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席与风问江若,愿不愿意跟他去个地方。
江若看一眼席与风手上的几张纸,问:“你家?”
他记得方姨曾说过,席家的主宅是席与风的生母所留。
这个“家”是哪个“家”,不言而喻。
席与风“嗯”一声,江若便道:“好啊,我正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位于城南的宅邸有段日子无人居住,沿着山路上行时,车窗外的雨声都显得荒凉。
屋里更是空旷,分明打扫得窗明几净,却让江若有一种踩下去会尘土飞扬的错觉。
一楼接近地面,弥漫着些许潮湿气味。
席与风进屋先把窗户开一条缝,客厅的灯也打开,老式水晶灯在地面投射出参差光影。
江若站在他身侧,和他一起看向窗外落在雨中的一棵常青树。
不多时,席与风往屋里走两步,又转身,沉静如水的目光投向江若。
江若明白,是在问他要不要一起上楼。
木质楼梯扶手圆润光滑,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席与风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推开门进去,入目是肃杀的白色。
所有家具都罩了防尘布,空气里弥散着比楼下更浓重的腐朽气息。
却几乎没有席与风身上的味道。江若在房间里转一圈,停在书桌前,问:“你没在这里抽过烟?”
席与风正拿起书柜里的一本书,闻言抬头:“那时候还不会。”
“是在国外学的?”
“嗯。”
“十九岁之后?”
“嗯。”
顿了顿,江若又问:“不让我抽烟,是不希望我变得跟你一样……”
虽然没把那个词说出来,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
无非伶仃,或者孤独。
甚至是麻木。
放下手中的书,席与风走到窗边,隔着玻璃往外看,却没把窗户打开。
好像早已习惯自我封闭的生活,寂静,黑暗,是他的常态。
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让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江若走到席与风跟前,去拉他垂在身侧的手:“我们出去吧。”
席与风垂眼,看向交握的两只手,低声说:“阁楼有间储藏室,要不要——”
“不要。”江若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他很轻地眨了下眼睛,眸底似有水光,“我不会逼你吃红烧肉。也不会因为好奇,让你待在会勾起不堪回忆的地方。”
回到一楼,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席与风才想起来问江若,怎么会知道红烧肉的事。
手自打拉上就没松开,这会儿江若正摆弄他的手玩:“方姨说过你喜欢吃红烧肉,我和你一起吃的第一顿饭桌上就有红烧肉,你一筷子都没伸。”
席与风不说话了。
红烧肉是席成礼爱吃,他还格外嗜甜,每次都要加很多冰糖。
小时候,为了喊席成礼回家,家里总是会做这种含糖量翻倍的红烧肉。为了不被外人指摘,乔葭月每次都借口说“是小风要吃”,一来二去,连方姨都弄混了。
没想会被江若发现。
不过这回,席与风的重点仍然跑偏:“你那么早就开始关注我了?”
江若自己挖坑给自己跳,手指用力地按席与风的掌心,抓挠碾转,以示不满。
“都说了美色诱惑,整张桌上就你的颜下饭……只好多看几眼咯。”
席与风笑了声。
收完房,本来打算回去,临出门接到方姨的电话。
方姨听说他们都在主宅,忙说自己马上到,让江若务必留下吃顿饭。
两人便又回到沙发上。
下雨天,懒病发作的最佳时期,适合窝在家里看电影。
客厅有电视,江若拿遥控器打开,随便挑了一部。清脆鸟鸣伴随着柔美的背景乐,金黄的太阳爬上树冠,将整间屋子照亮。
席与风掀眼一看,Pride&Prejudice,傲慢与偏见。
几乎是下一秒,江若就抢答般地解释:“随便挑的,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啊。”
完美诠释什么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席与风失笑的同时,不免怅惘。
抿起的薄唇张开,席与风说:“过去的那些……对不起。”
江若愣了一下。
自然知道“那些”指的是先入为主的印象,轻蔑的揣测,以及随之而来的错误判断。
可是……
“不是说过了么,那些并非你的本意。”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江若说,“而且,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你是这样长大的,如今能为我敞开自己,我心疼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怪你?
电影播放半小时,江若坐不住,去厨房泡了两杯茶。
泡完才想起茶多酚会引起失眠,递过去的手又收回来,席与风接了个空。
“你就喝白开水吧。”江若安排道,“茶我来替你尝尝。”
尝着尝着人就躺下了,脑袋枕着席与风的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席与风想起,江若总说他像猫。
眼下分明是江若,更像一只赖在温暖的地方不肯走的猫。
语气也慵懒:“你们做生意的,应该知道礼尚往来?”
“当然。”
“那你也说说,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
想问的其实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我动了心?
好在席与风领悟能力尚算不错,沉吟片刻,答道:“如果问具体哪一刻,说不清。能确定的是,你离开之后,我一直在后悔。”
而后悔,也是一种绵延不绝,如影随形的痛。
让江若想起一句话——人们用分开后的痛觉来分辨爱意的深浅。
席与风说:“原本我以为,可以没有你,可以熬过去。”
他尝试过强制戒断,竭力压抑想见江若的冲动。他让自己变得更忙,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可是没用,只要一闲下来,闭上眼睛,到处都是江若的身影。
后来无意中听到的那句,“我和他在一起,从来也不是为了图他什么”,他才下定决心。
江若愣住须臾,问:“周姐的单身派对,你也在?”
席与风说:“当时我在隔壁休息,和你们只有一门之隔。”
“那要是你不在那里,没听到,是不是就不会……”
“不是。或许会多花点时间,最终还是会作出同样的决定。”
席与风用绷到极限的弓弦来形容那时的自己。
“迟早会绷断,你的那句话,让注定的结局更快到来。”
“你相信命中注定?”
“原本不信,为你,我愿意信一次。”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及闹得人尽皆知的取消婚约事件。
席与风把过程说得轻描淡写,包括联系常住洛杉矶的外公,到后来逼迫席成礼在协议上签字,以及用股份换取孟家谅解,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哪怕没有亲眼目睹,不懂商场争斗,江若也能猜到其中的凶险,但凡出现一点差池,都可能万劫不复。
虽然最终席与风赌赢了,但经历这番山摇地动,他损失的何止是股份和金钱,那些看不见的创伤和打击,需要耗费无数精力去修补,才能重回正轨。
难怪他总是那么累。
这下躺都躺不住,江若坐起来,下巴搁在席与风肩上,抬起手臂,很慢地将他抱住。
“值得吗?”江若问,“如果赌输了,失败了,怎么办?”
席与风也回抱住他,沉声说:“只要你还愿意接受我,就不算失败。”
此时此刻,拥抱已然不够。
江若跪坐在席与风身前,将他稍稍推开,又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吻他。
张牙舞爪吻得很凶,还学会了用舌头顶开齿关,连吮带舔,不得其法地,袒露他最原始、最热烈的依恋。
虽然后来还是被席与风夺去主动权,揽着腰调换位置,按在沙发上亲到浑身瘫软。
吻毕,江若餍足般地舔了下嘴唇,说:“就算真输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养你。”
他打开手机银行,给席与风看自己近半年的收入:“郑姐说,拿奖之后我的身价又涨了,日进斗金不是梦。”
实际上席与风哪里要谁养,哪怕丢了工作,光靠手上的股票基金,他都能过得衣食无忧。
只是喜欢江若为取得的成果自信发光的样子,席与风说:“有你这话,我就不怕了。”
又过一会儿,席与风察觉到江若好几次背过身,抬起手然后飞快放下。
问他怎么了,他摇头不语,席与风无奈地伸手扳过他的下巴,对上一双通红的眼,心霎时软得一塌糊涂。
这是第一次,江若没有刻意避开他,泪也能坦荡地落下。
江若竭力平稳呼吸,尽管还是抽噎:“你给我打电话,说你爱我,我还以为……在做梦。”
“后来确定不是梦,我就想,你是不是在骗我。”
包括等在席与风家门口时,江若都是忐忑不安的。因为潜意识里就不相信,席与风真的会爱上他。
席与风立刻说不是,江若不禁弯唇,眼泪伴着笑容,如同雨后初晴的虹。
“我知道。我想说,不是你飞不出我的手掌心,而是你亲口告诉我的爱,给了我底气。”
江若凝视着席与风,“你能给我的,我同样可以给你。”
席与风一时恍惚。
无由地想起白天在医院,挡在自己面前身影,还有撑在他头顶的伞。
以及白天在病房里对席成礼说的话。
——这里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你以为其中有多少是真的关心你?他们都巴不得你早点死。
现在想来,这话同样适用于他自己。
站得越高,把他当成靶子的人也就越多。
一众人虎视眈眈地瞄准,盘算着将他拉下马,或想从他身上图谋点什么。
只有眼前的人,是不一样的。和所见的一致,江若给他的心也透亮澄净,是阴暗污浊的世界中,最难能可贵的珍宝。
他想保护江若,江若又何尝不想保护他?
所以哪怕倾尽所有去交换,都值得。
拇指拂过眼角,抹去尚且温热的水液。
江若后知后觉害臊,扭头要躲,被席与风手心托着下颌不让动,一面给他擦眼泪,一面安抚道:“可以哭。不是说被人嘲笑个子矮,都会哭吗?”
江若咬牙切齿:“那是小时候!”
席与风笑一声,尽是纵容。
其实江若一直都知道,席与风冷漠的外皮之下,藏着极其温柔的内里。
所以无需躲避,仗着泪水四溢,想要什么都可以提。
“席与风。”
“嗯。”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
“当着我的面——”
“我爱你。”
漫长的时间过去,唇舌纠缠后只退开寸许,呼吸仍难舍难分地绕在一起。
捡起刚才未尽的话题,江若因为缺氧声如蚊呐,却足够坚定:“我也是。”
“席与风,我爱你。”
第六十三章 是风停下来的温柔
江若这一包泪憋了太久,好容易发泄出来,一时半刻根本收不住。
方姨到的时候,就看见江若红着双眼,笑容勉强,立马面向席与风:“怎么又惹小江生气啦?”
颇有责怪之意。
江若忙摆手解释:“是电影太感人了,看哭了。”
方姨将信将疑地瞥一眼电视屏幕:“外国电影哦?”
“对,对,看字幕……”
席与风轻笑一声,江若瞪他,一副“当心我把你灭口”的架势。
好在方姨没多问,进厨房准备晚餐去了。
等饭吃的空闲,席与风带江若去逛外面的庭院。
雨已经停了,水汽混杂着泥土和草木芬芳,充满大自然的味道。
院中有石桌石凳,擦干净坐上去,席与风点了支烟慢慢地抽,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他偏过头,用眼神询问江若——怎么了?
“没怎么。”江若说,“我只是在想,你十六七岁的时候,会不会坐在这里发呆,或者看书?”
席与风说:“会。不过很少。”
很小的时候会坐在这里等乔葭月回来,总是等不到,他便习惯了独处,多数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如无必要一步也不迈出。
江若眼珠一转:“那……你会不会坐在这里,读别人写给你的情书?”
眉梢微挑,席与风问:“你怎么知道?”
“拜托,你从来不照镜子吗?”江若被他凡尔赛到,“这张脸十几年前就很能打了吧。”
席与风如实告诉他,那时候他不关心这些,确实收到过类似情书的信件,但都没拆封。
江若听了直摇头:“说不定就此错过一段美好的校园恋爱呢。”
席与风没说话,衔着烟,意味深长地看他。
江若被他看得发毛:“话说在前面,我可没吃醋啊。”
“没说你吃醋。”
“那你看我干吗?”
“在想你会不会给我写情书。”
“拜托,你十六岁的时候我才十岁!”
“十岁,应该会写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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