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司南,目前仍然官至校尉,也没权没势,压根没法差遣这些人,只能帮着清点兵马,补充粮草,检查兵器。可军中账目繁复琐碎,实在是忙得头大。所幸容歌闻讯而来,带着他一干精于算计的手下赶来帮忙,还从百姓手里征集了不少物资,减轻了他们不少负担。
休整的第三日,袁望喜抱着齐安快马加鞭地赶到,也带来了这半个月来第一封来自京城的情报。
“小南哥,唐蒲离彻底反叛了。”袁望喜翻身下马,顾不得喝口水便着急道,“我们翻出京城的时候,京畿西郊已经彻底被藩帕军包围,人马虽与沈武将军的持平,但他们个个兵强马壮,彪悍异常,唐蒲离还帮他们,京城怕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司南抬手塞了口水。
“沈武当驸马爷之前可是与徐朗齐名的将军,唐大人再了解京城,也不善用兵。”司南一边堵他的嘴,一边拿走了齐安手里满满当当的水杯,“这都第三杯了,再喝你饭要吃不下了。”
齐安巴巴地眨着眼,满脸写着还没喝够。
“你们路上赶得是有多急啊,给孩子都快渴死了。”司南戳了戳他喝得鼓出来的小肚子,把水杯拿得离他远了一些。
袁望喜仰头咕噜噜灌下一大杯水,将空了的水杯往桌上一扔,“不是我说,小南哥,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何要离京,如果你一直留下来,唐蒲离会不会就……”他话头一顿,挠了挠头,“毕竟我觉得他挺喜欢你的。”
“无论我是否在京城,他的选择都不会变,与其被动地等我研究明白他的想法,还不如自己先布置起来。”司南无奈地笑了笑,“喜欢又不能当饭吃,况且我喜欢他,也没追随他的选择啊。”
“啊。”齐安忽然轻呼了一声。
“你怎么又喝!”司南发现他趁自己不注意又去接了一杯水,赶紧将水杯收走,却见他拽了拽袖口,示意自己往营帐前看。
于是唐古被几道视线刷刷地钉在了地上,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是……前宰相唐古唐大人吧?”袁望喜行了礼,转头小声地跟司南咬耳朵,“唐老先生怎么在这里?他不应该在……咦?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没事吧?”
“怎么能没事呢,”齐安低声嘀咕着,“师父刚刚在岳父面前激|情示爱了。”
“你闭嘴。”司南立刻把一大罐水塞到他手里。
“咳咳,那个,蒲离他这方面从来也没瞒着我,所以……无妨。”唐古战术性地咳了两声,拍了拍司南的肩膀,“我当初面对相似情况的时候,可没你想得清楚。”
“当初我发现他母亲是藩帕细作的时候,不应该只是休了她,让她有机会逃回藩帕,谋划下这一切,”唐古沉下了眸子,缓声道,“我应该杀了她。”
司南一怔。
“这也是我此行随你们前来的目的,”唐古凝重的视线落在他的肩头,仿佛有千钧重,“这是我留下来的业障,也该由我亲手解决。”
“嚯,你们都杵这儿呢!”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营帐内的肃然气氛,门帘被刷的一下撩开,沈奇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外头来了个藩帕的使者,点名道姓说要跟司南谈判。”
“我?”司南有些意外。
“不要觉得奇怪,”沈奇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唐古,抱拳道,“唐老先生作画水平着实不错,真人长得与画像上简直一模一样,一眼便能认出。”
司南心下一沉,拧起眉走出营帐,只见一个中年女人正在藩帕兵马的拥簇下缓缓走了过来,见了他,不失风度地微微一笑,略带下垂的眼角颇具画像神韵,仿佛是那画轴中的笑靥女人活了过来一样。
可司南并不觉得好看,却只觉得可怕。看着那与印象中的人五分相似的脸庞,他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这使者不是旁人,正是唐蒲离那位出身藩帕的母亲。
第61章
藩帕公主,闺名慕塔,年过四十仍然风韵犹存,一笑起来,如沐春风。
要知道,唐蒲离的眉眼与她有五成相似,已经足够将他伪装得和蔼可亲。暮塔笑一笑,那简直不像是来谈判,而是来春风送温暖的。
司南看了一会儿就变扭地挪开了视线,喊来袁望喜和沈奇布置兵防,再让他们派哨兵出去打探这附近有没有埋伏。
——虽说他们驻扎并不是秘密情报,但藩帕这么轻而易举地便找上了门,始终让他心有余悸。
“小朗,唐某与你一同吧。”唐古在他身侧压低声音道。
“师父,我也要一起。”齐安摇着他的衣摆小声恳求。
司南本来就不擅长对付唐蒲离这种笑面虎,现在倒好,来了个进阶版,他巴不得多点人多点心眼,立刻便应下了。
慕塔倒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看到谈判“大队”也只是笑了笑,随他们一同进了营帐。
甫一落座,慕塔便亲切地拉过司南的手,“小朗也长得这么大了啊。”
司南被她摸得一手鸡皮疙瘩,还是齐安迅速地拿开她的手,将他从浑身不适中解救了出来。
“不要动手动脚。”
“小孩儿,不要上纲上线。”慕塔柔柔一笑,轻声细语的语调就像是在哄睡,可说的话却令人汗毛倒竖,“多事的小孩儿可是会被拔了指甲,掏了牙齿做成项链的。”
齐安:“……”
齐安的脸肉眼可见地就变白了,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小手。他也不是多怕死,只是这女人讲话的神态和语气让他觉得极其惊悚,就跟鬼魅一样缠在耳边。
“少来这一套,当初就不该带着你拜访盛氏!”唐古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盛氏覆灭可是齐景和他娘的手笔,与我无关。”慕塔无辜地眨了眨眼,“阿古,帽子可不能乱扣。”
一声柔柔弱弱的阿古把唐古也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司南眼角的余光扫见,他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肉麻的裂缝。
得了,他早该想到的,要是齐安擅长对付这种人的话,他也不会前阵子被唐蒲离揪着背那么多书了;要是唐古擅长应付这种人的话,都轮不到唐蒲离面世,这女人就该被原地处死了。
“小朗,”慕塔解决了两个碍事的人,又将视线转了过来,“阿离还好吗?”
“我想现在京中的情况,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司南不动声色地答道。
“可是我与阿离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也许他以为我死了。”慕塔惆怅地拧了拧眉头,浅浅地叹了口气,“况且,我实在不知道以什么口吻给他写信。”
“……哦。”
“不如,小朗帮我去一封信吧?”慕塔再次亲热地拉起他的手,“你的信他一定会收的。”
鸡皮疙瘩涌上来的时候,司南就是很后悔——他为什么刚刚不把手缩到桌子底下啊!
“现在这个情况,我觉得、不一定。”司南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因为他选择站在你们这一边,我同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关系了。”
“那何不回到原来的关系呢?”慕塔微笑着建议。
“你在劝降?”唐古反应过来。
“呵……不要说得那么严肃,”慕塔掩唇一笑,直直地望进司南的眼里,“要给小朗一个选择的机会嘛。”
司南紧了紧眉头,“恕我直言,这件事并没有转圜的余地,否则我也不会在此。”
“那么……”慕塔不急不慢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匣子,打开盖子呈在他们面前,“你且看看这个呢?”
匣子里摆着一支朴素而陈旧的木簪子,上面的芙蓉花纹饰粗糙得很,也就勉强能看出是朵花的模样。可每一条刻痕又那么认真,似乎是被一双笨拙的手精心尽力地修饰着,竟显得可爱生动了起来。
看到簪子的一瞬间,司南恍然觉得时光倒退回了一年前,他还在枢密院的屋子里,看尹正清挑灯夜战,一点点打磨出一支木簪子,要去送给他心爱的姑娘。
可只不过一年以后,却已经物是人非。徐泠失踪了,尹正清叛变了,他……算是如愿以偿地,终于站上了面对鞑|子的战场。
“是徐泠的东西!”齐安的惊呼将司南的思绪拉了回来。
顾不得计较齐安上哪儿认识的徐泠,司南焦急地追问道,“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儿?徐泠在你们手上?”
“是。”慕塔从容地应道,“所以,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毕竟徐泠在我们手上,同样也意味着……”
屋内沉默了片刻,直到司南徐徐地说出那个沉重的答案。
“徐朗。”司南的心跌到了谷底,“徐朗极其宠爱女儿,不可能放任她被绑架而一声不吭,况且同样的,徐泠消失的那一天晚上,徐朗也从枢密院消失了。”
“那岂不是证明徐朗……”唐古的面色凝重起来,“徐朗也叛变了?”
“不错。”慕塔赞许地点头。
徐泠从淑妃宫里消失的那一夜起,司南就再也没能得到她一星半点的消息。
淑妃的信笺写明,是徐泠主动离宫去与什么人赴约的。而能让徐泠如此信任的,除了当日消失的徐朗,别无可能。这些日子以来,司南也不是没有往这方向猜测过,但得到肯定答案的一瞬间,他仍然感觉一阵窒息。
“徐朗并不是没有发现枢密院多了人马,但是他故意一直按而不发,直到事情败露。”慕塔笑道,“你可知这是为何?”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唐古不可置信道,“他为朝廷征战这么多年,他究竟是何时开始有二心,又为何有二心呢?”
“人的欲望无非就那么几种罢了,至高无上的权利,谁不想要呢?”慕塔眯了眯眼,“我们助他登上高位,他许诺我们漠南以北的十座城池,我藩帕的百姓也好从满是黄沙的荒漠中搬去更舒适的地方。”
“什——”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城池。司南与两人对视一眼,连齐安眼中都有了杀意。
“小朗,你们无法成功的。”她缓声道,“有兵又有何用?老皇帝与沈武迟早会死在京城,徐朗叛变了,你以为靠着你或沈奇便能带领军队与我们一战了吗?笑话。”她嘲讽地笑了笑,“领兵作战靠的是数年的积累,靠的是对将军的信仰,这些,你和沈奇一个都没有。”
“哦对,你还没有阿离帮衬,凭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连在军中站稳脚跟都不可能。”
“混账!”唐古拍案而起,“天佑我江山,岂容你们里外串通,入主中原?”
“漂亮话谁不会说啊,但阿古,这是你的老毛病了,”慕塔挽起鬓边的散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你一旦觉得理不如人,便会勃然大怒,滔滔不绝地讲你那些陈词滥调。”
“你——”
老宰相始终端着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在听到江山不稳,天下不保之时,怒发冲冠得与平时判若两人。
司南按住了仍要理论的唐古,朝外吩咐道,“喜子,带人来。”
“得嘞!”袁望喜一应,招呼着几个弟兄摩拳擦掌地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将慕塔按在了原地。
“你们这是……”慕塔脸上露出了意料之外的神色,“谈判不杀使者,这是规矩。”
“没有想要杀你,只是为了告诉你父亲,谈判破裂了而已。”司南平静道,“这是在你踏进我们营地之前就已经决定好的了。”
“你真的觉得你能赢?”慕塔的眸色逐渐冷了下来。
“我们自然觉得能赢,不过最关键的是,你们是否觉得当今朝廷能有力与藩帕一战。”唐古凉凉地哼了一声,“你们若是信心十足,早可攻入中原了,可现在迟迟不动身,不就是在忌惮着什么吗?”
慕塔的脸色陡然一沉,“那么徐泠的命呢?你们也不想要了?”
“传信回去吧,我不在意。”司南扫了一眼屋外喧闹的藩帕士兵,朗声道,“人命与江山比起来,终究还是太轻了。”
“呵……真是有志气呢。”慕塔幽幽地叹了口气,娇弱的身躯即使被那么多士兵压制着也丝毫不显仓惶,临别之际还朝他们露出一个柔美的笑容。
“那么,我就期待着了。”
-
扣下了慕塔,司南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的。
这是他与唐古在听闻有来使之时,迅速制定下的计划。慕塔所说的那些弱点都是存在着的,说实话,司南也觉得,若是现在的他们对上藩帕军,胜率可能还不到三成。
但越是胆怯,对方就越是会狂妄,而越是自信,对方就会有所忌惮。他们手里拿着皇帝的调令,能集结起包括蜀军与西北军在内的数十万人马,但他们还需要时间与大军磨合。只有表现出势不可挡的样子,藩帕才不会那么着急地进攻。
司南沉沉地叹了口气,转眼见齐安红着眼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半途中还带翻了一把椅子。
“齐安——”
“你出去瞧瞧吧,这孩子也太不容易了。”唐古无奈地摇了摇头。
司南应了唐古的话,便转身追了上去。见他冷不丁冲进马厩后面的空地,躲在两棵树的背后,从间隙里举着短树枝冲着他。
“不要过来。”
稚嫩的童音中染上了一点哭腔,司南闻声便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坏了,他不怎么会哄孩子啊。
“喂——”小小的声音从背后的马厩附近传来,司南转过头,发现知云正冲他招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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