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顿时扬起了下巴:“当然了,我高祖母乃是天选之人,她让整个大周都不一样了。她还曾说,她会改变整个世界。”
奴隶闪动的眼神渐渐的黯淡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烤鱼,用小刀试探了一下,确认后点点头,将它递给了卫昭:“是的,世界都不一样了……她或许是个了不起的人。”
卫昭拉开了笑容:“是啊……”
“也是个杀了很多人的刽子手。”奴隶继续说道。
卫昭拉开的嘴角立刻收了回来,她一把夺过奴隶递过来的烤鱼,瞪着奴隶:“你懂什么,千秋霸业,万古流芳,哪一样不是尸骨堆砌而成的。高祖妻妻二人,开创了大周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世,这是载入史书,大书特书的事迹!”
奴隶没有说话,她低着头,捏着烤鱼,吹了吹,张开口,把小鱼连肉带骨头都一口咬了下去,鼓起腮帮子嚼动。
卫昭抿唇,低声道了句:“野蛮人!”
等到收拾完以后,奴隶重新蹲下开,背对着卫昭。卫昭愤愤不平,她低声道:“你还未对我高祖母道歉!”
奴隶回转头,她看着卫昭,很平和顺从:“抱歉。”
卫昭的一腔火气被堵在了心里,她使劲的跺了跺脚。奴隶的目光就顺着下滑,然后道:“鞋底太软了,小心被石头划破,就算有我的衣裳垫着到时候也没用。”
“待本宫回去,赏你一百件衣裳!”
奴隶的目光微微的弯了一下,她扭了下头:“那就快上来吧。否则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我的赏赐了。”
“说了要叫奴婢的。”卫昭絮絮叨叨的说着。
“不要。”奴隶断然拒绝,“反正你也不能打杀我……”
话音刚落,奴隶觉得肩膀一痛,卫昭一口咬住了奴隶的肩膀。春天的衣裳还有点厚,可是奴隶脱了外衫,内里就变得轻薄起来。奴隶闷哼一声,也没有开口,迈着腿走得很快。
那虎牙尖尖的,似乎有些疑惑一般试探的松了松,轻轻的点了点,随后又恶狠狠的加大了力气,陷入肉里。
“小野猫。”奴隶低声道,她平静如湖水的眼瞳中闪过了一点笑意。
第6章
卫昭虽然是个公主,但在咬人方面似乎卓有天赋,但在感觉到牙齿下方有点点腥味时,她就不安的住了口。不止住了口,还有些歉意的舔了舔伤口。
就好像小奶猫在示弱那样。
“主人。”奴隶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沙哑的感觉。
卫昭“嗯?”了一声,她顿了顿,又恍然:“你是不是没有喝水?现在口渴了?”
奴隶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没有。”
只是这话里多少带着一点沉闷,似乎不高兴的样子。
卫昭已经见识过了奴隶的奇怪,虽然不至于喜怒无常——她也没胆子喜怒无常,但确实是一个不怎么好相处,也不怎么害怕自己的奴隶。这总是让卫昭气闷,她不敢招惹对方太过火。尽管心中抱有不满,但卫昭理智尚存,她知晓,在当前这种时候。奴隶是她唯一,也只能依靠的对象了。
卫昭暗自叹口气,这意味着她要尽可能的怀柔奴隶,尽可能的感化对方,最好让她对自己感激涕零,臣服在自己身下。可是,这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达到的事情呢?想到此前那简短的交锋,卫昭依然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
奴隶只想要她叫名字?
怎么可能呢?
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奴隶到底想要什么?她身为长公主,如果自由、权势、金钱都无法打动奴隶,那么,还有什么?她还有什么?
卫昭把大半身子的重量都瘫在了奴隶的身上。她趴在奴隶的后背上,随着奴隶奔跑时的起伏,她目光也跟着起伏。
大片的绿色从卫昭的眼底划过,偶尔奴隶会绕个圈,但水声一直在卫昭的耳边。卫昭发现河水在渐渐的变大,或许不久后就会变成一条宽阔的河流,而只要河水不断,就会流经城镇,她们也就会得到救助。
这是卫昭很少看见的景色,眼下明明才是初春,这里已经是一片的绿意盎然了。但在神都,可不是这样的景色,在神都,初春的时候也是一片惨淡,柳芽会悄没声息的长出一点点稚嫩的绿色。一直到三月,沿河的柳树才会陡然变得青绿起来,游客就会增加,冰面也会彻底的融化。这个时节,从大运河一直往上的商船,会带来各地的粮米商品,那些跨越过整个丝绸之路的西域行商们也会趁着这个时机入城,让神都变得璀璨夺目……
卫昭揉了揉眼睛,她看着对面那高耸的悬崖。
说是悬崖,也不尽然,因为大片的绿色攀爬在上面,将岩石疏松成泥土,看上去像是一座小山,连绵不绝。而就在山的那边,似乎有什么人影飞掠而过,发出了尖锐的响声。
卫昭一下子直起身子,她使劲的拍了拍身下:“那边!那边有人影!”
“那不是人影,那是猿猴。”奴隶朝那边看了看,说道,她蹙眉,“猿猴这种东西又小气,又心机,我们得离它们远一点。”
说完这句话,奴隶就跑得更快了。
卫昭扭过头,她看着那些影子,一道道的从树林中钻出来,发出尖利的声音,矫健的身姿在林间荡来荡去,就好像是神话传说的山鬼妖魔,却又,显得那么的自由自在。
“真是……神奇啊……”卫昭的眼睛闪闪发光,她们在中途休息的时候,卫昭还恋恋不忘,向奴隶比划,“我以往只在书中见过。而今竟然看到真实的,原来长成这样呀!”
奴隶坐在一边喘气,她体力是不错,但到底是负了一人跑,自然耗费不小。她坐在一边休息,听着卫昭叽叽喳喳,她眨了眨眼睛,靠着树边,安静的听着。
叽叽喳喳的长公主,有些聒噪,但在这过分安静,缺少人烟的山林里,却是独一无二的那份烟火气。
等到卫昭喳喳的说完了,她既没有听到奴隶那饱含嘲讽的话,也没有听到她顺从的应和,她扭过头,看到奴隶一双长腿伸直,交叠在一起,靠着大树,抱着手,头一点一点。
“原来……睡着了啊……”
身为长公主,无论她说什么,哪怕只是一句废话,也有的是人捧臭脚,说奉承话。谁不爱听奉承话呢?卫昭就很喜欢听,她不止喜欢听,听得高兴了还爱赏赐人,大到圣上赐予的,小到随手一件玩物,只要高兴,千金散尽也无所谓。于是跟在卫昭身边说奉承话的人就更多了。
而无人应和的感觉已经太久没有感受了。
卫昭久违的觉得有些失落。
她朝奴隶走过去,奴隶显然是累了,她的走动没有惊起奴隶。卫昭看着奴隶腮边的汗水,想到昨夜奴隶的守候,想到奴隶一路的奔波。她叹了口气:“算了,原谅你的无礼吧……”
等回去以后,还是得好好教教她规矩的。
卫昭蹲在奴隶的身边,她身下是一块长了青苔的石头,她可做不到像奴隶那样,随随便便,哪里都能往下坐。卫昭只能选择蹲着,她的脚趾头在鞋子里动了动,脚下温暖又软和,她的目光忍不住看向了奴隶撕开的衣服下摆。这件衣服着实受到不小的折磨,当了鞋垫子还当被子,偶尔还当垫子。
而她们眼下只有这件衣服,如果这森林一时半会走不出去,要走个十天半月的,那她们到时候用什么呢?
卫昭有点焦虑,忍不住咬住自己的大拇指。
她身上还有皇兄交付自己的重任……还有那些埋伏的人……
卫昭忍不住朝奴隶身边靠了一下,她身边群狼环伺,这让她感觉到不安和焦虑。在靠近奴隶,靠近眼下里只有的唯一一个同伴时,这多少让卫昭的心绪变得平缓下来。
这个时候卫昭听见了沙沙的声音,有其他的声音,类似狗吠,在森林中响起来,惊得鸟扑打着翅膀,发出一阵嘈杂声。
是狗吗?还是她不认识的野兽?
在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狗?
卫昭下意识的推了推奴隶,她正要开口,奴隶已经捂住了卫昭的嘴巴,她在卫昭惊恐的眼神里竖起手指,嘴唇贴着卫昭的耳边,用气声说道:“别乱动,这声音不太对劲。”
卫昭的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被人环抱的陌生感,被人用呼吸落在耳边的感触,还有奴隶话里的内容。无论哪一个,都让卫昭感觉到不自在以及恐惧。相比起来,反倒是奴隶的环抱,带着体温的温度,以及已经开始渐渐熟悉的气味,从两人紧贴着的衣物里传递过来,让卫昭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心。
卫昭不喜欢这样奇怪且复杂的感觉。
但现在她别无他法。
奴隶正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将她揽进怀中,一边躬起身子,整个人带着卫昭默默的钻入长草丛中。
树林里有不少这样的长草,奴隶通常会选择远离这样的地方。
“这种草丛会阻碍人的视线,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很危险。”
奴隶是这么对卫昭说的。
而现在,奴隶主动往危险的地方靠近,说明她觉得前方那沙沙声更加的危险。
卫昭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她僵着身子,感觉到奴隶抱着自己,潜入草丛里,然后一起伏倒。长草的草边摩擦着卫昭的脸颊,卫昭觉得很痛,她对疼痛没什么耐受力,当下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随后她的头顶就被人温柔的摸了摸。
“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奴隶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卫昭眨了下眼睛,她张了张口,她想要挽留,可是,为主人探明危险,避开危险,这不正是身为奴隶的责任吗。
卫昭沉默不语。她的手指下意识的抓住奴隶那饱受折磨的长衫,手指与布条绞在一起,勒得皮肉生痛。
奴隶顿了顿,又小小声的在卫昭耳边落下句:“很快。”
于是卫昭松开了手指。
第7章
卫昭蹲在地上,长草随着风微微晃动,时不时扫过卫昭的脸颊。卫昭觉得自己脸上似乎都要被划出痕迹了,有些痒,还有些痛,十分难受。
卫昭不适的眨了下眼睛,地面可不干净,卫昭不敢往下看,生怕有小虫子嚣张的爬过自己的脚背,她害怕自己会吓得叫出声。
等待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只有奴隶在最开始的时候,摇动了长草发出细弱的响动,而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就连远方的狗吠,都没了声息
远处传来了鸟叫声,或许还有什么野兽发出了鸣叫,但这些都不是人声。
卫昭是一个害怕安静的人,在她的长公主府里,总是充满了人声,士人们递送上来的诗词被声音柔软甜美的侍女们朗诵着,身边会有娇美的宫女奉上甘美的,来自西域的葡萄酒。就算是到了晚上,鲸油燃烧的长灯会通宵达旦的亮着,美酒,音乐,舞蹈会持续到深夜。
一切都是喧嚣而华美的。
不像现在,只有风声和动物们的声音。
这总让卫昭感觉到不安、恐惧。
卫昭动了动脚,她蹲的似乎有些久了,脚有些麻。卫昭不敢起身,只能将体重承到另一只腿上,动动这只脚,过一会儿再换另一只。
“还不回来……”卫昭低声道,她的手里有一把小刀,是奴隶给她的。
“以防万一。”临走时,奴隶看了她一眼,把这把小刀塞到她的手里说道。
卫昭从奴隶的目光中看出了她想要说的话。这是为了卫昭身为长公主,以维护最后的体面用的。
自杀?
卫昭摸了摸小刀的刀柄,刀柄上缠着防滑的鹿皮,入手顺滑扎实,她的手颤了颤,又很快的挪开。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有自杀的一天。如果母皇知道她的长女有一天会陷入这样的场景,她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的让先生教导过自己骑射武艺呢?
当然不可能。
卫昭面无表情的想,大概那个女人会开心的大笑起来,在欣赏够自己狼狈的模样后,才会以大周皇族的名义救起自己,以便下一次的娱乐。
她总是热衷于羞辱卫昭,无论是卫昭的学业,还是奴隶的存在。
她厌恶卫昭,就像卫昭厌恶她。可同样的,她无法舍弃卫昭,就如卫昭无法舍弃与母皇之间的血缘关系。卫昭散漫的想着,用小刀轻轻的戳地面。
长草丛里发出了沙沙的行走声。
卫昭小心的再往下蹲了蹲,她手摸上了刀柄,另一只手小心的拨开草根,往外看去。外面隐隐约约的有个人影晃动,朝着卫昭的方向走来。卫昭拔出小刀,朝前走了一步,盯住了那个人影。
“是我。”
是奴隶的声音。
可是卫昭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她看着那个身影缓缓走近,对方的身前身后都没有人影,她这才慢慢的站起身。
奴隶的样子看上去略微有些疲惫,她的衣服上有泥,衣摆有溅起的血迹,红色的发丝有几缕垂落在脸颊两旁。让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显出几分柔和。在她的后背,多了一张短弓,一个弓壶,上面堆满了羽箭。腰上多了把长刀,乌木刀鞘,隐藏锋芒,看样子是胜利品。
奴隶绿色的眼瞳扫过卫昭,最后落在了卫昭手中握住的小刀上。她挑了下眉:“你想要杀人?”
“什么杀人。是自卫。”卫昭回答,她慌乱跳动的心脏渐渐趋于平静,她不想承认这是看到奴隶完好的关系,于是低下头去把小刀归位,“怎么样了?”
奴隶抬起袖子,随意的擦了下脸颊,她表情严肃:“追兵,一共两人,应该是斥候,带了狗。”
“都死了?”卫昭的声音淡淡的。
她没有见过死人,可是她赐死过许多人。对大周长公主而已,死一个人,赐死一个人,只是一句话的事。
“死了。”奴隶回答,“我拿了他们的弓。”
“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吗?”卫昭问。
奴隶摇摇头:“没有,我摸了他们的衣裳、腰带,配饰。身上也没有纹身和标识。好运的是,他们有携带简单的药物,指南针,还有干粮,一个单筒望远镜。这些都是好东西。不好的是,他们没有传信的东西,说明他们的主要队伍离我们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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