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不假,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唐蒲离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王元凯的嘴里抠出了小半张纸。
“这是什么啊?”司南用两根笔把那沾着粘稠液体的纸在地上铺开,依稀辨认上面的字迹,“百人……到货……云城?”司南愣了片刻,“这跟云城的私军有关系吗?”
唐蒲离一愣,拧起眉头凑过去跟他一起辨认,“……不行,太模糊了,”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只有这些吗?”
“应该不止这些,”司南叹了口气,看着王元凯的尸体,“可能得拖回去,用刀解开他的喉咙再看看。”他顿了顿,“这个东西一定是很重要,王元凯才会临死前吞下,说不定魏引也是为了这个才杀了他的。”
唐蒲离不语,垂眸在思考着什么,却正在这时候,屋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齐安还在外面!”司南一惊,拔腿便冲出了门,却见齐安还与小五一同蹲在树下,手上拿着树枝,脚底还画着没分出胜负的圈叉棋,霎时便松了一口气,才想起小五还守着门。
“刚刚是谁?”唐蒲离随后而出。
“一个小女孩儿。”小五比划着,“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可能是被王元凯的尸体吓到了,尖叫了一声就跑了,我也没看清她的模样。”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刚刚就站在那儿,我怕是调虎离山就没追上去。”
“无妨。”唐蒲离摆摆手,“人没事就好。”
“那还要找那女孩儿吗?”
“找,能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意外。而且她不仅看到了王元凯的尸体,多半也听到了是魏引杀了他。”唐蒲离当即命令三个护卫去搜山路,可他也清楚,这一带错综复杂,又是山路,他们都是外乡人,不熟悉地形,又拖延了这么久,多半是找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什么?”司南蹲在地上,捻起了一片小小的红色的碎片,“花瓣?这个季节还有花吗?”
“是干花瓣,应该是晒干用作香料的。”唐蒲离凑近看了看,指着他们来时的路道,“这里还有很多,好像铺了一路。”
“香料……香料?”司南一怔,看向齐安,“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池池的香囊总是漏?”
“啊。”齐安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掏出一个干瘪的香囊,又抖了抖袖管,地上落了好些细细碎碎的香料。
“池池应该是循着这些花瓣找来的,本是为了告诉我们她哥哥的名字,结果看见了王元凯的尸体,”齐安挠了挠脸,转头看向唐蒲离,“所以不用找,她应该会回云城吧?”
“云城……”唐蒲离与司南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的脸色骤然一变。
池池是看到了王元凯的尸体,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几乎是逃回了云城,肯定会跟城民说……王元凯已经死了!
“谢平凉的死已经让他们足够躁动了,如果百姓知道王元凯也死了,还是被魏引杀死的,肯定会暴动!”司南脸色一白,“咱们得快些回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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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云城的局势一发不可收拾,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云城。所幸他们回来的时候,云城还是太平的模样。这时候已过申时,家家户户正要煮饭,街上的人都比白日散了不少。
也许是池池吓坏了,直接跑回了家呆着,还没来得及说王元凯已死的消息。
司南松了口气,拉来袁望喜,“给小沈公子去信了吗?让他再匀五十人到云城来,我去找池池。”
“说到这个,我正要寻南哥呢!”袁望喜被下午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头发都被他挠得乱七八糟,“小沈公子的口信到了,他说他离开锦城了。”
“离开锦城?”司南瞪大了眼睛,“不是让他盯着魏引的动作吗?他怎么……”
袁望喜吞了口口水,“他说,魏引死了。”
“死了?!”司南不禁拔高了音调。
“他说他盯着魏府没多久就有刺客出入,他没法盯得太紧,发觉的时候魏引已经死了,于是为了戴罪立功,他直接就追着那刺客跑了。”袁望喜解释。
“魏引怎么会死了?”司南依然觉得不可置信,王元凯显然是今天才死去的,如果魏引死在他之前,那害死王元凯的凶手……不会是他!
“别管魏引了,我们要有麻烦了。”唐蒲离拉了一把司南的袖子,示意他往城门口看去。
他们来找袁望喜的时候,为了避免又被人听墙角,特地寻了个离城门有些距离的角落里,抬起头刚好能看见夕阳下遥远的城门和人群。
而现在,这扇白天刚卸下谢平凉尸体的城门,不知何时又被挂上了王元凯的尸体。
第45章
护卫被池池的出现分散了,司南他们收拾了证据就着急地赶回了云城,没有人想起要看着王元凯的尸体。
可是……
“大人,你不意外吗?”司南看着唐蒲离阴得可怕的脸,愣是没看出一星半点的意料之外。
唐蒲离摇摇头,只是冷笑了一声。
司南挠挠头,他现在实在没工夫去纠结唐蒲离的反应。
第二具出现在城墙上的尸体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又犹如燃烧草原的第一把星火,云城几乎是被点燃的冲天炮般,一下子陷入了沸腾。满城的百姓霎时陷入了愤怒,与那些私兵推搡辱骂起来。
私兵个个都是正值盛年的小伙子,被骂了两句很快受不了了,很快跟百姓动起手来。一个拿着铁锅的男人被推得站不稳,大骂了一声,敲着铁锅就对着那推他的人脸面来了一下子。
骂战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变成了搏斗,整个云城立刻充斥满了愤怒和不安的叫骂声,眨眼间就掩盖了被阵阵炊烟下的平静。
司南有心想拉架,可他带着人刚靠近了两步,便被正在气头上的百姓推搡了出来。如果硬闯势必也要与百姓起冲突,这俨然是火上浇油。
“啊——”男人的痛呼声从簇拥的人群中传了出来,司南焦急地看去,是两个手持菜刀的男人将私兵的胳膊上拉了一道口子。
那个被划伤的私兵双目赤红地骂了一句听不懂的话,从腰间抽出了佩刀,明晃晃的刀刃吓得周围百姓一愣,慢慢往后退了半步。
“他刚刚骂的……”唐蒲离按住司南因为紧张而起伏的肩头,“是鞑|子的话吧。”
“是。”司南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在边疆呆了数年,对鞑|子那几句脏话熟得不能再熟。
这些私兵长得并不像大部分鞑|子一样长鼻卷发,身形高大,单从外表并不与中原人相差太多,官话也说得顺溜,是以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也许这些鞑|子是中原人与藩帕人通婚所诞下的孩子。
可是魏引藏私兵,竟然不单单藏得是中原人,竟然还藏了藩帕人!
“大哥哥!”一声哭喊打断了司南的思绪,他低头看去,池池正从不远处仿佛是见到了救星般一把扑过来,紧紧扯住他的袖子,眼睛哭得通红。
“不是我说的,王大人的事情不是我说的。”池池哽咽着道,“我刚刚只是听到了你们的话,被吓到了,我真的没有说!城里的大家已经变得很可怕了,我怕我说了以后,大家会变的更可怕……”
“我知道,不怪你的。”司南蹲下身轻轻摸着她的发顶,感觉到了掌心下的一阵颤抖,心里也一阵苦涩。
云城的百姓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是不是他们的责任?王元凯的死尚不清楚,可谢平凉是他们送到魏引府上的。
可是无论是他,还是唐蒲离,只是想把云城百姓从苦难中解救出来而已啊!
“司南!”唐蒲离忽然厉声道,“有老弱妇孺被卷进去了!”
司南一凛,站起身,发现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似乎是妇人发现家里的男人迟迟不归便出来寻,外层的人群推搡着推搡着,将那些妇人也推进了人群中。
“喜子,去带弟兄们救人。”司南咬了咬牙,“就算敲晕那些人,也要把手无寸铁的妇孺带出来。”
“我跟你一起去。”唐蒲离挽起了衣袖,“这样太危险了,如果后面的人一往前冲,前面的人很有可能被踩踏致死,必须要尽快制住他们。”
“可是齐安……”司南看着身边还年幼的皇子。现在唐蒲离身边的护卫还没回来,如果他也离开,齐安势必会落单。
“我一个人可以的。”齐安|拉住还在抽泣的池池,指着不远处的一块高起的残垣,“我们去那里,不会有事的。”
司南扫了一眼极其亢奋的百姓,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如乱麻的心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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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安跟池池一般大,但也许是因为生活拮据,池池的身子瘦弱得几乎能被风吹倒。齐安不费吹灰之力就背着她跳到了高些的地方,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向着城门悬挂尸体的方向挤做一团。
外侧的人想看清发生了什么,因此用力地往里挤,最里面的人被挤得受不了想出来,却压根出不来。再加上人群中还混杂着百姓与私兵的争吵,时不时传来脏话和惊呼声。
他看到司南和唐蒲离带着人从外层将人群一层层拉开,将误入的老弱妇孺拽了出来,外侧的人群也因此渐渐地松散了起来。可他站得高,也明明白白地看见有些妇人被人群冲得很里面,一时半会儿压根救不出来。
“啊!”他身旁的池池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奶奶!”
“奶奶?”齐安向着她的实现看去,一个被人群挤到深处的老妪正无助地看着四周,嘴里还在喊着什么。
“她在找我!”池池跳了两下朝她大声呼唤,可人群太嘈杂,那个老妪并没有听见,只是无助地被推动着走得更靠里面去。
“你先冷静下来,师父他们肯定能——”齐安想拉住池池的手,但是却在这一刻,人群的末端爆发出了不知谁的呼喊。
“那个是王元凯的尸体——”
“魏引杀了王大人——!!”
霎时,犹如沸腾的油里浇入的水,人群沉默了片刻,忽然极大幅度地推搡辱骂起来——刚刚被安抚下来的、站在最外侧的人想要往里挤,想要去看王元凯的尸体。一时间,哄闹、喧哗、和踩踏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齐安站在高处,想要利用地理优势找出那两个搅浑水的人,却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小女孩儿不见了。
而在视线的一角,那个瘦弱的身躯宛如游鱼入海般,投入了滚烫的人群中。
“池池!”
-
司南听到齐安声嘶力竭喊声的一瞬间,岌岌可危的人群突然暴动起来,饶是他有功夫,有力气,也一时间被人群冲得往前踉跄起来,甚至没能来得及听清齐安喊了什么。
“南南!”一只手从人群中伸了出来,带着他的腰往没有人拥簇的角落里拉去,头靠在温暖胸膛的时候,熟悉的冷香将他包围。
“没事吧?”
“没事。”司南喘了两口气,回过了神,见齐安踩着墙头跑到了他们身边,脸上惨白惨白的。
“师父,池池好像……还在里面。”
“什么?!”司南一怔,下意识就要重新往人群里冲,却被身后的唐蒲离死死地拽住了胳膊。
“现在不能去!”他望着哄乱成一团的人群,脸色也逐渐冷了下来,“会死的。”
混乱的人群已经开始了互相的踩踏,密集的脚步声也掩盖不住接二连三的尖叫和呼喊,凝聚在夕阳映照下的狭窄街道上,如血一般刺目。
踩踏一旦开始,如果再盲目冲进去,除了跟随人流拥挤,别的什么也做不到。
“啊——够了!都停下!”青爷的声音从城门口传来。
司南一跃到墙头上,看见青爷将城门口的一堵墙砸破了,一些被挤得晕头转向的人群从缺口处冲了出来。
“人群都挤在了这个巷子里,巷子一头的拐角处已经挤满了人,另一头只有城门一个出口,”唐蒲离也跟他站在一起,冷静地分析道,“如果把这个巷子两侧和出口的墙壁都砸了,应该可以缓解压力。”
司南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让跟人群一同沸腾着的头脑冷却下来。正在这时,唐蒲离的几个护卫刚好也回来了,本来是让他们去找池池的,结果谁知逮了个灰头土脸的沈奇回来。
仅有的几个没被人群冲垮的人和青爷合计了一番,四散开来将巷子附近的障碍物、墙壁都敲开。众人的共同努力之下,狭窄的街道很快被拓宽,恐慌的人群也逐渐不再拥挤。
“沈奇,你带的人呢?”司南拽了一把还在状况外的小沈公子,脸色严肃得吓得他脖子一缩。
“呃,就在云城不远,其实是我刚刚去追……”
“等会儿再说,带人把云城封起来,这些私兵一个都不准放跑!”司南几乎是吼着跟他说的,向来嬉皮笑脸的沈奇也嗅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敛容正色,点了点头。
当人群的脚步移开拥挤的街道,血迹才慢慢从青石板街上显现出来。人群散去后的街道到处都是被压得动弹不得、失去意识的死伤者,悲恸的哭泣声后知后觉地蔓延在了惨淡的街道上。
顾不得喘口气休息,司南立刻组织起还能动的弟兄治疗伤者。
“南哥!”
袁望喜刚刚也不慎被挤在了人群中,为了救一个老妪被踩断了胳膊,靠在墙角里朝他着急地招着那只还能动的手。
“怎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司南看见那个刚刚被袁望喜救下的老妪正哭泣着,怀里躺着一个小小的身体。
“池池!”
司南看着她浑身触目惊心的血迹,想抱她去治疗,可等靠近了,颤抖的手碰到她胸前的时候,司南便意识到,她似乎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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