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是什么?”方皓辰急切地问。
“我不明白。”边雨皱着眉头说,“是一首诗……”
边雨说着又看了看方皓辰,他动了动嘴唇,才念出来——
“你或许不会知道,
当我走向宇宙的极点,
当黑夜成为时间的原形,
我知道我已离开得太远太远……”
“但我的心中,
竟只有你。”
方皓辰不自觉地背诵出来,和边雨渐渐消失的声音混成一体。“我知道这首诗……”他喃喃地说。
他看着边雨,继续说着他记忆中的那首诗歌——
“你或许不会知道,
当东方的霞光坠落,
当我化为宇宙中的一朵泡沫……”
可是边雨怔怔地看着方皓辰,摇了摇头,他说:“我不知道后面的句子。”
说着,边雨拿着那一沓纸带给方皓辰看:“这首诗就到这里,后面没有了,剩下的都是规律性的电磁波动。”
见方皓辰不答,边雨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诗?我怎么从来没有读过。”
方皓辰一顿,道:“你当然不会知道……”
他紧紧抿起了嘴唇:“这是我梦中梦到的诗,而且,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怎么可能?”边雨诧异道。
是啊,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这样?
如果那些实验都是他母亲所做,如果她已经走到了宇宙的极点,她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一心一意扑在研究上的、冷漠的、不通人情的母亲,在见到了世界的真理时,所想到的,所想要留下的,竟然只是一首诗。
留给她唯一的儿子。
她耗费半生心血和智慧,她用她的生命,用二十年前那缕飘飘荡荡的极光,写下的,竟然只是一首诗。
一首残缺的诗。
方皓辰忽然回到了小的时候,他每一天都那样,等在门口,盼望他的母亲到来。而他的母亲,虽然工作很忙,但是还是愿意走过几小时的山路,只为了能够陪他十分钟。
他想到她总是带着些物理学的书籍,哪怕那时候方皓辰一个字都看不懂。
想到他的母亲,在每一个夜晚,在昏黄的灯光下,在他的床边,低声为他哼唱《Secret Love》。
他的母亲爱他。
他的母亲想要拥抱他,用那或许已经不存在的双臂。
方皓辰忽然如此希望,希望他的母亲从那个黑洞之中走出来,然后他会张开双臂给她看。
看,你的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他也像你一样沉迷于探索世界的真理。
看,你的孩子什么都好好的,你可以放心了。
看,你的孩子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这首诗的全部。
知道他的母亲想要对他说的一切。
那是科学都无法检测的东西,那是多少实验也无法证明的东西,那是或许早就不属于这个宇宙的东西,他却知道。
超越了时空。
超越了科学。
他知道。
他的母亲,从来就不是无情之人。
他,也从来就不是无情之人。
“怎么了?”边雨关切地问。
“没事,”方皓辰扯出一个笑容,“有点喝多了,我去洗一把脸。”
方皓辰说完,也不等边雨,迅速转身,快步离开了观测室。
“等等!”边雨唤了一声,但是方皓辰完全不理他,边雨赶紧放下手中的纸带,也跟着冲了出去。
可在转过拐角的一瞬间,边雨停住了脚步。
在仅有月光的走廊中,在这个极光诞生的地方,方皓辰一个人站在那里,他仰着头,有一片弦做的雪花,自他的眼角,流到了唇边。
注:
说明一处伏笔:第17章 方皓辰做的那个梦,在全文有多处对应,太过明显的就不讲了。这里说其中一处,弦做的雪花对应此章,指方皓辰的母亲,以及她所掌握的真理,但是这个真理既指统一场理论,也指感情上的“有人一直爱着你,你并非无情之人”。梦中是边雨接到雪花给方皓辰看,对应边雨让方皓辰发现了这个真理。
第31章 枷锁-袁佑兵剧情
上帝把人放逐出乐园的时候说:给他们爱吧,这是最好的枷锁,只要他们还被爱捆绑,就永远无法回到天堂。
——迟卉《归者无路》
31 枷锁
袁佑兵觉得,今年的春天有些特别。
他不会搞边雨那一套煽情的形容——唉,他不应该说边雨,毕竟他拿了边雨的手短——要是问袁佑兵今年的春天有什么不同,袁佑兵只会说: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急,就像前两天那几场反常的大雨,半点没有“春雨贵如油”的矜持;日头也比往年上得快,每天晨跑跑了没两圈就热得袁佑兵一身汗;哦,还有,今年春天的201,有一个她。
在袁佑兵看到田骏男的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色高领薄绒衣,外面套了一件火红针织外套,很搭她的颜色,衬得她的脸蛋白皙,头发乌黑,也衬得她的眼角有些楚楚动人的红。
“楚楚动人的红”,袁佑兵后知后觉地在心里呵呵傻笑,他之前怎么没想过这么恰当的形容词,就像他以前,怎么没在物研处发现这样的她。
然而比起袁佑兵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田骏男看到袁佑兵的时候,只是草草打了个招呼,便夹着那一沓资料,继续往物研处走。
袁佑兵赶紧追上去。
“田骏男同志,”一边追一边找话说,“早上好呀……呃,心情不好吗?”
田骏男停下来看他,她身量很小,抬起头看袁佑兵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头,像只小鹿。面对袁佑兵的提问,田骏男先是摇摇头,可很快又忍不住,嘴巴弯成一条向下凹的弧线,泪水跟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袁佑兵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的见面会是这景象,脑袋上的毛都立了起来,他瞪圆了眼睛:“你这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欺负什么,没人欺负我。”田骏男嘟哝,在说到“没人”的时候,更是忍不住,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她说完也不看袁佑兵,捂着脸小声抽泣,让袁佑兵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他想他是不是应该抱住田骏男,是不是应该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后背,可怎么样都怕会轻薄了她。他想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又觉得他说的什么话,都会淹没在她的啜泣声中。
那就这样陪着她吧,就这么陪着也好。
可是这样的陪伴只持续了几分钟,田骏男就抬起头来,眼角还挂着未擦干的眼泪,强扯了一个笑容:“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
“没有,没有。”袁佑兵笨拙地说。
“嗯。”田骏男叹了口气,“你说,我们的研究还能成功吗?”
“你哭是因为实验失败的事吗?”袁佑兵问。虽然具体的情况他不清楚,但是物研处和数研处兴师动众,最后扑了一场空的事请,袁佑兵还是知道些的。
说到实验失败,田骏男眼圈又红了。
“我以为这一次能成功的,边博士那么优秀。”田骏男说,“还有方处长也是……”
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如果他们这样的两个人都不能成功的话,还有谁能成功呢……”
袁佑兵是真的不会安慰人,就算是当初方皓辰刚到他家那晚上做噩梦,袁佑兵也只是挂在木制的梯子上,守了方皓辰一晚上。现在这样一个女孩子,一个他心心念念喜欢的女孩子在他面前哭,袁佑兵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忽然,他想起来,他从边雨那里拿来的“手短”。
“我……我给你变个魔术吧。”袁佑兵说,他说着把拳头放在田骏男的面前,“你吹口气。”
田骏男擦干了眼泪,狐疑地看着袁佑兵,冲着他的拳头,小心翼翼地吹了一口气。
袁佑兵立刻把手背过去,想从身后的口袋里掏出点什么来,可那东西像是不太好拿,袁佑兵背着胳膊,拿了半天也拿不出来,脸都憋红了。
田骏男就这么歪着头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唉,我真笨。”袁佑兵说,把袋子拿到前面,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塞给田骏男。
是一束假花,塑料做的假花。
那时候,塑料制作的假花很少有,基本上都是洋货,价格不菲。说起来,袁佑兵能拿到这假花也是巧合,那天,袁佑兵正遇上边雨提着个大布袋扔东西,袁佑兵一看,什么假花、烛台、精致的酒杯,几乎都是些崭新的好玩意,然而边雨却弃如敝屣,败家得很,还说:“你要吗?要就给你,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幸好那天拿过来了,袁佑兵想,在田骏男捧着这束花难得地对袁佑兵笑起来的时候,袁佑兵甚至还觉得他欠了边雨点什么。
“谢谢你。”田骏男捧着那捧假花,像抱着一个布娃娃。
“你——”那些话就这么冲动地跑到了袁佑兵的嘴边。
“袁科长!”好巧不巧,偏偏这时有一个小战士跑了过来,他过来时先是敬了个礼,接着瞥了一眼站在袁佑兵身旁的田骏男,深吸了口气,“许处长找你。”
袁佑兵的神经登时紧张了起来:“有事?”
小战士没有答,只是视线再次落在了田骏男身上。
袁佑兵心里有数,他本来应该立即离开,可看了一眼田骏男,袁佑兵又停住了。“你先走,我马上来。”他对小战士说。
小战士看了袁佑兵几眼,似有话说,但最后还是听从命令,转身离开,在不远的位置等着袁佑兵。
袁佑兵看看小战士离开的背影,又看看田骏男。要跟我一起去看电影吗等我回来的时候,要跟我一起去看电影吗等我回来的时候……这话在袁佑兵的嘴边徘徊了几回,直到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时,先说话的人却是田骏男。
“袁科长,”田骏男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是不行。我离过婚,还有一个孩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忽然笑了起来,不是从前那种像小狐狸一样诱惑人心的笑容,反倒带着些悲悯,她说:“你很好,去找一个更适合你的姑娘吧。”
注:
袁佑兵和方皓辰是一个对应(姓氏上也是一方一圆),田骏男和边雨也是一个对应,两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异类”,但是方皓辰和袁佑兵这对兄弟其实就是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人,再往前一些,其实袁佑兵的妈妈也很喜欢方皓辰的妈妈。
第32章 病与爱的分别
自方皓辰和边雨从老基地回来,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方皓辰和边雨一直被分别安置在201卫生所的两间病房里,说是担心他们从老基地回来会携带大量有害射线。
可是方皓辰心里明白,说是“安置”并不准确,说是“软禁”恐怕才更为恰当。毕竟他不是傻子,什么量级的辐射会带来什么样的身体伤害他自己清楚,从老基地都回来这么多天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早也该发作了,他哪里还会有这么好的胃口,吃了一个鸡蛋、一个苹果还喝了一碗粥。
而且,如果真有什么问题,程汉洲也不会不做任何防护地这么走进来。
“冲动!”程院长几乎要指着方皓辰的鼻子骂他,“太冲动了!”
“你来201多久了?!保密规则你不知道?!不经过申请一个人跑去老基地,你知不知道以你这种行为,再早几年我现在就可以直接枪毙你!”
方皓辰不服,低着头嘟哝:“我是为了科研。”
“科研?”程汉洲被方皓辰这不认错的劲堵了一肚子的火,“科研重要还是纪律重要?”
方皓辰诧异地抬起头:“当然是科研。”他说着提高了声调,“201的纪律不是为201的科研服务的吗?”
程汉洲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他正了正神色:“纪律是框架,是汽车的方向盘,是201的生命!你说你是为了科研,但是你想没想过,如果你在老基地出了任何意外,谁负责?”
见方皓辰还是那副爆炒鹅卵石不进油盐的样子,程汉洲踱了两步,语重心长地说:“就算是你不考虑你自己,你考虑过边雨吗?”
“边雨怎么了?”
程汉洲抬了抬眉毛:“你不知道是吗?”
方皓辰有些急了:“我不知道什么?”
程院长说着微微叹了口气,他坐在方皓辰的旁边:“那天实验结束后,边雨来找我,要求我履行约定,放他离开201。”
方皓辰有些诧异,他不意外边雨会想要离开,他意外的是,边雨会用“放”这个字,就好像从头到尾,他都是被强迫留下来的。
方皓辰无措地张了张嘴,视线在程院长的脸上转了半圈,像是想要琢磨出程汉洲的态度,无果之后,才试探性地问:“您……答应他了?”
“答应了。”程汉洲说,“但是现在这个承诺不作数了。”
说着,程汉洲突然凛了声音,像个大人教训孩子一样:“他去了老基地,现在无论是他还是你,保密级别都不一样了。他离不开201了,至少十年之内都离不开了。”
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方皓辰的一时冲动。
第一次,方皓辰第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感觉到了动摇,甚至想到自己曾经打算将边雨“哄骗”来的主意,都令他羞愧不已。
他曾经一味地想要和边雨共同见证科学的奇迹,如今的他们也确实走出了一小步,可是方皓辰竟然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步,是边雨付出了什么换来的,他的家人、他的自由、他的事业,还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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