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胥敛下眸子,不愿作答。
几秒后,他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的碰了一下,从他微垂的视角,正好能看到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
此刻,那根手指就放在自己的掌心上。
“荣胥,你是不是因为戴了手套所以不方便啊?你戴手套是手冷吗?那你腿现在冷不冷,这个亭子也没个挡风的地方,要不然我还是带你去找个房间吧……”
一连串的问话让荣胥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他的感受早就没人在乎了,其他人也总是一连串的问他,就像是荣冠玉一样,问的总是离不开自己这双残废的腿。
刺耳的让人生厌。
但池寒不一样。
偶尔抬起头总能看见他眼里的关心,他一定是一直在这样看着自己,所以才能在每次都看到这样的温柔。
荣胥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滚烫,像是在寒夜中踽踽独行的人遇到一团火,初始并不觉得温暖,但越靠近,就越无法离开。
他嘴唇轻微的蠕动了两下。
不冷。
一点都不冷。
他眨了眨眼睛,第一次生出想要拉住什么的念头。
池寒站起身左右看看,心里有些自责,他早该想到一个有腿疾的人最忌讳吹风,他居然还拉着人在这里坐了大半个小时!
“我带你去二楼的……”
话还没说完,池寒就看见小花园的入口处进来了两个人,隔着白雾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清楚,直到两人走近,池寒的脸色瞬息就放了下来。
那两人正是方景洛和江姚宁。
他们俩来干什么?
但就算不知道答案,池寒用脚也能想到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尤其按照今晚的剧情发展,方景洛可是让荣胥被当众羞辱的罪魁祸首!
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方景洛和荣胥碰面。
他握住荣胥的轮椅扶手就欲离开亭子,江姚宁手疾眼快的几步走过去,伸手撑在石柱上笑的痞气:“池寒别走啊,景洛有话想跟你说呢。”
笑话,要是让池寒走了今晚方景洛还指不定要怎么闹呢!真要那样的话,他想和人结交的打算不就直接泡汤了吗?
思及此,江姚宁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耐心和哄劝:“就昨晚的事情,你别生气了,景洛他昨晚喝醉了,都是我出的主意,你原来不是挺喜欢景洛的吗,赶紧过去吧,他可是连荣老爷子都没见就过来找你了!”
池寒:“……”
方景洛去见谁关他屁事?!
看着离这里越来越近的方景洛,池寒深吸了一口气半蹲下仰头对着荣胥笑道:“荣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不好,我去说几句话很快就回来。”
看到荣胥听进去后,池寒站起来转身往外走,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他在方景洛走上小桥前拦住对方,不耐烦的侧过头去,看都不想看一眼。
“你找我干什么?”
方景洛停下脚步,视线慢慢的从池寒耳边的黑发,移向那带着厌恶疏离的精致五官,最后停在耳后的那颗娇艳红痣上。
像。
真的好像。
以前的池寒总是留着一头半长的头发,染着乱七八糟的颜色,看起来又愚蠢又土气,只在偶尔几个角度上看着像许庭。
但现在的池寒简直能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方景洛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池寒最像许庭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
许庭的眼睛里总是清清冷冷的没什么情绪,在看向自己的时候就像是初雪消融,会溢出一层浅淡的笑意。
但那抹笑意却在几个月前全部变成了冰冷的厌恶。
每每想起,方景洛的胸口就会剧烈的颤动一下。
现在池寒也学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自己了,用着和那人一样的眼睛。
方景洛伸手轻轻抚上池寒的眼尾,唇角微微上扬。
他根本就不在意池寒到底是在演戏欲擒故纵还是真的厌恶自己,他现在只想让这双眼睛再次对着自己露出那样欢喜的笑意。
然后,再狠狠毁掉它!
方景洛愉快的笑了起来,他想,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就不会再被这样的眼神伤的夜不能寐了吧?
至于池寒会怎么样。
方景洛秾丽的眼尾轻扬,谁会去在乎一个赝品呢?
池寒在方景洛的手触到他的一瞬间,鸡皮疙瘩“唰”的就起来了。
他想也没想的抬手就直接打了过去,方景洛收回手往回后退一步,笑容不减半分,反而还有些慵懒的问道:“怎么生这么大气?我还没做什么呢。”
做你大爷!
池寒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警告的看了一眼方景洛,声音冰冷:“你有屁快放。”
方景洛目光在池寒头上打了个圈,有些轻佻的吹了下口哨:“什么时候去染的头发?不错,挺适合你的。”
别人做出来显得很油腻的动作,却因为方景洛深邃锋利的五官而带了几分不驯的少年张狂。
池寒:“……”
他不仅没有欣赏到反而还被恶心到了。
他就不懂了,染头发明明是因为他自己喜欢,怎么每个人都搞的好像是自己想要讨谁的欢心一样?!
“滚远点,”池寒捏紧拳头眼神森冷,“再多说一个字就揍死你!”
江姚宁椅在石柱上看着池寒走远,他侧头扫了荣胥一眼有些惊讶的道:“你怎么和池寒在一块儿?”
荣胥看着自己膝上的薄毯,一个字都懒得回应。
江姚宁早就知道荣胥的脾气,他说这话本来也没指望对方能理他。
他自顾自的说道:“奇怪了这个池寒,又是染头发又是和荣胥搞到一块,难道是真不喜欢景洛了?不应该啊,上星期不还为了景洛的生日花了几十万吗?”
“不过染了头发可真像许庭啊,”江姚宁低声啧啧了两下,“原来染着红毛我还能分清,现在,啧……景洛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了。”
荣胥听着江姚宁的嘀咕,目光缓缓凝视着远处桃树下的两个人。
原来……池寒是喜欢方景洛的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荣胥就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手里的橘子。
江姚宁见荣胥的反应,也是有点惊奇,在他的记忆里,荣胥的模样就没怎么变过,永远都是一副阴郁沉默的样子。
这池寒到底有多大本事?能勾的这残废都有了表情!
难道……池寒这两天的反常举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找到靠山了?
江姚宁不可思议的张了张嘴,而后气的笑了两下。
一边模仿着许庭的样子扰的方景洛心神不宁,一边又私底下和荣胥纠缠不清。
倒是他小看池寒了。
想到昨晚的视频电话,江姚宁的眼神冷了下来,没想到他和景洛居然也有被人耍着玩的一天!
视线落到一直盯着池寒背影的荣胥身上,江姚宁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恶劣的笑容。
好啊,不是喜欢耍人玩吗?
那他就礼尚往来的也送池寒个小礼物吧。
第7章 离开
“你不知道?也难怪……”江姚宁噙着笑,像是被朋友秀了一脸恩爱一样,佯怒道,“这俩人前几天还好好的,昨天突然就吵架了,大晚上的非得拉着我劝架,哎,谈恋爱的人真麻烦!”
他对着荣胥扬了下眉,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人家原来说情侣吵架都是在秀恩爱,我还不信,今天果然就见识到了。”
“景洛原来一直不喜欢他那头红色,你看吧,池寒今天早上专门去染回来了,还按着景洛的喜好去剪了个短发,肯定就是想着晚上见面给景洛一个惊喜,”江姚宁一副了然的表情,他扬起下巴朝远处点了点,笑道,“哎哎,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荣胥抬头看去,方景洛抚上池寒脸颊的动作正好落入他的眼中。
背对着亭子的池寒看不到是什么表情,但抬手打人的动作以及方景洛笑着躲开的模样,却正好应证了江姚宁的话。
他们两个是情侣。
荣胥染着霜雪的眸子紧紧的盯着打情骂俏的两人。
这么亲昵的动作,那池寒刚刚又为什么对着方景洛露出厌恶的表情呢?
荣胥不愿意深究其中的原因,可多年养成的习惯却尽职尽责的为他往下分析。
方景洛连荣冠玉都不见就为了来找池寒,为什么?
是因为池寒按着他的喜好染了头发吗?
不是,是因为池寒当众推着自己离开了,热恋中的情侣没人能忍受自己的恋人带着另一个男人离开。
所以方景洛才会这么着急的寻来。
荣胥指尖发凉,掌心里的橘子像是一个外表美丽的宝石,一条一条丑恶的裂缝开始攀延而上,露出了腐臭的内里。
他想要就此打住思绪,可却不受控制的继续想着。
那么池寒为什么会靠近自己呢?
是真的想要帮自己吗?
是真的和那些人不一样吗?
荣胥看着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自己,耳边响起那句如同裹了世上最甜美蜜糖的话语:
“不管你在哪儿,我一定会一眼就认出来你。”
他满目苍凉讽刺,亲手将那柄剑送入心口。
“他骗你的,他接近你,只不过是为了刺激方景洛,谁会对只见过一天的人这么好呢?”
“之所以选你是因为你是个残废,没人会因为你而去找他的麻烦。”
荣胥像疯了一样,一遍一遍的对着自己说着,但眼中却依旧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希冀看向池寒。
假如……假如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池寒是真的想对自己好呢?
江姚宁笑吟吟的欣赏完了整个过程,慢条斯理的落下最后一剑。
“不过说起来,池寒的那头红色头发是真不好看,虽然不是大面积的染色,但审美确实是不敢恭维,我记得……他应该染了有两个月了吧?上次来咱们一中的时候还被景洛嫌弃了,哈哈……”
江姚宁刻意的加重了红色两个字,眼睛看着荣胥,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当他看见荣胥猛的一颤的身子时,终于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
总算是想起来了吗?
上次池寒来一中的时候,正好赶上李青那波人欺负荣胥,虽然是被指使的,但最后把荣胥推下台阶的,也确实是池寒本人啊。
想到这儿,江姚宁舒心的叹了口气。
自以为是真心对自己的人,结果一个月前才和别人一起欺辱过他。
啊,真是可怜啊。
池寒总觉得今晚的方景洛有些诡异,就是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
按照他那个暴躁的脾气应该早就翻脸了,但不管池寒怎么冷嘲热讽,甚至动手,他也依旧是笑着的。
池寒直觉有问题,方景洛在原书中的这段时间脾气十分诡谲多变,上一秒笑着下一秒就有可能揍人,直到后面许庭回来了才有所收敛。
所以方景洛现在的表现只能说明他肯定又憋着什么恶心的念头!
池寒心中似有所觉,连忙回头看向亭子。
可此刻亭子里,只有江姚宁一个人翘着二郎腿在吃水果,那个坐着轮椅的少年早已消失不见。
江姚宁见他看来,甚至还十分好心情的对着他挥了挥手。
池寒登时就炸了。
他几步跑回去一把抓住江姚宁的领子,如果目光能杀人,那现在江姚宁早就被戳成筛子了。
池寒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道:“荣胥人呢?”
江姚宁吓了一跳,他虽然长的高可却常年混迹在酒色中,体质顶多就比李青强那么一点点,池寒现在勒着他的手就像钢筋一样紧绷,他费力的抬起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几乎喘不过气。
“他……他自己从另一边走的!”
池寒推开他,目光立刻看向桌子,只见那里摆着一个被捏烂的小橘子。
正是他剥给荣胥的那个。
池寒有些怔松,荣胥这是怎么了?
下一秒,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缓缓转头看向被他推到地上的江姚宁,整个人反而平静了下来。
如果有熟悉池寒的人在的话,大概就会喊江姚宁赶紧逃命了。
因为这是池寒真正生气前的预兆。
“你跟他说什么了?”
江姚宁看到池寒这样也是有些发怵,但方景洛一进来他就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他扶着石桌站起来,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态度,故意笑道:“我没说什么啊,只是和他讲了一点你以前做的事情而已,池寒,你这样千辛万苦的演了人家一晚上,不会忘了自己之前做过什么吧?”
池寒闭了闭眼,原主的记忆并不完整,偶尔遇到什么才会触发出来。
看江姚宁这个样子,他应该是把之前原主干的什么龌龊事情给说出去了。
池寒忽然轻笑了一下,原本清俊的容貌此刻竟是多了几分妖异,他嘴角含笑慢慢卷起袖子,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冽干净。
“江姚宁。”
江姚宁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可以被喊的这么好听,他有些出神的应了一下。
“诶。”
“记得下次离荣胥远一点儿。”
池寒展颜一笑,下一秒,一拳就砸到了他的脸上。
顿时,一两点猩红飞溅了出来,正好落在桌上那个皱缩的橘子上。
颜色格外艳丽。
等池寒匆忙赶到大厅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荣冠玉被人簇拥着进来,人群的旁边一个沉默的背影正在离开。
一边热闹,一边孤寂。
两个极端。
池寒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喊出了那个名字:
“荣胥!”
这道声音被淹没在众人的恭维声里,但池寒知道,荣胥肯定听见了。
可他却仅仅只是顿了一下,便滚动着轮椅挺直脊梁漠然的离开了。
池寒停在原地,指尖微颤。
5/60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