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哀顺变。”君如镜亮出一块红牌,轻声道:“以及,与你同行的鬼修似乎根骨有异,你可要随我回含山?我乃含山掌门道侣,他们正查邪宗之事,此天劫或亦与他们有关。”
袁绮扶住山壁,接二连三的噩耗让他几乎难以为继。
他半天才出一字。
“好。”
洞外,乔檀看着两人背影,诧异道:“他怎么就和他走了?!”
沈折雪道:“时渊,去那山洞里看看。”
黝黑的山洞里,沈折雪抬头望向方才袁绮扶过的山壁,道:“把那块石头凿下来。”
锁魂术足以完全封改一人的根骨,那镜君在说谎。
谢逐春一翅膀过去,山壁上的一块小碎石脱落下来,沈折雪用须子卷了,“是留音阵,时渊,我们——”
他一句未完,头顶绿叶忽而一颤,“小心!”
水刃横切而来。
沈折雪一棵老参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他根须一卷扫开时渊,自己矮身伏地,紧接着头顶一凉。
几片绿叶正翩然落在地上,红果咕噜噜滚开。
“参妖?”洞门前现出一道逆光身影。
不是君如镜去而复返,来人竟是含山掌门桑岐。
桑岐笑眯了眼,“你们这些小妖怪,实在是太顽皮了,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么。”
时渊将那附了留音阵的山石收入红镯中,他长尾立起,前伏身躯,喉咙中传出阵阵低吼。
“一、二、三、四……”
桑岐一个个数过来,“还有小魔崽啊,怎么搞得,你们也不能生出什么后代罢,因为贪玩枉送了性命,运气委实差了。”
谢逐春低声问道:“沈长老,这不是心魔阵嘛,除了入阵的,他又怎么会注意到我们?”
心魔阵除心魔所有者,其他人本不会看见入阵人,这是基本的常识。
沈折雪运起灵气,道:“那这就是超纲题了,只能说明这个阵里,此人乃是设阵的阵主啊。”
心魔阵终究是阵法,投入的虚像就是阵主,一般情况下阵主并不会冒险入阵,但假若本身心魔幻化的背景里就有他,他便相当于找到了个替身,代他在心魔阵中行事。
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没想到今日让他们碰上。
谢逐春落在地上,他一只燕子也在咬牙,“沈长老,虽然桑岐小儿实在不要脸,但我们这样估计干不过他……”
沈折雪张开须子把他们挡在身后,低声对他们的道:“不要冲动,他是阵主,我们拿他的血,跳过这一段。”
“仙长!”沈折雪颤颤道:“饶过我们吧,我们只是来找吃的,无意冒犯仙长!”
谢逐春配合演出:“仙君,我们不知何时得罪了您,饶过我们罢!”
他俩一唱一和,倒也配合得来。
桑岐漫不经心一笑,袖一扬,沈折雪只觉股股灵气卷着他飘了起来。
时渊见状要扑,被沈折雪用须子轻轻抽了一下,低声道:“别急。”
他一棵老参长得比桑岐巴掌还要长,被桑掌门捏在手里左右端详片刻,道:“倒是个难得的参妖,便留你回去给他炖汤。”
沈折雪简直哭笑不得了,他用力将根须收紧,缠住桑岐的手腕,“仙长,可否放过我家的崽们……”
桑岐手里凝出一道杀招,含笑不语。
杀气横出,说时迟那时快,沈折雪根须倒刺,扎入桑岐肉中,再用力回抽,几颗血珠当空飞起!
桑岐五指收紧,沈折雪觉得自己一把老腰都要给他捏断了。
寒气外涌,血水凝成冰珠滚落在地。
谢逐春一燕当先,翅膀扫起红珠,“接着!”
时渊和乔檀高高跃起,各收了几枚血珠在怀,顺势吞下其中两颗,霎时光华一闪,原地已无松鼠与魔族幼崽,而是一高一矮两个少年。
“谢师兄!”乔檀就地一滚避开桑岐的杀意,甩出珠子让谢逐春也变成了人形。
体内灵气汹涌,三人合围而上,其中时渊手指一抹腕间红镯,符篆在握,狠狠甩向桑岐。
“太清宗人?”桑岐见他们青衫鹤纹,眉目倏然变得冰冷,再无戏弄之心,出手就是千刀万剐的夺命杀招。
时渊的符篆被尽数撕碎,三人正面受创,毫无悬念地撞在山壁上,衣襟内的灵花晃出光芒,挡住致命一击。
三人毫无反抗余地,趴伏在地不住呛血。
桑岐似乎认出了谢逐春,面色愈发地不善。
他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放你出山已是我的宽容,你现在在干什么,还想给你主子报仇?”
谢逐春曾叛出含山投奔太清宗,其中缘由无人知晓,如今听来却是另有隐情了。
桑掌门一脚踩在谢逐春腹部,发狠地往下碾。
谢逐春吃痛不已,却还冷笑道:“好一条白眼狼,欺负你辜春爷爷算什么本事!当年相掌门救你狗命,主子手把手教你修炼,结果你做了什么,你——呃!”
“住嘴!”桑岐被翻了旧账,将手里的人参精往墙上一砸,化出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
谢逐春瞳孔猛张,狂笑道:“好啊!你还留着爷爷的剑,爷爷好高兴!你和颐月夜里不会梦到故人索命吗,你用辜春剑不怕受天谴吗?!”
“别提他的名字——”
桑岐双目赤红,拔剑刺下!
咣——!
空有躯壳的辜春剑脱手而出,与一根冰刺一同深深钉入山石。
“什么人?!”桑岐受那寒意一激,猛地回头。
沈折雪周身冰刺倒悬,如开华屏,他手中捏诀,哑声道:“去!”
“……浮刃诀。”桑岐不可置信地喃喃,分神一瞬,山洞里时光流转,四人竟原地消失,徒留原地的桑岐直勾勾盯着满地的冰刺,几度呼吸不稳。
一个称呼含在舌尖,却始终不能唤出口。
“不可能。”他惶惑地自语道:“这不可能。”
*
谢逐春前扑在地,“哇”一声呕出了大口鲜血。
此时他们已跨过十年光景,心魔阵依然没有破碎。
沈折雪给他送去灵气疗伤,方觉谢逐春的体质与常人差异极大,他不知借用何种秘法才能使剑灵化体,灵气在他体内如秋风拂叶,轻飘飘留不下痕迹。
“别浪费。”谢逐春按住沈折雪的手,“我、我自己缓缓就行,咳咳咳,娘的桑小儿下手狠……咳咳!”
“师尊,这个或许有用。”时渊取出一瓶药粉,沈折雪接过一闻,“神铁碎片?”
时渊点头,沈折雪便捏碎了瓷瓶,将灵气和药粉融在一处,一起给谢逐春输去。
果真,谢逐春面色有了些许好转。
沈折雪把他放平了躺着,马不停蹄去给乔檀和时渊看伤。
俩孩子身上大大小小伤了不下十个地方,时渊身上伤药管够,但桑岐最后那一下冲着命去,药粉药丸来效太慢,沈折雪挨个给他们用灵力催化,治完后整个人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
时渊及时扶了他一把,沈折雪却听一声“呜!”响在耳畔。
他霎时就清醒了,急忙看向徒弟,可是时渊双唇紧抿,并没有说话,
——呜……师尊!
又是一声极委屈的哽咽,沈折雪盯着时渊半晌,确定他没有说话,心里小声问了一句。
——时渊?
时渊也倏然瞪大眼,诧异地看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沈折雪道:“我们这是……”
心有灵犀?
时渊猛地想起什么,颤声道:“师尊,方才那些红珠里,是不是有……”
沈折雪愣了。
红血珠和他那老参头顶被削下来的红果子,好像也什么差别。
慌乱场面下都是滚在地上,徒弟这是吃错了!
“没有什么不舒服吧?”沈折雪迷惑了,“人参果子有没有毒?”
——应是……无妨。
时渊蒸红了脸,轻轻按着颈部,显然对吃了师尊的果子也是恍恍惚惚,口不择言。
见他确实没有异样,沈折雪稍稍松了口气。
徒弟误食师尊被毒倒这种事,实在是太没谱了。
沈折雪想:也不知道我果子啥味道,人参……人参果?这不是一个品种啊。
时渊默默答了。
——就还挺、挺好吃的。
第46章 圆月
“师尊,这块留音石……”
时渊从红镯中取出黑黝黝的山石,沈折雪接了过来,一抹灵力盘旋其上,却迟迟没有注入。
心魔阵中十年光景已过,留音石内必然已录入了岑绮的话。
冥冥之中,沈折雪感应到了朦胧的轨迹。
有一股力量驱使他走到今天这一步,让他打开这块石头,听见一些隐秘。
时渊无声退了出去。
沈折雪将灵力灌于留音石中,袁绮的声音在识海内响起。
“若想安稳度日,即刻将此石毁去。”
袁绮的嗓音不复往日温润,而是变得沙哑万分,如锋利的指甲刮过瓷砖,近乎于不堪入耳了。
“若有挽天下之志,救苍生之力,请听我一言。”他气息沉重,艰难地连字成句,道:“我名袁绮,昔日为廊凤世家长子,后与道侣离家,多年再归,劫难毁我故土,含山杀我挚爱,为一己之私,不顾生灵性命……”
沈折雪渐感凉意爬上脊椎,夜鸦啼叫不休,翅影掠过泼墨般浓稠的天幕。
袁绮道:“我所言,惊世骇俗。然含山阵下有我道侣心魂所炼化的鬼煞招魂阵,他乃天生鬼体,以此为饵,收天下怨鬼妖物,开冥界大门,引冥气冲含山大阵。”
——含山大阵。
沈折雪咬住下唇,暗自心惊,又是一个冲阵的局。
“含山掌门以我道侣炼化鬼煞招魂阵,我受制于含山与帝子降兮控灵术,即将身魂俱散,唯有三事,不得放下。”
“其一,我受控中所创一阴阳镜阵,去路不明。此阵善恶一念,恐为祸世间,若他日此阵出世,可凿其阴阳分界,念此诀破解,详听……”
“鬼煞招魂阵亦有破解之法,吾于小秘境中留有桃术封印,桃树入湖,可传送于含山大阵下,含山回响,鬼气择人反噬,可知始作俑者,亦可报杀吾阿团之仇……袁某罪业深重,魂飞魄散死不足惜,心有不甘,唯此蚍蜉撼树,与天道一搏。”
沈折雪看着那一段口诀,叹息一声。
阴阳镜阵已在廊风城外出现,作为冲破帝子降兮的镜照。
难怪那阵法变幻莫测,原来是出自这位廊凤家阵术天才之手。
“其二,我之道侣袁团,为人纯善,受无妄之灾。含山抽我二人各一魂一魄,制成人傀,或为下任心魂活饵,见之勿要留情,若有……”
沈折雪摘取了这一段,分留一石,继续往下听。
“其三,含山密谋一事,事关下修界存亡。”
下修界……
听他这么措辞,沈折雪心头一跳。
“三宗大阵以天河血锁为印,锁住阵门地气,含山有云欲借地气与邪流,抬起上修界。”
——他们要抬起上修界!
沈折雪脑中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电光火石间穿过他的识海,耳畔却听得岑绮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
“此生一事无成,惟愿与一人长相守。然四界不安,吾窥得一隅,今人之将死,留毕生阵法心得。袁某顿首。”
一块普通山石终究不能承受留音阵法,留音石在沈折雪手中散成飞沙。
山洞外时渊等人已将袁洗砚和水清浅用术法唤到这个时间点上,喂了血珠恢复人身。
水清浅听了他们的经历,完全不能理解人族之间的感情,听了一半就蹲边上去拔草玩。
袁洗砚则依然沉默。
沈折雪走出来对时渊道:“心魔阵的破绽我找到了,你们先在洞内休息一夜,把伤治一治,明早我们便出阵。”
时渊见沈折雪面色疲倦,飞快点头,对其余人道:“走。”
“袁洗砚。”
沈折雪深吸一口气,“你留下。”
袁洗砚一愣,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攥在身侧。
待时渊等人在山洞里升起篝火,灵气一波一波的晕开,沈折雪转身对袁洗砚说:“你一直知道我们在含山大阵。”
袁洗砚面上一片空白,喜怒哀乐仿佛在一瞬间都离他而去。
他怔怔看着阒寂的山野天穹,轻声答道:“是。”
“你拜入太清宗,都是为了开那个传送阵。”
“是。”
“你是含山的人。”
“是。”
“桃灵秘境里,是你带他们去了重愁湖。”
“是。”
沈折雪看向眼前这位高挑的少年,“完全不否认?”
“沈长老。”袁洗砚直直跪下来。
沈折雪让开步子,并没有受他这一拜。
袁洗砚面上并无苦痛,也无悔意,但同样没有瑟缩和被戳穿的恐惧。
他就像是知道犯了错就要向师长道歉那样,说:“皆是我所为。”
沈折雪凝出灵力点在他眉心,袁洗砚闭上眼,灵台点灵足以致命,他竟丝毫不退。
……是一魄一魂所化的人傀。
冰凉的灵力直冲识海,再转入灵根,只要再一施力,就能让他整个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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