,从卓家那条隐秘的绿化小道出来,是六出街,旁边是一条人工景观河。
这条人工河,就是袁越圈出来的重中之重的搜索地。
当霍染因开着车,和纪询赶到现场的时候,警察们穿着防护服,在淤泥中捞好几个小时垃圾了,河道都快从头到尾犁了一遍,易拉罐啊,玻璃瓶啊,一麻袋一麻袋地捞上来。
谭鸣九的光头上黏了一层泥,这都怪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每每捞东西捞出了汗,就要拿手抹一遍脑门,脏兮兮之余,倒像是头发又长了出来,他对姗姗来迟衣冠楚楚的纪询羡慕不已,把手里又捡到的四个农夫山泉塑料瓶放到分类垃圾袋,唉声叹气:
“你们说这东西卖卖废品,晚上聚餐的钱是不是有了?还好前两年提出了个五水共治,人工河里的水算是脏得不那么离谱。”
“捞了一天垃圾,你还有心情聚餐?吃神附体了吗?”不用干活的纪询说起风凉话非常娴熟,他眼尖,指挥谭鸣九,“你11点钟方向,有一块钱,快捡起来。”
“……纪询你给我等着!”谭鸣九嘴上放狠话,身体很诚实的迅速拣起一块钱还在防护服上擦干净了扔进盒子里。
纪询正努力忍笑,手里忽地一沉,低头一看,原来是霍染因脱下外套塞在他怀里,霍染因的外套里头是一件酒红色毛衣,现在穿上了一件水管工的深蓝色防护服。
“纪询,帮我后面扣子扣下。”
原本霍染因穿酒红色的毛衣没什么,他皮肤白,酒红很衬肤色,让他的脸看着像是冬日枝头的细雪,再冷也叫人想伸手触触。
但是现在,搭配着深蓝色的水管服,忽然之间,霍染因身上的衣服就变成了家喻户晓的一代传奇水管工——马里奥的制服。
纪询啧了一声。
怪可爱的!
他听了霍染因的话,给人扣好扣子,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了霍染因的手机,镜头对着男人,咔擦拍下照片,再把这张照片设为霍染因的手机桌面,而后一反手机,将屏幕对准霍染因:“可爱吧?我的拍照技术好吧?”
“……”
霍染因目光从手机屏幕挪到纪询脸上。
他嘴角似乎抽了抽,以眼神无声在说:我的手机屏幕放我自己的照片,是自恋还是自恋?
纪询以眼神回应:不要这么有偶像包袱,你的手机屏幕不放你自己的照片,想放谁的照片?
霍染因懒得和纪询玩这种眉目传情的把戏,正好衣服扣好了,他脚步一挪,就要往河道里走,但在走之前,又一样东西戴到他脑袋上。
是警帽。
纪询抓起警帽,扣到霍染因脑袋上,再伸手,将那些刺挠出来的发丝,全部抿入帽檐,他的动作很快,所有做下来也不花两分钟,全没有耽误霍染因积极工作,只是很贴心的嘱咐:
“吸取谭鸣九的教训,别把自己弄得跟个泥猴样。”
霍染因刚觉出了点惊喜,就听纪询再嘀咕:
“你这道警局里靓丽的风景线,可不能被泥巴给玷污了。”
“……纪询。”霍染因压着嗓子说话。
真是,又生气了。
阴阳怪气的大方小气鬼真没说错,就是霍染因的写照。纪询暗自想着,但他不悚霍染因的脾气,这不如说是种小小的情趣,他对上霍染因的眼神,正要说话,突然发现对方眼波动了一下,眼神一寸寸冷下来,跟结了层坚冰般。
我刚才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惹他发这么大的火?
纪询不免反思片刻,接着他就发现,霍染因看的不是自己。
他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向后方。
他的后方……
正好手机没有还给霍染因,纪询掏出手机,作势拍照,其实镜头一转,转到了身后,照出了身后一整圈的围观人群,以及人群里的段鸿文。
段鸿文垫着脚,伸着脖,像一只拔高了颈的公鸡,在人群里探头往河道张望。
纪询接着又注意到了一个人。
魏真珠。
段鸿文专注地看着现场,魏真珠专注地看着段鸿文。接着,魏真珠像是觉察到什么,自屏幕中望了纪询一眼。
女人的灵觉总是惊人的。
纪询手腕轻轻抖了一下,在思考下一步的安排,但出乎他的意料,魏真珠明明看见了举着手机的自己,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漠不关心地挪开视线,继续看着段鸿文。
说巧也巧,走到河道中央的一位警察拨开淤泥,从河道里挖出一道亮蓝色的光,他大喊了一声,严严实实的防护服也遮不去他声音中的惊喜。
亮蓝色铜马!
卓藏英高爽案中的凶器,找到了!
一下子,周围的警察,包括因为抽水动静大,看热闹而聚集过来的群众,所有人的目光与注意力都朝着亮蓝色铜马去。
只有纪询,依然看着手机屏幕,他轻轻按了下拍照键。
咔嚓一声。
手机屏幕定格下段鸿文在热闹中望着河道,扭曲出恐惧的脸;同样定格下魏真珠在热闹中望着段鸿文,扭曲出恶意的脸。
这对夫妻……人真的是段鸿文杀的吗?
下面的事情也不出人意料了,当照片缩入手机左下角的时候,镜头再一次实时映出段鸿文的身影,段鸿文扭身回头,身体前倾,手臂摆起,一副奔跑要逃的样子。
“人要跑了。”纪询出声。
不用他提醒,霍染因已经如一道疾风般自他身旁掠过,冲向段鸿文所在位置!
纪询身体旋转半圈,手机也没放下,还从拍照模式切成了摄像模式。
他猜霍染因拿下段鸿文,也就30s,于是施施然开了摄像功能——如果超过30s,今天晚上他一定大肆嘲笑霍染因不行。
他开始默数:
30,29,28,27……
霍染因冲入人群,人群并没有成为阻挡霍染因的障碍,他是一道风,无孔不入,也像一条游鱼,如鱼入水。
一下子,霍染因穿过人群,开始接近段鸿文了,两人之间已经没有更多的障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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