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按住自己的心脏,她仿佛看到火光之下,奴隶猛然朝她扬起的双眸,那双眼睛里有灼灼的火焰,有纯粹的信任,也有野心与贪婪。她的声音在卫昭耳边响起:“阿显。”
她说。
不是昨夜那一声惊雷爆吼,而是细密柔和,仿若缠绵。
卫昭闭上眼睛。
“阿显。”
回荡在她脑海中的声音,驱散了曾经如附骨之疽的噩梦。回忆由此染上光亮,染上颜色,也跟着变得热烈起来。卫昭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热起来,她身体一向偏凉,她也一向不喜欢温暖。因为温暖让人上瘾,抽离时会感觉很痛。可是……法伊莲是她的奴隶。
如果是她的奴隶的话。
或许,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因为没有卫昭意的话,法伊莲永远都不能离开自己。
她是自己的所有物。
可以随时抛弃,也可以随时捡起。她想起法伊莲眼底对自己的渴望,她实在看过太多的眼神,她知道这种渴望代表着什么,她从来都不屑于顾。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竟有些蠢蠢欲动。是法伊莲的话,是她的奴隶的话,她想,这样的奖赏,她是可以给出的,而且,也乐于给出。
卫昭觉得有点渴,她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又抬步往楼上走。
楼上两间上房,除了她还有宋思思。只是才到楼梯处,就先闻到了药味。卫昭看见船医带着药出来,关上门以后,船医摇头,叹了口气。
“林娘子。”随后船医也发现了卫昭,他虽然不知卫昭身份,但也是个会看眼色的,心知卫昭不是普通人,因此对卫昭十分恭敬。
“宋妹妹如何了?”卫昭问,她其实并不关心宋思思,只是在其他人的面前,她还是保有了自己应有的仪态。
船医摇头:“她本就体质弱,如今郁结于心,加重病情。”
卫昭哦了一声,看着紧闭的房门。船医医者仁心,又忍不住劝说道:“林娘子可否劝慰宋娘子一番。”
卫昭笑:“自然。”
她想起那个头也不回离去的奴隶,是叫做阿棕吗?她随意的想,随后敲了敲门:“我是林显。”
门背后寂静无声了许久,久到卫昭有些不耐,正打算转身离去,那一头才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林姐姐,请进。”
卫昭于是推开了门,门里缠绵着药味,宋思思躺在床上,侧头看着自己。卫昭看到宋思思脸色发白,她这才终于有一种这个一直在她面前叽叽喳喳的姑娘其实身体并不好的实在感来。而她身边,可信任的人却已经不见了。那瞬间,卫昭升起兔死狐悲之感,尽管她并不认为法伊莲若是走了,她会伤心。但位高而寡,可信任之人只会减少,并不会增加。
卫昭上前几步,坐到宋思思的身边,安静的看着她,两人一时无话。
好一会儿,宋思思才道:“林姐姐,我真是羡慕你。”
卫昭对上了宋思思的眼睛。宋思思却恍若未觉那般,痴痴的道:“你家的奴隶对你如此忠贞,不离不弃。”
卫昭勾起了唇角,她心中不无得意的想,虽然那阿棕对宋思思确实是心思细腻,温柔照顾,但论起忠贞,法伊莲实在是甩了阿棕不知道几个大周的国土。她笑笑:“天下奴隶何其多,只要你有钱,有的是模样好的,□□好的供你挑选。”
“可是,阿棕就是最最好的那个。”宋思思激动的说道,她看向卫昭的眼中已经有了失望,“林姐姐应当明白的。若是你身边的,不是她,那又怎么能行?”
不是法伊莲?
卫昭实在无法想象。
大周盛行蓄养奴隶,上至皇室宗亲,下至富有的乡绅,手里都有大批大批的奴隶。不蓄养不行,大量的土地需要耕种,整个大周总是在缺人。就连新上任的新帝,卫昭的亲兄,上位后颁布的第一个法令也是关于奴隶所有权为的,彻底将奴隶的身份和普通卖身的仆役区别开。因为大周需要听话的,体力好的奴隶,就好像耕地需要耕牛一样。
但卫昭不喜欢奴隶。或者说,自从法伊莲成为她的奴隶,成为她母皇强加在她身上的,耻辱的象征后,卫昭就再也不喜欢奴隶。她的身边,她的身后一直只有法伊莲一个。
尽管卫昭是新皇的忠实拥戴者,但她也依然只有法伊莲一个奴隶。
卫昭摇了摇头:“不会有那种事的。”
宋思思听出了卫昭话音里的笃定,她叹息:“真是让人羡慕……可我还是想不通,我对她还不够好么?别的奴隶吃不饱,她可以。别的奴隶穿不暖,她可以。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自由这么虚妄的东西呢?我已经带她出来了,为什么,她还是不满足呢?”
虚妄的自由。
这大概是卫昭最为认宋思思的一次。她点了点头,对宋思思的态度好了一点:“不要乱想了,人活着才是最好的。”
宋思思摇了摇头,不言语。
而卫昭也惯来不是一个会安慰旁人的人,她就连自己亲兄都没有安慰过,因此她也就沉默了。只是倒有一个意外的声音响起来:“活着才能看到人后悔。”
卫昭抬起头,看到门口立着法伊莲,她站在门外看她们,却并没有走近。卫昭有些蠢蠢欲动,她方才想了许久,现在见到本人就有些忍耐不住。
宋思思见状,勉强一笑,道了声:“也许你是对的,林姐姐,你去吧。”
卫昭点头,朝法伊莲走去。她们关上了门,肩并肩的往前行,卫昭舔了舔嘴角,随意起了头:“真的会后悔么?”
法伊莲想了想:“是阿棕的话,或许不会。但是我的话,就一定会。”
卫昭于是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法伊莲那安静的眼眸,她从里面看到了自己,是这样的清晰,就好像这个人一直一直只看着自己一样。
卫昭突然觉得有几分紧张,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似乎是一团融化的蜡烛,迷迷糊糊的,只有一个念头。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瘪得像张绷紧的弓:“你要不要当我的面首?”
作者有话要说: 卫昭:………我是不是又真香了?!
法伊莲:……没想到这么大胆啊,主人我小看你了感谢在2021-03-15 18:40:40~2021-03-16 17:3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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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卫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那样的时候, 就突然的说出那句话。
有点太不矜持,而且……似乎也有点随便。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身为大龄皇家女,她到现在, 没有驸马, 连个面首都没有, 每日勤勤恳恳的工作, 就好像一匹被骟了的老马, 完全没什么欲望。就连她的皇兄,也不无担忧的试探过,甚至给她打过包票。
“虽说女子面首太多的话,难免会惹上一点闲话。不过皇妹你放心, 有我在, 是绝不会有人敢说什么的。”
当时的卫昭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自己的兄长:“不,我的心中只有大周。”
因此, 她好容易起了这样的心思,又是第一个面首, 怎么也应该选在一个更加私密, 也更加正式……不, 或者是暧昧,总是氛围更合适一点的地方。而不是现在, 随随便便的……
话说回来, 对待一个面首,一个奴隶,她干嘛那么认真。
一时间,卫昭陷入了纠结与自我怀疑中,甚至忽略了法伊莲迟迟没有回答的样子。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已经被法伊莲牵回了房间。她坐在桌边,看着法伊莲来回忙碌着,似乎永远都有事情做一样。卫昭忍不住拍了拍桌面:“你伤还没有好,坐下吧。”
“但是你要睡觉,不收拾好,你睡不着,不是吗?”法伊莲侧过脸道。
“我可以去跟他们要一两个奴婢。”卫昭抿了抿唇。
法伊莲于是起身,走到卫昭的身边,绿眸柔和的看着卫昭:“你不习惯用不熟悉的人。”
真是……过于了解自己了。卫昭忍不住想,但一想到她从小跟着自己,又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但卫昭并不是一个生□□逃避的性子,因此她很快的抽回了散漫的神思,问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不愿意吗?”
法伊莲顿了顿,她露出思索的表情,但是那淡定的表情下,还是带上了几分局促,卫昭敏锐的发觉了,她由此心中也升起了一丝隐秘的开心来。她可以判断出此前自己对法伊莲的判断没有错,这个奴隶一直都很胆大,所以,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卫昭觉得自己也没有太过抵触。
说到底,卫昭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也到了这个年纪了。身为一国长公主,适当的,适度的排解一下积压的压力,用一种大家都觉得不错又愉悦的方式,也没什么大不了。
法伊莲对上卫昭的眼神,又不自在的别开,她低咳了一声:“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卫昭答,她看到法伊莲弯腰蹲身,又道,“我也可以应允你在私下里唤我阿显。”
这个私下里在这个语境下显得格外的意味深长。很难不让人想到一些不太好,又或许是太过好的方向。
于是法伊莲落下的屁股不安的移了下位置,变成了半坐,好像她已经坐如针毡,实在不敢掉以轻心那样。
窗外湖水拍打着船舱,传来声响,空气中尽是水腥气,但算不上不好闻,反倒随着呼吸灌入体内,如同洗了一遍身体一样,带来清凉感。而卫昭端正的坐着,她的一只手搭在桌面,头微微侧着面向法伊莲。这一路虽然很艰难,但她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受到太多的磋磨。因此她面容温润而柔滑,在这充满水汽的空气中,也好似如一块白玉一般润泽,让人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法伊莲的喉头动了动,她抿住唇,眼下虽然到处充满了水汽的湿润,但她依然感觉到体内好像有一把干柴在燃烧。那火焰烧得这样的热烈,带着她的伤口都在隐约的作痛。
但是现在。
还不是时候。
一个良好的猎人,在面对猎物刻意给出的诱饵时,应该懂得忍耐。
法伊莲垂下眼,她的喉头再次动了动,因为克制。再抬起眼时,她就已经一脸的平静了:“并非不愿意。”她回答。
卫昭便跟着笑了起来,她也觉得法伊莲着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若我是殿下的面首,那么,到时候,是我来取悦殿下吗?”法伊莲问道,她的表情认真,似乎在问一个真的很重要的问题。
当然了,这个问题也确实很重要,因为卫昭渐渐的沉下脸来。她贵为长公主,怎可雌伏一个奴隶身下?
“我……”
法伊莲及时的抓住了卫昭的手,盯住卫昭的眼睛,这很大逆不道,但卫昭眼下无心想这件事,因为法伊莲还在继续说话:“我自然也愿意雌伏在殿下身下的。可是,殿下,这样很累的,除了让我欢愉以外,你又能得到什么呢?我吗?可是,我已经是你的了。”
卫昭愣了愣,但很快的,红色就迅速的侵占了她的脖子,并且一路往上攀爬,占满了她的整个脸蛋。到了最后,法伊莲的表情都由平静变成了担忧,她甚至大着胆子摸了摸卫昭的额头。在察觉卫昭确实不是发烧后,这才放下心来,静静的等待着卫昭的回话。
卫昭觉得自己脑子里一团浆糊,啊,当然不是懵懂的茫然。恰恰相反,或许因为母皇的关系,她的兄弟姐妹们都非常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放浪。她就算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路的,甚至托某几个家伙的福,见的那是群猪跑路,什么姿势都略知一二。
她不想在奴隶身下,可是,她也不想出力。她甚至想象……不,光想象就觉得很累了。
卫昭陷入了一个哲学问题,她是长公主,她也是奴隶的主人,为什么还要她出力让区区一个奴隶愉快?
“……关于这个问题,我觉得,我需要再考虑考虑。”最后,卫昭按住了额头说道。
法伊莲悄悄的松了口气,她站起身,但她的袖子一下子被抓住。法伊莲挑了眉头,低头看着卫昭。她的主人面上还带着红晕,看上去有种柔软的可爱。当她仰望自己的时候,那种如小动物一般的楚楚可怜仿佛被感官捕捉并放大,让人忍不住升起怜惜。
“你的伤。”而这个小动物完全没有自知那样,带着红晕说道,“别干活了,乖乖的坐着。”
在法伊莲乖乖的坐下后,她听到了卫昭的嘀咕声:“你可是我的奴隶啊,怎么老是受伤。”
法伊莲没有说话,卫昭却回转了头,在看到法伊莲后,她似乎吓了一跳,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露出那种恶心的笑容?”
“啊,是吗?”法伊莲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她的嘴角高高的扬起来,勾出一个特别傻兮兮的弧度。法伊莲弯起了眼睛,“我笑了啊……那一定是因为,实在太高兴了。”
卫昭深吸了口气,她觉得如果继续深问下去,那么答案一定不是她所期望的,她果断闭上嘴巴,又恶狠狠的盯住法伊莲:“既然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那你就要学会收敛自己的小心思。”
这一次,法伊莲垂下头去,但卫昭依然看到了对方双肩的抖动,她额上青筋无可避免的跳动:“你在笑什么?”
“很想笑。但是主人说了,我要收敛呀。”
法伊莲抬头,露出了一脸的无辜,只是那双眼睛,里面明晃晃的都是笑意,显然,这家伙并不是她说的那么纯良。
卫昭于是就气鼓鼓的转过了头,她托着自己的下巴,盯住外面。法伊莲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默默的坐着。时间缓缓流逝,月光静默的移了一个窗格。卫昭突然就觉得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就好像她在公主府中那样,她朝旁边暼了一眼,看见奴隶坐的笔直的身影,她又默默的收回了眼神。
她的奴隶还坐在她的身边。
可是她又怎么做到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呢?
是不是在长公主府的时候,也是如此呢?
卫昭想着,她突然就觉得实在太安静了,她想了想,问道:“你与阿棕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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